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入夜,一座偌大的宫殿中,身穿明黄色衮龙服的男子低眸批阅着手中的奏章,他天庭广阔,无需言语,而威仪自足。
“陛下,这是雷千户传来的密折。”
除了男子外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忽然响起了一道阴沉的话语,一封密折也随之出现在男子的案桌上。
男子面容平淡,似乎这不过是极为寻常之事,他依旧批看这手中的奏章,未曾理会那封诡异出现的密折。
许久,男子拿起一根早已在一旁放置的通体剔透,仿佛水晶般的御笔于奏章上批了一个字。
阅。
笔走龙蛇,墨香入木三分,字韵天成,单此一字便足以显现出男子于书法一道的造诣。
男子缓缓合上手中奏章,放于一旁,这方拿起一旁的密折,垂眸看了起来。
男子的眸子很黑,宛如墨汁一般,令人感觉仿佛其中似乎蕴藏着一座深渊,但当男子审阅起这份密折时,这双墨色的眸子中似是有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呵,”男子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他合起密折,眸子透过殿门望向那阴沉的天空:“自从太祖皇帝八千年前定下这座万里江山,在历代先皇手中,它兴过,衰过,但它依旧是姓李,朕自问自继位以来,虽未有先皇之武功,亦未得太祖之远志,但对你们,朕已可算得上百般容忍了。”
“只是莫非你们以为,朕的退让,便是可欺;朕的大度,便是软弱吗?”
“你们莫不是以为,朕的刀,杀不了人了!”
男子起身而立,眼神淡漠如霜,轻声开口:“传朕口谕,一切由计划雷千放自行安排,朕,只要结果,若查出来十人便杀十人,若查出来百人便杀百人,若查出来千万人,便杀...这千万人。”
他的声音愈发的寒冷。
“朕便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够朕杀!”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此次魏洛之死毫无疑问的触碰到了这位大周天子的逆鳞。
“诺,”阴沉的话语再次响起。
夜空中,那轮本是皎洁明亮月光不知为何较昨日相比黯淡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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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从不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有所暂缓或是加快,转眼间便是三日流逝。
这一日的天气似乎是格外的恶劣,那本宽阔的街道上无缘的起了大风,一向晴朗的天空此时乌云密布,隐约间似是有闷沉的雷声轰隆响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一袭白袍撑着一柄青色的油纸伞漫步于这大雨中,他的身影清晰而又朦胧,仿若下凡的谪仙,那一身白袍并非是什么上好的缎子织成,却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显得格外夺目。
约莫有半刻钟后,此时街上的行人因为大雨的缘故,已是寥寥无几,青年收起纸伞,迈步走入一间铁匠铺中。
“铛铛铛”,急促的铁锤碰撞金属的声音响起,店内锤锻铁器的人竟是一位接近接近花甲的老人。
老人似乎是没有发现有人到来,依然坚定的锤锻着那一块通红的铁胚。
青年眸中含笑,轻声开口:“万古乱,不仁起,千金买马骨,请西去。”
他的声音平淡,仿佛念着古老的咒语。
话音声落,随着一同消失的是那连绵不绝的打铁声。
老人抬起了他浑浊的双眸,静静看着青年,空气突然诡异的静止了下来。
“呯”的一声仿佛狂暴却又极为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于这虚空中宛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老者退后半步,一缕殷红的缓缓出现在他的嘴角。
“寒公子既有这份修为,又何需来我阎罗殿呢?”
青年拱手一礼:“不得已下伤了前辈还望见谅,至于前辈所问,恕晚辈无法相告。”
“本便是我这把老骨头犯了规矩,何来怪罪,”老者轻轻笑了起来,似是在自嘲:“寒公子请说,要杀何人。”
青年递上一张纸条以及一只玉瓶:“三颗渡厄丹便算是晚辈的酬谢。”
老者听闻“渡厄丹”三字,本浑浊的双眸仿佛闪过一道惊雷,他深深看了青年一眼,却未曾言语,而是打开纸条。
“若是他,三颗渡厄丹的价格却是刚刚好,”老者见得纸条上的三字,瞳孔微缩,而后轻声一叹:“九日后,万宝阁前槐树下,成败自有分晓。”
青年一礼,转身离去,待其走至这铁匠铺门口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我这老不死的活了大半辈子,到底还是止不住好奇之心,冒昧问公子一句,这般活着,可曾欢乐。”
青年的身形一怔,他的眸子竟是霎那间有些失神,但很快他便回过心神。
透过雨幕,他重新打开那柄青色的油纸伞,步入雨中,一道声音顺着雨声散入铁匠铺中。
“自是无悔。”
“自是无悔,”老者先是一愣,而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好一个无悔,好一个可怜人。”
“铛铛铛”,这连绵的打铁声再次响起,依然沉稳有力,却仿佛多了些许意味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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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
青年缓缓将房门闭上,那漫天的雨幕随着这个动作被隔绝在外,一盏铜灯被点亮,青年随意坐下,他今日没有练功。
因为,他的心乱了。
少有的乱了。
可曾欢乐,青年自问。
自是不曾欢乐,只是我亦不需那欢乐。
这世间欢乐不过匆匆,多少世人为了这匆匆欢乐留下满腹遗憾离世,我这一生,不求欢喜,但求无悔。
青年自言道,缓缓闭眸。
话很真诚,可这心却怎么也静不下。
闭眸后,青年的脑海中浮现的却并不是武学经文,而是那一幕幕场景和那一张绝色的面容。
那被深埋心底的魂牵梦萦此时仿佛洪水开闸般向他涌来。
那一日,他于高山之上自饮自斟,山间云雾缭绕,仿佛宿命一般,她莲步轻迈,眉眼如画,从山间的雾气中走来,二人便这般相识,向来于感情之事木讷的他第一次仿佛懂得了何为动心。
他是天下八大世家陵州赵家的三公子,更是人榜第二,世称“寒公子”赵子寒。
她是圣地“洗颜古地”的真传序列,曾于京都的中秋会上弹奏过一曲“广陵散”引得万鸟来朝,震惊天下。
他与她相识相知,周旁好友更是纷纷赞叹他们皆是人中龙凤,本便是天造地设。
他曾破天荒的荒废武学,花费整整七日时间为她亲手编织那得天下十万异花而成的花环,当他把花环送到她的面前,她脸色微红,眸中仿佛有秋水流转:“阿寒,将来你会娶我为妻吗?”
她这般说道,那一刻的他听闻此语,只觉惊涛骇浪般的喜悦朝他涌来。
“何需将来,只要你愿意,随时皆可,”他轻声答道。
或许是时间无情,自那以后时隔半年,他再见到她时,她泛舟游于碧湖之上,发现她的身旁有一男子,她与男子巧笑倩兮,性子素来寡淡的他竟是轻声开口唤了她一句。
她望着他,眼中似是闪过了一丝意外与局促之色,而后终归平淡:“我不爱你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缘由,只是单纯的,我不爱你了。
“你是爱他吗,”他指着那男子嘲笑道,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般刻薄的笑。
她没有言语,所以他出剑,剑若惊鸿,带着漫天的光芒划过,恍若流星。
仅是一剑,那男子,人榜第四“大海无量”慕容海便吐血重伤。
他迈步离去,身后是萧烈的狂风。
次月,人榜放榜之时,“天机阁”竟是破例将他与龙虎山首徒“乾坤借法”张无尘并列为人榜榜首,天下震动。
他坐于昔日与她相识的高山之上,任云卷云舒,从不饮酒的他那日喝的酩酊大醉。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古往今来,也唯有“情”之一字最令人堪不破,明不觉。
雨,似乎更加大了起来。
阁房中,青年眉头深锁,忽然一口逆血吐出,染红胸前白衫数点。
清亮的眸子似是透过了门户看到了外面的小雨,青年轻轻笑了起来。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