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在夜里就容易不那么理智，会更感性一些。
顾嘉宁觉得很有道理，就好比现在，她点开微信盯了好一会了，脑子情绪念头数都数不过，偏哪一句都显得矫情。
打打删删好一会，索性发了一条：“我明天准备做个鱼，再炒几个菜，你看成吗？”
嗯……
很好。直接，跳过了那个话题。
果然最好的试探方法就是……不试探。
顾嘉宁觉得自己这想法还挺有几分禅性的，盯着那蓝天白云的头像，她等待着。
约莫五分钟后，那人才回复，但就只一个字：嗯。
这是……
可以的意思？
顾嘉宁抓耳挠腮，这对话，还怎么进行下去？
不是应该顺势聊起来，然后她自然而不尴尬的待出一句抱歉来，两人恍恍惚惚含含糊糊就算带过了话题？
还是说，这人根本不怕明天的尴尬？
也是了，另一方面说，这人也是很有禅性的——管他气氛尴尬成狗，他自有一股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顾嘉宁只得咬咬牙，“你……生气了？”
发完，她心里紧张，几乎就想撤回，这样直白的捅出这话题，好像比面对着他的时候还紧张——毕竟面对面她可以看到对方的神情，甚至还能再没出息的跑一遭。但现在不同，这话题是她主动挑起的，就意味着把自己立成了靶子，任对方举枪瞄着，打哪算哪，只能祈祷对方手下留情，别给一枪爆了头。
这一次她没有煎熬太久，那边回复倒是很快的，仍然，只有一个字：嗯。
嗯？
顾嘉宁一怔，这话的意思是……
他生气了？
他……承认了？
不是啊，正常人这个时候为着客套都得说个“没有啊，怎么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怎么可能那么小气嘛”这样诸如此类的话……
这人！
怎么总不按路子出牌！
颤颤巍巍的，她捧着手机回复：“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有意的，就是吓了一跳，就是脑抽了，你知道啊，我经常脑抽的，你别生气啊……”‘
发完了，就抱着手机等回复，躺是躺不安稳的，就只能正襟危坐的姿势怵床上。不一会，手机震动，她忙看去，就看到他回：看你明天表现。
顾嘉宁看着这一行几个字，下意识的，她去想他说这话时的神情……
面上惯常的表情不多，一双眸子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有点危险，又有点性感，削薄的唇淡淡开合……
胸腔里撞死的小鹿有复活的苗头，她盯着这句话，感受着心里那压制不住的情绪，觉得自己……
挺没出息的。
是真没出息，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是一个地方跌倒，不光爬不起来，还恨不得自己动手再挖一挖，嫌自己跌得不够惨烈啊……
没再回复。
她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许久才终是睡了去……
梦里，也不安稳。
一会是看不清模样的一群穿校服的女孩围着她……
“你看看她，肥成什么样了！咱们班班服，就她一个大号，跟男生穿一个样了哈哈哈……”
“就是，咱们班广播操比赛，就因为她太丑了才拉分！”
“哎呀呀，要哭了呢，死胖子，丑人多作怪！你哭什么，我们又没打你……”
“就是啊，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别哭了，听到没有！我他妈让你别哭了！”
一会是苏女士冲到校长办公室跟人理论，一群人看着她，他们说这假大空的话，看苏女士的眼神，仿佛在看个笑话。
她……
憎恶……
“宁宁，你别哭，这没什么好哭的，世道就是这样，别看有坏人，可还是好人多，不信，你往后就知道了，妈送你去更好的学校，咱们不在这里读了……”
市里重点一中，她原先的成绩到这里只能是中不溜了，不上不上，尴尴尬尬。
但苏女士说得对，这个世上，好人永远比坏人多的。
童话里的恶龙最后被少年斩杀，而现实里，阳光总在风雨后呀，看，她认识了最好的朋友刘晏清，还跟蒋同学做了同桌……
十五班很好，班主任老梁也很好，虽然是个碎嘴子……
那是最充实最快乐的三年了，做不完的试卷，改不完的错，永远转不快的老式吊扇，还有窗外恼人的蝉鸣——后来老梁觉得会打扰他们学习，自己举着根竹竿用黏胶一只一只的在下头捉……
坐窗边的同学忍不住的向外头看，还有调皮的学生起着哄，老梁满头的汗，中气十足的骂他们小兔崽子，然后被教导主任拎走教育一通，据说主题是“素质教育，知道什么叫素质教育吗？不是当场骂人小兔崽子的！今天有家长参观，影响不好！”
影响好不好顾嘉宁不知道，反正老梁是没改——不止没改，还骂得更起劲了，但他一骂，大家就笑……
顾嘉宁也乐，趴在课桌上拿笔轻轻朝中间桌面敲敲，“蒋川，你看老梁……”
少年微垂头，目光落在书上，不搭理她。
“你看看呀，他把杨昊拎上去了，刚……”
他转过头，眼睛一眯，“看热闹不嫌事大。”
话音刚落，就听讲台上杨昊叫着，“老梁老梁，你这是歧视差生！又不止我一个说话的，啊……蒋川！咱们大学霸也开小差呢，他跟顾嘉宁说话呢！”
话落，所有人目光集中到那一桌上。
顾嘉宁脖子一凉，低头，试图让高高的书遮住自己……
老梁一向对蒋同学格外宽容，大抵也是气急了，“蒋川，你、你站起来！”
顾嘉宁就察觉到她同桌果然站起来了，带起一阵细小的气流，她一点不敢去看他脸色。
“你说说，你刚跟顾嘉宁说什么呢！”
“说题。”
“什么题？”
然后顾嘉宁就听到他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道题，正是顾嘉宁卷子上空着不会的一道，只是……他什么时候……
老梁颇感欣慰，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就让他坐下。
“出息，”顾嘉宁听到她同桌低低说了一句，她轻轻侧头，就看到他目光依旧是落在书上的，拿起笔刷刷在纸上演算着，薄薄的唇低低的说，“往后，没那个胆子就别学人家开小差。”
她有些怔。
“记住了吗？”他微微停笔，侧头，看她。
心里猛地一紧，她蓦地点头，“额……嗯！记、记住了……”
他这才嗯一声，转回头继续做题。
过了一会，顾嘉宁才悄悄把自己本子推过去，写着：刚才，对不起啊，你，别生我气啊……
本子传回，多了一行字：看你表现。
她悄悄看过去，就看到他的侧脸，像是少年的模样，一会又是成熟的模样……
一晚上都在梦里穿梭，第二天醒来时，脑壳沉沉，她仰躺着，一只手捂着眼，好一会才让自己从那芜杂的情绪中脱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