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家住一楼,有个种满了花草的小院子,顾嘉宁走近的时候注意到,花盆里的是花,地上种的却是两垅小青菜。
他们才一走近,就听到院里一个爽利的声音,“小蒋和小顾?”
顾嘉宁隔着围栏,就看到是围着围裙的师母,她忙喊,“师母!”
身边蒋川也笑道,“师母,是我们,来打扰你们了。”
师母姓李,也是一中老师,教数学,身材偏瘦,行事利落,好几年没见,师母看起来变化并不大。她闻言就笑,“可别说打扰,你们梁老师听说你们要来,昨天就在那网上显摆啊嘚瑟啊,说是他得意门生,半夜还起来找酒要跟你喝一顿呢!哎快别站外头了,进楼进楼!”
师母说着往里去开门,边小跑边喊,“老梁!老梁,快点的,你得意门生们来了!”
顾嘉宁和蒋川进楼,那边果然已经开了门,师母把他们让进去,又看到他们带着的礼物,回头就说,“你看我说什么来,你让孩子们来,他们指定带东西!现在孩子们工作都不容易,你以后要聚,提前定个规矩,不收礼,不然你看看……”师母说着对顾嘉宁和蒋川道,“前头大你们几届的师哥师姐才来过,都是中秋来的,这提来的光月饼我看到明年都吃不完……”
说着,老梁从书房出来,他戴着个老花镜,眼镜微下,头微低,从眼镜上方露出视线来。
“梁老师。”
“老师。”
顾嘉宁和蒋川都喊道。
老梁一下笑开,“快进来快进来,太准时了,好!守时好!赶紧进来,你们师母又唠叨了吧?甭听她的。”又说,“我学生给我带礼物怎么的了,等过年他们给我拜年我还给红包呢!你不懂,你这是羡慕嫉妒我们师生情谊!”
“我羡慕嫉妒?上回我学生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谁搁那一通酸不拉几的话,”师母笑骂一声,说,“得,你俩赶紧过去坐,我做饭去,不过你们梁老师唠叨起来更没完,你们可有个心理准备。”
顾嘉宁笑,“我跟您一起去吧,我给您打个下手。”
师母就乐,“别别,几个菜,师母正好想给你们露一手呢,你啊就安安心心跟这说话,师母说一个人做就一个人做,不打商量。”
说着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师母便往厨房里去,嘱咐老梁招待着。
老梁一边摘老花镜一边嘟囔,“招待什么,我跟我学生们说会话,哪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说着招呼,“你俩快过来做,我这茶刚泡上,咱们品着说。”
顾嘉宁和蒋川过去,顾嘉宁忍不住看老梁,几年不见,他见老了,脸上皱纹明显了,好在地中海还是地中海,没有变成沙漠,来的路上还没察觉,打招呼的时候忙着寒暄说话,但这一安静下来,她看着老梁的时候,那股子亲切感就涌现了。
“梁老师……”她眼眶有些酸胀,笑说,“您没想到我也来了吧?”
老梁一瞪眼,“怎么没想到,我见蒋川的时候就跟他问了,听他说你也在,我就说一起带来,我前次去你们银行没见着你,才听着说你辞职了,现在是去北京了?做的什么?”
顾嘉宁微怔,是老梁跟他问起的?
“您为什么……”
“为什么跟他问?”老梁就笑,一脸的得意,“你们啊,你们这些小崽子啊,个个都觉得瞒得严实,个个都觉得老师啥都看不出来,实际啊,一个都逃不过我法眼。”
他说着在沙发上坐下来,也叫他们俩坐。
顾嘉宁离老梁近,就坐了他旁边,蒋川自然的坐到对面——她的正对面。
沙发茶几是个小茶桌,摆着套明显用了许久的茶盘,工具一应俱全,此刻茶才泡上,顾嘉宁下意识看向对面的时候,蒋川正在洗茶。
老梁说,“顾同学,不知道蒋川跟你说了没?”
“什么?”顾嘉宁仍是怔。
老梁就神神秘秘的看蒋川一眼,顾嘉宁也跟着看过去,蒋川看起来颇有些无奈,“老师,茶要泡好了……”
老梁摆手,“泡好了就喝,喝茶也不耽误说话,看来你这是还没说啊,这又不是不能说的事,来,顾同学,我跟你说。”
顾嘉宁愣怔怔的转头,一脸迷茫。
老梁就指了下蒋川,“就他,我教你们第二年吧,准备调座位,他找到我,跟我说能不能不动他座位,我是谁啊,跟你们打了一辈子交道,能看不出来事儿?我就挺生气的,说不能早恋,你们才多大,学习为主!学业为重!你猜他怎么回我的?”
顾嘉宁脑子处于暂停状态了,她愣愣的看着老梁,顺着,“他怎么回的啊?”
“这小子啊,跟我说早恋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只是他跟你结了对子,要负责到最后,跟你坐同桌方便监督你学习。”
顾嘉宁啊了一声,说不清是疑惑还是惊讶更多。
结对子……
是了,高一那会班里是结了对子,就是成绩好的同学辅导成绩差些的同学,不过这个对子结了是结了,其实效果还是看个人,有的同学不服同学的教,也有成绩好的同学的家长亲自去找了老梁,怕耽搁自己孩子学习时间,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来。
只是……
他是这么跟老梁说的?
方便监督她学习?
这也能被信了?
老梁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得意的哼了声,说:“我指定不信啊,他是什么性子?又冷又犟,我教他一年多,什么时候见他热心辅导过同学?怎么到你这就友爱互助起来了?肯定有猫腻啊!”
顾嘉宁点了下头,对他前头的话表示深切赞同。
倒茶的蒋川看她一眼,眼里都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老梁更乐了,端起茶杯就说,“他应当也知道那套鬼话我不信,但他多精,就是不直接接我的话,而是跟我保证,说保证成绩不会下滑,另外替你也做个保证,保证让你成绩进步,你说他这么一说,我还能说什么?担心你们有花花心思,不就是怕影响成绩?”
他说着茶杯在鼻下一过,而后才喝一口,表情满足闲适,“不错,这茶泡的不错。”
蒋川笑了下,给顾嘉宁的杯子也倒上。
顾嘉宁还愣着,这里头的事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详细的听说,她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
但老梁显然不这么想,他喝了几口茶,就跟蒋川感慨,“我现在想起来好像还是跟前的事呢,这算算都多少年了,快小十年了吧?”
蒋川说,“八年多,不到九年。”
“八年!都这么长时间了……可真是快啊,”老梁叹一声,说,“你俩挺好,挺好啊,以后也得好好的啊,等结婚的时候必须得通知我,我礼不到人也得到!”
顾嘉宁顾不得他最后这句让人很有吐槽欲望的话,就被他“结婚”俩字震惊了。
她蓦地转头,一脸的震惊。
老梁看到她的震惊,露出比她还震惊的表情,眼一瞪,“怎么?!你俩都多少年了别跟我说没打算结婚?!”
略一顿,他越发瞪眼,“还是不打算请我?!”
对面蒋川看着这俩互相瞪眼震惊的,他冷静的给老梁续茶,说:“还是人和礼都到吧。”说着看老梁,“我听师母说了,您这可不少好东西呢。”
一听这个,老梁就得意了,眼也不瞪了,摸着下巴说,“那是那是,别看我这样啊,可是收藏了不少好物件,对了,我新得了一个壶,特有讲究,你俩等着啊,我去拿来给你们看……”
他说着起身往书房去,动作矫健得一点不像个奔六的中老年人。
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
厨房隐有师母洗菜的哗啦水声,顾嘉宁瞪大着眼看着对面的人,只觉有瞬间的没有真实感。
他抬眼,目光与她对视。
她一下回神似的,身子微往前倾,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怎么……你怎么跟老梁说的!他……他怎么就以为我们……以为我们……要那啥了!”
结婚俩字确实把她惊到了,她也的确在少女心爆棚的那几年无数次幻想着嫁给他这件事,但,那也仅仅是那几年……
后来,她已经不再幻想了。
甚至连他都很少去想——并没有忘记,只是不敢再触碰,听说,想要忘记一段感情,只有时间和新欢,倘若这也不能让人忘记,那么便是时间不够长,或者新欢不够好。
她不想找一个新欢,那对她和对方都很不公平,这是替换不来的,于是她只能熬时间,以期时间久一些,再久一些,或许有一天她就能真的忘记他,能真的……
敢回视那段过去。
但,他回来了,短短几个月,就将她的情绪搅了个地覆天翻,那些试图忘的,假装忘的,都因为他的出现而重新复活,她五年的煎熬,全是徒劳。
而今从老梁口中听到这些,说没有悸动是假的,但……结婚?
她真的不知道他是何种情形下,又是何种的心态,给老梁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她张张嘴,只觉说不出更多的话,只盯着他,等他一个回答。
他手指在茶杯边沿轻轻摩挲了下,薄唇微启,也低了低声音,说,“他似乎以为,我们这几年,一直在一起。”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老梁。
顾嘉宁微怔,“什么意思……”
“老梁以为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可是分明……你为什么不解释?”她几乎脱口而出,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有点委屈,又似乎复杂得辨别不出。
他薄唇微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他的神情,带了些自嘲……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勾了下唇,那股自嘲的意味越发明显,他的眼神深邃而又专注,就这么盯着她,说,“那大抵是,连我自己,都那么希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