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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田广福亲自跑了一趟联防站,才算将魏东晓和蔡红兵等几名联防队员领出来,魏东晓也因此知道,那晚上逃港事件的严重程度,比起1962年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历史上总共出现过3次大规模的逃港潮,分别是1957年、1962年、1972年,前前后后几十万人参与了逃港,逃港的群众不只是广东土著,更有湖南、湖北、江西、广西等地的百姓参与其中。他们基本上是走路、泅渡和坐船这三种方式,走的是东线、中线和西线。大多数人喜欢走西线,从蛇口、红树林一带出发,游过后海湾,顺利的话,一个多小时就能游到香港新界西北部的元朗。而从大鹏湾划船过去或者泅渡过去最危险,不过,那儿是防守最弱的。

魏东晓盘算着,不知道杜芳跟蚝仔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东旭跟阿琴会不会顺利过去。他很急,先是跑去杜芳娘家看了一眼虾仔,孩子正在发烧,嘴里不停说着胡话,不是喊妈妈就是喊弟弟。外婆不停抹眼泪,说没事的,就是吓到了,她已经烧香拜过,不会有事,让魏东晓赶紧去找阿芳跟蚝仔。

风雨过后的罗芳村,空气中浸润着清新的气息,但是目之所及,却是千疮百孔。魏东晓一步步走进村子,他走的很慢很轻,生怕不小心会吵到了谁。他看到了几个老人,昨晚在东旭婚礼上吹唢呐的人,他们垂头丧气或坐或站在那里。魏东晓走过去,还没开口,就有老人指了指陈大尧家。魏东晓纳闷,想着该不会是陈大尧回来了,急忙冲进去,却看到院正中央摆着棺材,里面躺着陈大尧的父亲,眼睛直直盯着天空,表情凝固,显然已经去世多时了。魏东晓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们合力埋葬了陈父,往回走的路上,迎面跌跌撞撞木然走来一个女人。

“秀姐。”蔡红兵认出来那女人。秀姐如同没有看到他们,眼神空洞,依然往前走着。“秀姐。”蔡红兵又叫了一声。秀姐才停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红兵:“红兵,你看见我男人了没?”

蔡红兵有些失望:“人太多了,乱糟糟的,没看到……没消息吗?”

秀姐忽然笑了:“不用找了,都回来了,都漂着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秀姐笑着笑着,忽然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都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魏东晓怔怔看着秀姐,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疯狂的向前跑去。众人一看不好,也向前追去。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待跑到海边的时候,已经是全身泥巴,胳膊上和腿上都被划了几道口子,但魏东晓顾不上了,只见海滩上密密麻麻躺着十几排尸体,几十个捞尸佬还在忙碌着,从海水中拉起那些沉沉浮浮的尸体。他还想往前走,却被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公安干警拦下了。

民警指了指一边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家里谁失踪了,先去那边登记,把名字写下了。”

一时间,魏东晓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希望在这里提及那几个名字,好像说出来,他们就要躺在那里。他无论如何不希望他们死,哪怕是逃到了香港,他也希望他们活。“没……没人失踪。”

民警:“看热闹?真是什么人都有,快走快走!这时候来看热闹!!”

魏东晓执拗着不想走:“同志,其实我……我是捞尸佬,我去埋尸体。”

民警:“早说啊,你在这登记下。”

民警拿出一个笔记簿,递给魏东晓。

魏东晓拿起拴住笔记簿上的笔开始写字,眼神不住地瞟向海滩。

民警:“提前说好了啊!埋一个尸体15元,腐烂严重不好埋的,20。蛇口公社那边派人现场发劳务费,记得去领,我们有人专门负责监督计数啊,可别想多冒领。”

魏东晓答应着,把笔记簿塞给民警就要走。民警却一把拉住魏东晓:“哎哎,去这边领口罩、手套,还有工具啊。”

那天,魏东晓一刻没闲,把所有气力都用在了挖坟埋尸体上。庆幸的是,他看了每一个白布下的尸体,没有杜芳蚝仔,也没有东旭跟阿琴,他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到半夜,他才跟别的捞尸佬一起去领了劳务费。竹竿挑起的灯泡下,魏东晓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立即被工作人员嫌恶的骂了一嘴。魏东晓看着工作人员:“我不拿行不行?”“怎么,你还不乐意?你戴着沾了死人味儿的手套来接钱,也不怕把钱弄脏!”工作人员忿他。魏东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赚钱,可他们把他当成了赚钱的。“埋一个人才15块,这750块,顶你一年的工分!”旁边的会计说着,将钱塞进魏东晓的手里。魏东晓捧着那些钱,不知道该收还是该丢。

这时候,蔡红兵来了,他跟工作人员打了招呼,看看魏东晓,欲言又止。魏东晓看着蔡红兵也没说话。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走出人群几米后,蔡红兵还是开口了。“后湾那边……找到了阿琴的尸体……还有东旭的……”魏东晓身体发软,几乎站不住,蔡红兵一下子扶住了他。“罗芳村的很多人,都飘到后湾那边去了。”

魏东晓抓着蔡红兵的胳膊:“还有别人吗?你嫂子和蚝仔……”

蔡红兵肯定的:“没看见她们!东晓哥,都这样了,你自己得挺住。”

蔡红兵送完信儿就又忙去了,魏东晓根本没回家,他在后湾附近的海边徘徊,那里有战士巡逻,根本不允许靠近。他躺在沙滩上,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夜幽暗静默,像是要将他吞噬。一夜未合眼,天刚亮,他就跑去了遗体申领登记处,找到东旭和阿琴的尸体,用蔡伟基的拖拉机拉到他家祖坟处,匆匆掩埋了。“东旭,阿琴,别怪哥,哥还得去找你嫂子和蚝仔,等回头一定给你们立碑。”说完,魏东晓又开着拖拉机去了收容所。

收容所的外头排队站着很多被抓的逃港人员,正在一个个登记,登记完就进入收容所的帐篷。魏东晓确认了好几遍,没有叫杜芳和蚝仔的,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或许,她们真的到了香港?就在他准备走时,一辆吉普车开过来,车上下来了宝安县书记方向东,一同下来的还有蔡伟基。

蔡伟基一眼看到魏东晓。“东晓,你怎么在这儿?”

魏东晓想说来找老婆孩子,可是却噎住了。

“这是方书记。”蔡伟基拉着魏东晓介绍。

“我知道。”魏东晓看着方向东,冲方向东伸出手,“方书记,您不记得我,我可记得您。我是69年当的兵,那时候您是县革委会主任兼武装部长,我们那年12个新兵都是去工程兵部队,您亲自送的,您和我们支队长王光明是战友。”

方向东:“哦哦哦,我想起来了。76年春节,县武装部开拥军优属联谊会,你正好回家探亲,我们会上见过!你是哪个村的?”

魏东晓:罗芳村。

方向东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这次逃港事件,罗芳村可是重灾区啊!”

魏东晓沉默了。

蔡伟基打哈哈:“东晓,方书记是来开会的。到点了,进去吧,方书记。”

方向东随众人走进去,魏东晓却一把扯住蔡伟基:“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的伤好了?”

蔡伟基:“上面来人,我能不出来么?咱们罗芳村可是被点了名的。刚才车上方书记还说,省里都知道这件事了,都发了火。我先进去了,你等等我。”

魏东晓一把拉住他:“我也想进去听听。”

“你……”蔡伟基不情愿地看看魏东晓,“你就别进去添乱了,你在这儿等我,我跟你一块儿走。”蔡伟基说完就进去了。

魏东晓躺在拖拉机车斗里,一直到天黑了,才被说话声吵醒,抬头,正看到方书记要上车。魏东晓想都没想跳下车斗,直奔方书记过去:“方书记。”

方书记停下,看着魏东晓:“咦,你这个同志,还没走啊。”

魏东晓看看蔡伟基,蔡伟基冲他挤挤眼,示意他不要乱说,他不理会,冲着方向东就说:“方书记,您可不能不管,整个罗芳村都空了。”

方向东讶异地看看蔡伟基,蔡伟基只好低下了头。

方向东:“蔡支书,你对我说老实话,这回罗芳村到底逃了多少人?”蔡伟基小声的:“有四百多。”

方向东:“具体到底多少?没个准数吗?你是怎么当这个支部书记的!”

蔡伟基:“统计出来了,逃港人数一共421人,死亡13人,被追截回157人,罗芳村还剩76人,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方向东叹了口气:“十室九空啊。”

魏东晓:“方书记,我想跟您打听打听,有没有机会去香港,我想去那边找老婆儿子。”

方向东惊讶的说:“你是部队的军人,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逃港,连想都不能想。”

魏东晓:“是。方书记,您放心,我绝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想把老婆儿子找回来……”

方向东:“东晓同志,很遗憾,我告诉你——虽然香港自古以来是中国的领土,但是,大陆和香港之间的交流,包括正常的商业往来、民间往来还很不正常。你是现役军人,要想按照正规渠道去香港,恐怕比较困难啊。”

魏东晓:“方书记,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方向东斩钉截铁:“没有。”他又想了想,“但是有个事,需要你们帮我去办,而且一定要办好。”

蔡伟基:“保证完成任务!”

方向东:“你们罗芳村,还有附近几个村的基层党支部都瘫痪了,你们去把这几个村子一一做个统计,我要具体逃港人员的情况、名单,包括死亡情况——留村的人员和党员干部的情况也需要把握。我要准确数字!”

魏东晓和蔡伟基异口同声答应了。方向东连夜走了,他要去另一个收容所,那边跟这边一样,在源源不断被送来逃港人员,并且已经人满为患。

第二天一早,魏东晓就跑到公社邮电所去给部队发电报,他要请假去要找老婆儿子。可公社邮电所的电报机是坏的,要半个月后才有人下来修,魏东晓不干了,说你拿过来我看看,邮电所小姑娘怕担不起责任,索性叫来所长来跟魏东晓说。还是蔡伟基给他做了担保,说他在部队是学通讯的,试试,说不定就修好了。魏东晓也不客气,上来就将电报机拆的七零八碎。

“县局里的技术员上个月还来修过一次,说是一个电子管坏了,要等零件。”小姑娘有点担心,又不好直说,只好变着法提醒。

魏东晓用电表测着一个电容:“放心吧,很快就修好了。”

蔡伟基拉了拉魏东晓的衣服:“我说,修不好也没关系,别把机子弄坏……”

魏东晓瞪一眼:“本来就是坏的好不好!”

蔡伟基:“好好好,你慢慢修!”

最后,这机器真被魏东晓捣鼓好了,所长出来再三感谢,说魏东晓是人才。蔡伟基倍觉脸上有光,说以后有问题找他兄弟就行。

魏东晓赶忙给部队发了电报,两人这才出来,半天时间被耽误过去了。开着拖拉机回村里的路上,又看到方向东的吉普车停在路中央,方向东和一个老者在旁边说着话,司机和秘书在忙着修理。方向东和老者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都朝这边看过来。

“怎么了,方书记?”蔡伟基在车斗里远远喊。

方向东认出了蔡伟基和魏东晓,笑了,他打量着拖拉机。“还是这东西好使,跑这样的山路,就得这种车。”

跟方向东在一起的不是别人,正是省委副书记梁鸿为。他跟方向东68年在劳改农场就认识了,这次下来就是专门来处理逃港事件的。

“车坏了?”魏东晓问。

“嗯。老家伙了,还是抗美援朝时候缴获的。”方向东回头看了一眼。“你们是要去哪儿?”

“回村里。”蔡伟基回答着,“书记,您这是要去哪儿?”

方向东看了一眼梁鸿为。“这是梁副书记,想到下面去看看,这样,就用你们的拖拉机拉着我们,先去罗芳村。”

蔡伟基有点受宠若惊,又开始了担心,不知道田广福知不知道这件事,就这么越过了自己的直属领导,是不是不好。魏东晓可不管这些,等梁鸿为跟方向东坐稳了,开起拖拉机就跑。

此刻的田广福,还带着一群抹了红脸蛋的小学生在路边等着呢,孩子们手里都拿着红花,正在练习“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田广福则不停向路尽头张望,纳闷儿着领导怎么还没出现。

殊不知梁鸿为是最烦表面工作那一套的,所以来的路上就跟方向东提,避开公社,直接去最下面看实情,谁知道半路上车坏了,将两个人晾在路上。要不是魏东晓跟蔡伟基,这两个人到天黑都可能走不了。梁鸿为是铁了心要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的,昨晚他住在了县招待所,天没亮被蚊子咬醒了,索性到街上走走,却看到几个脖子上挂着“偷渡犯”牌子的人在扫大街。那一刻,梁鸿为血直往上涌,他走过去,将其中一个女人脖子上的牌子摘下丢到垃圾堆上,可他前脚刚走,那人就将牌子捡起来,再次挂到脖子上。这不是我们国民该有的状态!梁鸿为在心里告诉自己。贾谊说,为人臣者,富民为功,穷苦民为罪,一方水土居然养不活一方百姓,身为父母官,还有何颜面见父老乡亲!

除了罗芳村,他们还走了附近的几个村子。梁鸿为的脸就没舒展过,眉头一直皱着。傍晚,田广福接到信息,领着县镇公社和各村一干人到路上来迎接。与其说迎接,不如说是堵。田广福笑眯眯的小眼睛里,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梁鸿为也豁达,说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咱们就近找个地儿开个会。地点选在了罗芳村的打谷场。

公社各村的支书都来了,田广福主持:“按照省委梁副书记指示,我受宝安县委的委托,代表……”

方向东挥挥手,打断田广福的话,大声的:“套话就不要多说了!”

梁鸿为拍了拍方向东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田广福看了眼方向东,有点尴尬,声音小下来了:“……这次,这次省委梁副书记下基层,对我们触动很大,(嗓门不自觉的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教育很深。我们知道,凤凰公社的工作还有许多方面做得不够好,个别乡村依然缺吃少穿,十分贫困……”

这类套话显然大家都听习惯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倒是魏东晓很不适应,忍不住跟蔡伟基抱怨:“公社田书记多实在的人啊,怎么一开会就变了一个人了?”

蔡伟基用胳膊捅捅魏东晓示意他别乱说话,依然假装聚精会神的听着。

田广福越说越起劲儿,提出要面对现实找差距,狠批“四人帮”,认真贯彻执行“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方针,争取早日实现三年变面貌,五年粮食翻一番。方向东终于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制止了田广福。田广福的眼睛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

“哟,方书记批评我了,好了,我的话就到这里。下面请梁副书记给大家做重要指示!”田广福说完,自己带头鼓掌。

其他的村支书也响应田广福的号召,纷纷鼓掌,蔡伟基的掌声尤其热烈。魏东晓看不惯,用胳膊碰碰蔡伟基,蔡伟基停下鼓掌。所有掌声都没了,整个现场突然很安静。就在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堆氓虫,嗡嗡地盘旋着,在静默中听起来象轰炸机一般刺耳。“阿嚏——”这个喷嚏来的很不是时候,以至于大家都在回头看。魏东晓觉得很尴尬,低下头来。

梁鸿为:“同志们,改革开放,百废待兴。应该说,这次下基层,对我的触动很大,教育很深。我想对大家说,同志们呀,我们不要再空喊口号了好吗?逃港问题如此严重,究其根源,在座的都有责任!”

田广福依然笑眯眯的表情。

梁鸿为继续说着:““前些年极左路线的时候,逃港被扣上了“叛国”的大帽子,这几年,中央还有省里三令五申,偷渡不是政治问题,是群众的一种经济上的选择,早上我给省委齐书记打电话,把看到的这幕告诉了齐书记。齐书记说,应该给我们全省的干部脖子上挂个牌子!”他环视着每一张脸,“牌子上该写什么字?你们自己想想吧!”

方向东也坐不住了:“各位同志,今天梁副书记和各位同志们专门跑到我们宝安来开这个现场会,目的何在?宝安县是逃港的重灾区,能解决好宝安的逃港问题,就能解决好全国的逃港问题。”

一个中年人插话:“方书记,国际上,特别是港英政府,对我们逃港情况反应很强烈啊,香港舆论界沸沸扬扬,大量报道广东的外逃偷渡情况,有的报纸还说我们中国‘政局不稳’,说我们共产党对局势‘失去了控制’,这对中国的国际形象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一个干瘦的老人:“外逃实质上就是要反党叛国嘛!对偷渡逃港,我看就要严厉制裁,解放军也要上去,把口子堵住。”

方向东:“我们宝安的县城深圳,人口不到3万,城里最高的建筑就是个五层楼,街道狭窄,市容破烂,就两条小巷子,一条叫‘猪仔’,一条叫‘鱼仔’。”

大家哄笑起来。

方向东接着发言:“深圳只有的一条街,百把米,街头点一根烟,走到街尾,烟就抽完了。生产总值不值一提。深圳的‘圳’字的意思就是小水沟嘛,还有很多人还把‘圳’念成了‘川’……深圳边上还有一条河,历史上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明溪’,后来干脆就叫深圳河了。我想说的是,站在深圳河的边上,往对岸望去,那就是香港!”

梁鸿为:“隔着一条河,深圳河,我们能看得到香港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田广福:“梁副书记,我们这里许多老宝安县人说,宝安县三十年没生小孩。”

旁边的干部:“怎么可能?开玩笑吧?”

方向东:“是开玩笑,几十年怎么可能没生过小孩?可统计数字却是千真万确的。宝安县十年人口增长不过8000来人,增长率0.26%,还有几年出现负数。沙头角公社有人说,他们那解放后向香港流动了累计两倍的人。沙头角差不多1000多户,5000多人口。这不就等于30年没生过小孩吗?”

田广福:“再不想办法,我们宝安人都跑光了。逃港的人那么多,结果我们宝安搞出了个新行业,叫捞尸行。我们宝安县专门干这个的有200多拉尸佬。蛇口水警派出所有规定,捞尸佬埋一具被淹死的偷渡群众尸体,可以凭证明到蛇口公社领取劳务费15元,尸体腐烂掩埋困难的,20。”

魏东晓腾地站起来:“我能说两句吗?”

大家都看着魏东晓,交头接耳。

梁鸿为:“说吧!”

魏东晓:“要我说,就是一个字,穷!我们罗芳村,有的人家没有壮劳力的,一年到头的工分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块,要不是穷到一定程度,谁愿意去赚这个捞尸体埋尸体的钱?!”

方向东:“香港新界也有个罗芳村,里面全是我们宝安罗芳村逃港过去的人。以前管得不严,罗芳村的社员能拿到边境耕作证,白天就过去香港那边,在资本主义地盘上耕田干活,晚上再回我们社会主义这边生活。香港那边的东西我们是不允许带过来的,那大家只好吃饱了肚子再回来。许多人白天从耕作口过去,晚上就再也没回来了。后来政策变了,不让过境干活了,耕作口一封闭,罗芳村的人就跑去后海湾扑海,一晚上逃走了几百人。”

魏东晓:“刚才罗芳村的蔡支书对我说,我们罗芳村,人均年收入134元,香港新界的罗芳村是多少?13000元!这相差多少倍?!”

梁鸿为:“收入差距如此悬殊,人心怎能不向外!两年前,小平同志在叶帅陪同下曾经到过宝安和深圳。省里有人把逃港事件捅到了小平同志那里。齐书记告诉我,小平同志当时说了两句话……”

所有人都盯着梁鸿为,等待那两句话。

梁鸿为:“这是我们的政策有问题。此事不是部队能够管得了的。”

一片沉默,接着的,仍然是沉默。

梁鸿为继续:“同志们,对饥饿中的群众大谈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是没有说服力的。这西天,我走遍了沙头角、莲塘、皇岗、水围、渔农村、蛇口、渔一大队,基本上上次齐书记走过的地方,我又都走了一遍。我们解放30年了,香港那边很繁荣,我们这边很荒凉。看起来,群众偷渡的主要原因就是政策出了问题,农民负担很重,只要政策对了头,经济很快可以搞上去,偷渡的问题也就顺理成章的解决了。”

方向东诉苦道:“齐书记支持我们宝安在中英街搞点边贸,可是没多长时间,就有人打小报告,一直捅到中央去了。”

梁鸿为:“我觉得你们宝安可以接着搞嘛,把外贸基地规划好,还是有干头的,看看香港市场需要什么,什么价高、赚钱多,就种什么、养什么。只要能够把生产搞上去,农民能增加收入,就大胆干,不要动不动的拿什么主义的大帽子扣下来,资本主义有些好的地方我们也要学习学习。”

蔡伟基低声嘟囔:“梁副书记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魏东晓道:“光是敢说还不行,还得敢干。”

蔡伟基瞪一眼魏东晓。魏东晓眼睛瞪得溜圆,听着梁鸿为和方向东的谈话,那些铿锵有力的话语,像种子一样落在他心里,一点点生根发芽……

当晚,魏东晓失眠了,梁鸿为和方向东的话不停在他脑子里转,他坚信国家是要有动作了,坚信未来会大有可为。第二天一早,魏东晓婚宴的所有东西都收拾整理好,他要把家弄干净,把老婆儿子找回来。忙完这些,他坐在板凳上写复原申请书。蔡伟基送过来电报,看他在写的复原申请书,很惊讶。“你好不容易提干了,再熬几年,熬到了正营,老婆孩子就可以随军了嘛!”蔡伟基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打住话头。

魏东晓看了电报,说:“王支队长准了我的假,他还说部队突然接到通知要整编。”

蔡伟基:“你们工程兵部队,能整编什么?”

魏东晓:“不清楚。准假就好,我现在需要时间找阿芳跟蚝仔。”

蔡伟基一下子揪住魏东晓的衣领子:“你可不能逃港。”

魏东晓:“哎呀,你放心,我不会逃港的,我是要找老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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