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顾嘉宁家所在的小区街口的时候，她就忙喊师傅停了车。
从这里到小区，还有约莫百十米的距离，倘若大白天她还不敢这样跟他一同回来，但因是在晚上，这小区的住户多是老人，是以街上已经没几个人，她下车的时候才松口气。
回身，想让他先回去，却发现他也下了车。
“你……”她一怔，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声音微低，“你怎么下来了？”
说着见车子已经开动，心里一急，便要去叫住那师傅——她反正已经到了，他正好坐这车回去啊！
但手刚伸出去就被他拦住，“放心，我只送你到这，不进去。”
她面上一讪，那只伸出去的手挺尴尬的落下，摸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话没多少底气，她倒不是怕他把她送进去，就是怕被别人看见……
就算不是被老妈看到，那街坊四邻看见也是一样——她保证第二天消息一早能传老妈耳朵里。
本来还因为工作的事头大着呢，可不能被老妈知道，时隔五年，她跟他……又扯到了一起。
还是这么说不清理还乱的境地。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她悄悄去看他的脸，他面上情绪没什么变化，应该是没有生气……
心里微松，她往小区的方向指了指，“就……很近了。”
“嗯，我说几句话就走。”他说着，语气还带了些强调，她轻咳一声，佯装听不出来他的揶揄，只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这话说得有几分提心吊胆的意味，毕竟他今天说的让她措手不及的话太多，一时不免有些发怵，怕这境地越发乱到无法理清。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突然想到先前看的一个科普，”他开口，声音挺平静的说，“大概意思是，人在睡一觉之后，不管睡前的情绪波动多厉害，待醒来，这些情绪都会减弱，并且即便再次遭受同样的事，也不会波动到第一次的程度。”
“啊……”
她张张嘴，眼里满是不明。
他微眯了眼，“所以，回去……好好睡一觉，你担忧的事，或许等你醒来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是想……跟她说这个？
但这个表达法……
约莫也就是他了……
“回去吧。”他仿佛看不到她一脸的复杂表情，低头看了眼时间说道。
说着向她家小区的方向看了眼，但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还没从刚才那番“科普”里回过神，闻言嗯了声，下意识听他的话，“那……我回去了。”
“嗯。”
她直愣愣走出去两步，顿了下又回头，“那个……晚、晚安。”
他嗯了声，低低的，“晚安。”
路灯自他上方投下一团晕黄的光，落在他的无框眼镜，落在他削薄的唇上，也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里。
她看得心底蓦地一跳，丝丝麻麻的异样，她忙转回身，快着步子往小区走，转身的时候因为晃神，还险些左脚绊倒右脚……
强忍着没回头，挺直了腰板一口气回到小区，背影可以说用落荒而逃四个字来形容了。
蒋川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影消失，却仍旧没动，他看着腕表，约莫十分钟后，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这些顾嘉宁自是不知，她一口气跑到自家楼下，又闷头爬到六楼，上去的时候喘成汪，在门口缓了下才开门进去。
客厅里静悄悄，老妈的鞋子和包都在，大抵是在自己房间。
她轻手轻脚的往里走，在客厅顿了顿，朝老妈房间走去，她家房子是个六七十平的小二室，没等她琢磨出个啥，已经到了老妈房间门口。
她在门口站了会，没敲门，只试探着叫了声妈。
里面没有动静，难受是睡着了？
不知怎的她就想到刚才那人的“科普”，心想老妈睡着了也好，说不定明天醒来就没有那么气了，不在气头上就好谈许多。
想到此，她便往自己房间去。
洗漱的时候也轻手轻脚，不过在冲澡的时候她好像听到老妈说话的声音了，像是……在打电话？
她赶紧一通速战，裹着浴巾出去的时候却又没了声音。
“难道是听错了？”
纳闷得嘟囔一句，身上还没擦干，一阵冷意，她忙跑回房间。
在脸上拍拍打打一通，又吹了会头发，外头始终没动静，她便只当自己听错，也不再多想，顾自睡去。
她以为会很难睡着，毕竟今天的事太过出乎她的预料，但一躺下才觉得累劲儿出来了——今天走了太久的路，先前竟也没感觉到。
累意上涌，脑子里仍是思绪繁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睡着了便是入梦，梦中一会是当年报考时的场景，一会又是多年后的现在，老妈一把把她推出门外，说她要是想留在北京，那就永远待在那儿吧。
她哭着说自己哪有本事留下啊，就不过是五年而已……
老妈一巴掌拍在门板，怒道，你连对象都找在那儿了！你本事大着呢！
她就懵了，低头一看，她的手可不正被人握着的吗！而她的“对象”，戴着副无框眼镜，那模样又斯文又禽兽，他抬手推推眼镜，对老妈说，不好意思阿姨，我不是北京人，我也是这里人，或许您可能听过我，我就是您口中的蒋三……
啊！
梦中一声冷汗，梦外的她亦是拧着眉嘤咛。
一场复杂惊险的梦，醒来的时候仍是心有余悸，她睁开眼，好一会眼神才没那么散，看着屋子里熟悉的一切，缓缓回到现实。
看了下时间，八点一刻。
这个时间老妈应该已经吃完饭了……
这么想着，她忙爬起来出去，却发现……老妈没在家。
客厅，厨房，还有洗手间，她把老妈的卧室门也敲了，发现家里就是没人，拿出手机来，给老妈拨了个电话，也没人接，她在房子转悠了会，不确定老妈是因为生她气不接电话还是……
正想着，却看到餐桌上有留下的早餐，明显是今天早上做的，还带着些余温，她心里微松，看来老妈还是……生她的气啊。
轻叹口气，她便先去洗漱。
今天照老妈的安排，她是有一场相亲的，但看老妈这个架势，约莫是顾不上这事了，那她不如……
——嗡嗡
外头手机震动两下，她便加快了洗漱，相亲的事就打断了下。
出去的时候，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她点开一看，却是……蒋川发来的，她眼神微动，一字一字的念了出来：
“今天我有事不在，记得来喂猫。”
念完她才想起来猫年年的事，心里一个羞愧，她还说是把猫年年暂时寄养在他那，还说只让他提供地方，旁的全都她来呢，结果这一觉醒了险些忘了这事，罪过啊罪过……
好在他提醒！
便赶紧回了个“好”，想了下又问，“我什么时间过去合适？”
手机微震，他回：“随你。家中阿姨在，你到了敲门。”
阿姨？
她想起来他昨晚好像说过家中请了位阿姨帮忙照看的话。
又回了个“好”，心里却是几不可察的松口气——他在的话，她免不得紧张，这样他不在，她反而能专心做好喂猫这件事。
想起猫年年兴许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她收拾的动作快了许多，只是出门的时候正碰上邻居，邻居问她是不是去相亲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还有相亲这件事。
当即也不好说什么，只打了个哈哈便遁走，等车的时候翻出老妈先前发给她的“相亲联络人”，找到编号二的那位，给他发了消息推掉了见面，又一再的表达了歉意，不过这一位脾气显然不大好，她短信发过去不久就打过了电话，劈头盖脸把她说了一顿，张口就是：
“你怎么回事，说好的见面说不见就不见了？耍我啊？”
“对不住对不住……”她忙道歉。
对方打断，显然情绪激动，语气毫不掩饰愤怒，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特别好，看不起人？我看过你照片，你也就是个平常人，怎么拿乔真的好？呵，我算是知道你大龄剩女的原因了！”
又说，“现在的女人，自己几斤几两拎不清？傲得跟什么似的，实际上还不是没人要！”
顾嘉宁被这番言论惊了下，继而最后那点歉意也没了，最后到底没忍住，气笑了，“这位先生，我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听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挺抱歉的。”
那男人一愣。
顾嘉宁接着说，“我对不起广大女同胞，真的，我没那么大公无私，不然该把你收了，好叫你别出去祸害别人了。”
说完，神清气爽。
挂电话，拉黑，一条龙服务。
打从昨晚开始就没什么真实感的神志，多亏了这通电话，她清醒了。
倒也不生气，这几年她跟客户打交道，练就了一身佛系的脾气，什么都能化干戈为我佛……
收起手机，这茬便当过去。
公交车停停走走，她看着站牌——站牌与当年变化了些，这几年小城里规划，增加了几条新的公交线，以前从她家到他家，怎么都得个把小时，现在倒是快了不少……
只是，想起他……
她想他说的那番“科普”，兴许也不全都是对的，至少对她来说，昨晚上恍惚没有真实感的一团乱麻的情绪，到现在，虽然真实感回来了，但仍是心绪芜杂——
他说她想的是错的，她担心的那些也不会发生，那么……
他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吗？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吗？
她在听到他那些话的时候，或许……或许是有那么些隐秘的，压抑不住的欢喜的，但很快的，更多的却是不安。
她始终，是不信的。
不信他对她真的会……
她用了五年的时间让自己接受从此再与他无交集的事实，怕是，再不想承受再一次失去的痛苦了……
车子停下，有人上来，有人下去，车厢里空了又挤，挤了又空，她看着窗外，轻轻吐出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