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很少堵车，到家没到二十分钟。
到家的时候，老妈果然已经回来，正坐在沙发。
让顾嘉宁意外的，今天老妈的穿着颇为正式——这套衣服是她才工作的时候给她买的，老妈只有在年节啊重要时候才拿出来穿。
今天是……
“回来了。”老妈听到动静，转头看她一眼，声音还是听不出喜怒。
顾嘉宁忙应一声，心下却越发忐忑，老妈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放下包，她赶紧走过去。
“吃饭了没。”老妈问。
顾嘉宁摇头，“没，还不饿。”
老妈点了下头，“那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说。”
说完起身往厨房去。
顾嘉宁站那儿愣了下，反应过来忙追过去，“我做吧……”
老妈最终也没让她做，把她从厨房赶出来，顺带把门也关上了。
顾嘉宁站厨房门边，有些讪讪，到底老老实实去一边待着了。
老妈炒了两个菜，菜上桌，桌上气氛却仍是凝滞——说凝滞或许也不恰当，因为老妈并没有说她什么或者是给她脸子看，反而是……有点平静。
只是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顾嘉宁几次看过去，试图开口提个话题，末了到底没说出，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
饭后她洗了碗出来，老妈坐在沙发上，桌上泡了茶，但她没喝。
“妈……”
顾嘉宁叫了她一声，在她抬头时，抿了下唇，说，“您这会……方便的吧？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老妈的目光在她面上定了定，才嗯了一声，示意了下对面沙发，顾嘉宁便忙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
她想，老妈应当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的，她叫她回来为的也应当是这件事。
她坐下，无意识的摸过茶杯，也没倒水，就这么拿着杯子，眼神落在白底青花的杯壁，缓缓开口，“妈。”
这一声，不同于从前，声音低而平静，但平静下，语气却裹挟了太多情绪。
老妈面色微动，没影声。
她就胸腔起伏，呼吸缓慢而重，语气却轻轻的，开口，“我从小，应当算是个听话的孩子……”
才出口，便微顿，
她大抵是个挺矫情的人，原先想好的话，在这个开头之后，却是都空白了去，只感觉到自己涌动的情绪，她微收紧了手中的茶杯，声音低低缓缓，“您以前问过我，说我要是没有爸爸了，会不会怨你，我那时候说不怨你，那是真话，不是哄您高兴说的，就是现在，我也还是这么说。”
她笑笑，“真的，我特别感激当时您跟我爸义无反顾分开了，要不然，我可能就是在整日的担惊受怕里长大，我也很感激您……养我长大，不管家里多难，也没让我受过难为，别家孩子有的，我也没缺了。”
眼眶微热，她不敢抬头，怕自己忍不住情绪，也不敢去看老妈的脸，她不知道老妈听到这话会是怎样的神情，但可能是陈阿姨的话给了她触动——她对第一次见的陈阿姨，都尚且给予极大的耐心和同情，在老妈这里，却渐渐越来越少的耐心……
回来的路上她想到这些，只觉自己……
这次冲动辞职，且还瞒着老妈先斩后奏去了北京，真的……任性了。
而对老妈，她尚没有给她足够的解释，便理所当然的要老妈去理解她……
到底是两代人，有些东西，说了尚且说不通，何况不说呢？
想到这些，她又是一顿。
垂着眸，过了会才继续说，“您对我好，为我好，这些，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么多年，我很少违背您的意思，就是知道这个，就算……就算是那时报考大学，我也……听了您的。”
提到报考的事，到底还是泄露了情绪，但她很快忍住，继续说，“选专业，到后来的工作……这些，我都照您的意思去做了，可是……”
“可是妈，我真的试过您为我安排的路了，我走得……很艰难，我知道那也是条很好的路，安安稳稳，但真的……不适合我……”
“从小到大，我几乎都听了您的话，我不是后悔，我就是想，既然这条路走得那么难受，我能不能……选一选另一条路？”
眼眶发酸，胸腔情绪不稳，她缓了缓情绪，才再次开口，声音微哑，她说：“妈，我一直信您，您能不能也，信我一次？”
“您信我一次，信我能自己过好，能规划好自己的路，也能打算好以后，成吗？”
话出，不大的房子里片刻的安静。
她终于抬头，手中杯子握紧，看向老妈，看到老妈亦是眼角发红之后，没忍住，喉咙一下哽住。
强忍心绪，怕再张口就要失态，更不想让老妈觉得她仍是情绪化不成熟，她便微抿了唇，就这样看着老妈。
老妈眼角发红，没有她的情绪明显，却也嘴唇动了几次没能说出话来。
“妈……”
老妈的沉默让她忐忑，她知道这番话并没有什么技巧，也或许听着有些笨拙，但……
原先准备的许多话，在看着老妈眼角的皱纹，在这个她们相依为命的家里，她突然就……说不出那些话了。
她只看着老妈，眼角越来越红。
半晌，又或许只是片刻，老妈胸腔起伏，长长叹出口气，说了句，“罢了。”
只是两个字，顾嘉宁却觉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
这一刻，她不知老妈叹的是她的“任性”，还是真的也信了她……
“我老了，”老妈闭了闭眼，说，“时候不一样了，跟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罢了，罢了……”
接连说了两个罢了，她看着顾嘉宁，眼神挺复杂，用顾嘉宁还尚存情绪的眼神里，只看出老妈比之以往的温和。
“其实啊，你说之前我就想到了，”老妈看着她，却是忽而笑了下，“你这孩子，看着没什么性子，其实大事上还是挺犟的，这次闷不做声的就把工作辞了跑北京，那会我就琢磨着得坏事，这不……果然是……”
“妈……”顾嘉宁叫了一声，还有些怔。
她没想到老妈会是……这样的反应。
没生气也没发火，反而像是……颇为平静的便接受了。
“进修也好，什么时候自己有本事才是真的。”
老妈叹口气，说着起身，顾嘉宁也跟着起身，下意识看着老妈，老妈走过来，在她肩膀有些重的拍了下。
“妈……”
“妈没事，”老妈笑笑，“就是突然感慨，我闺女好像突然就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有主见了。”
顾嘉宁眼眶一润，老妈立刻道，“别哭啊，这刚夸你长大呢啊。”
顾嘉宁知道，老妈这样故作轻松的语气是为了宽慰她，她没忍住，伸手，腻歪歪的抱了老妈一下，老妈哎哟一声，听着颇为嫌弃，她也不松手，就腻腻歪歪的抱着老妈，“妈，谢谢你。”
老妈一顿，片刻后抬手，在她背上极快的拍了下。
“好了好了，快三十的人了……”
顾嘉宁正当感动，听到这句就炸了毛，“谁三十了？我二十五！”
“过了生日不就二十六了。”老妈说。
“那也没到三十，还得好几年呢！”她挣扎。
“三五年快着呢，我这还觉得你小着呢，这不转眼会跟我犟嘴了？”
顾嘉宁登时无言以对。
老妈就乐起来，气氛仿佛一扫先前的凝滞，她看看时间，“行了，你自己待着，我得去睡会，撑不住了，对了，茶才泡的，你别浪费了，记得喝啊。”
顾嘉宁下意识点头应声，看着老妈走向房间，又往茶几上看看，看到那壶茶，才反应过来，“合着您喝茶是为了提神啊！”
“那可不，不然我午觉时间喝什么茶，个小没良心的，体会你妈的良苦用心吧……”
老妈说着关上了门。
顾嘉宁站在原地，就这么傻站着，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的……在笑着。
老妈就这么……答应了？
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是老妈自己想通了吗？
不对，倘若是谈之前就想好，那她才回来的时候老妈也不会是那种看着颇为凝沉的模样了……
那是她那番话，说服了老妈？
她站在那里，只觉仍旧没有多少真实感。
且，方才老妈提到她年龄的时候，她其实是心里一惊的——因为往往伴随着这个话题的，就是随即而来的一句“该结婚了”……
还有她今天推掉了那相亲，按那位男士的尿性，怕是早就跟中间人告状了，约莫老妈也得了信儿了，但老妈却没提？
不止如此，连催婚的话头都没有？
她站那里，只觉事情顺利得异乎寻常。
但结果这样顺遂，到底是高兴的，反应过来后她就发了个朋友圈，打了一堆字觉得都有些矫情，便索性删掉，只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
连同直播软件上也发了个一模一样的动态。
手机上很快有评论点赞的提示，但她没看，只看着点开的对话框，手指落下又抬起……
她应当……跟他说一声的吧？
毕竟这工作，也是因着他的介绍才有现在，但问题是……
他不知道这事啊。
回家之前，她的确是有次跟他一同回去，在电梯里就他们两个的时候，她冲动之下险些跟他说了，但到底……觉得说了好像是向他求助似的，他们那会本来挺微妙的关系，到底是忍住了没说。
可现在，她抓心挠肺的想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并且是第一时间就想告诉他，在发完了朋友圈和动态之后，还是没压住蠢蠢欲动的手指。
脑中闪过那个素色的盒子，盒子里半片黑底白点的围巾，她想借此警告自己他们关系的……微妙和尴尬，以期达到让自己放弃的目的，但……
心绪却越发起伏翻涌，绵延着一波一波的冲动，让她反而……越发的冲动。
到底是没忍住，手指一下按住了语音键，心里一紧，立刻轻咳一声，对着手机说了句，“你还在忙吗？”
松手，咻地，消息发了出去。
她盯着界面，有点莫名的羞耻，又有点隐隐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