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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夏天过去了一半,在这个远离海洋的内陆城市里,气温持续上升着的高温天气,早间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全年温度最高的一天,四十点五度,建议出行要做好防护工作。萧澈在手机持续震动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摸出手机,前一个电话刚好断掉,屏幕上显示着三十六个未接电话,他头脑晕重地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潦草地套上校服。

出家门后走了没多远手机又震了起来,萧澈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然后就听到了高晨的声音,对方那边有点吵,好像正在跟什么人争执着。

“我开个玩笑你们这么认真干什么……喂!萧澈!我不是跟你说话!……你等一下扯什么扯啊!我这就走!……喂萧澈你搞什么鬼啊?人在哪里?”

“在路上。”

“路上你个头啊!今天是中考你还记不记得?第一科都快开考了!”

“那你在干什么。”

“我在弄答案。”对方压低了声音。“里面等会儿把答案传出来给我,你速度过来!还有二十五分钟就不能进考场了。”

“好。”

挂掉了电话,萧澈招停了一部出租车,从这里到考场一般十五分钟车程,肯定赶得及。可是十五分钟过去了,出租车自从拐过了一个红灯口之后就一直被堵在车龙里,将近五分钟一点向前移动的意思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等了几分钟,他忍不住开口。

出租车司机拿起一部对讲机,说了几句话,里面马上传来一片刺耳的杂音,就像收音机接收不良时发出的嘈杂又烦人的声音,可是出租车司机竟然边听着杂音边提出诸如“什么事啊”“严不严重啊”之类的问题,令萧澈怀疑自己是不是上了火星人的车。

“前面出车祸了。”司机关掉了对讲机,“挺严重的,好像死了一个人。”

“吓?”

“被机车撞到什么的吧……照这样看来起码还得多塞十几分钟吧。”

“……哦,那算了就到这里吧。”萧澈说着,扔下一张钱然后扯过书包下了车就往考场方向跑去。

远处红色的灯光跟尖锐的警笛声闪乱成一片。

夏天过去了一半,连续几天的高温天气,让人即使把风扇开到三挡穿着一件小背心也止不住满头大汗。半夜里空调不知道被谁关了,三点多的时候黎露就热醒了,烦躁着起身去找遥控器,明明临睡前还放在桌面上的这会儿却找不到了,找了好一阵,黎露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走进隔壁的房间里打开了灯。

“……干什么……”里面的人睡得正迷糊,睁开眼看见站在旁边的黎露,吓了一跳。“半夜三更你在这里干什么!”

黎露盯着女人的脸:“遥控器。”

“……什么遥控器?!半夜三更的什么遥控器,你脑子有毛病啊!”

“我不想跟你吵。还是你想逼我自己找?”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动到我是无所谓,动到里面那个你就死定了,如果让你爸知道你半夜三更走来……喂!你要干什么!”

黎露没有搭话,一把掀掉了女人身上的被子,用力地把女人的身体往里扳过去,丝毫没有理会女人怒极的尖叫声,直接抽起了被女人藏在被窝里的遥控器。

“你好啊你!你存心不让我休息啊你!你还对我动手动脚!你安的什么心!”

黎露手里拿着遥控器,朝着还在嚷嚷个不停的女人嗤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等你爸回来你就知死了!你别得意!等你爸回来你就知道死了!”

“你想跟他说什么就尽管说,我倒要看看他是相信你这个臭婊子还是相信我。”黎露看了一眼女人高高隆起的肚子,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重新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也许是空调温度太舒服的缘故,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许多。黎露匆匆忙忙地换上衣服,从洗手台上抄起牙刷,一手刷牙一手收拾书包。

洗脸的时候收到了杨宇发过来的短信,说已经在她家楼下了。黎露一手穿着袜子一手噼噼啪啪地回过去。

窗外阳光猛烈,透过层层树荫落在这个有点阴暗的家里,隔夜的碗碟凌乱地堆在一起,好久没清洁的柜子上蒙了一层尘灰,黎露迅速地套上鞋袜,边整理领子边往楼下走去。

到了楼下的时候,杨宇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黎露,就朝她不紧不慢地打了个招呼,再走上前去顺好她没折好的袖口。

“别管衣服了,快迟到了吧!”

“不急。”杨宇边说着,手下边帮她整理着因为随便套上去而显得乱糟糟的衣服,然后抬起头,“走吧。”

在杨宇如来佛般安详沉稳的表情下,连一向急性子的黎露也只能露出没辄的表情,因为她知道,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情,无论事情有多么紧急,他也是这么不紧不慢的表情,就算是火灾烧到了门口,他也会把被子叠好衣服穿好再跑到阳台上求救,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值得他紧张,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放在心上,所有的大事在他眼里仿佛都是小事。从小就是这样,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一次,是在小学的时候,她为了逞威风逼着杨宇跟她一起走单杠,走到一半一个重心不稳就掉了下来,她自己倒是没事,可跟在她身后的杨宇为了救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小腿被地上突起的石块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直流,甚至看得到白森森的腿骨,当时围在旁边的小孩子看到这情景都吓傻了,有的在尖叫有的在哭喊,她也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懂一个劲地流眼泪。可相反杨宇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没有叫也没有喊,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平静地脱下外套绑在伤口上,然后对着哭得像个疯子似的黎露说:“你先找老师,去打120,完了再继续哭。”

而与此相反,黎露却是个标准的急性子,冲动狂,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越不让她做什么就越要做什么的别扭性格,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什么这性格差天离地的两人能够做了九年朋友而没有发生过一次争执,连黎露自己也不大明白,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吵不起来,因为如果你骂杨宇说“你是个神经病”,他也只会微笑着回你一句“嗯”。

因此,当公交车在半路上滞留了将近20分钟没有往前移动过一厘米,杨宇不紧不慢,双眼放空地望着窗外的时候,黎露已经耐不住性子跑到前门处跟公交车司机理论。

“搞什么鬼,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恰好司机处于极度不爽的状态下,不耐烦地回过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啊,打电话问警察啊”。

“那是怎样?让我们在这儿干等?”黎露说,“你把门开下我们在这儿下车。”

“这里不是车站不可以开门。”

“不能通融一下?我们今天要中考的。”

“那是你们的事,公司有公司的规定,我也没办法。”司机依旧是态度强硬地驳过来一句,公车里的人开始嗡嗡地议论了起来,坐在后面的人也站了起来,朝前面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车头的方向。

黎露火了:“你什么意思?我们现在是要去考试的,晚了是进不了考场的,缺考零分谁负责?你负责任还是你他妈的公司负责?!”

“就是啊”“开门吧”“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跟小孩子过不去”“就没见过你这么死板的司机”,车里的人见状也纷纷抱怨了起来,只见司机的脸色越来越铁青,但为了挂住面子,依然死顶着不开车门。

黎露见状,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一番僵持,她也不再跟他理论什么了,她本来就不是跟人理论的性格,于是她选择了最快捷的方法,走到后门边拉起杨宇,然后直直地望着司机:“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给我把门打开,要么我拿这边的锤子把玻璃砸碎然后跳出去,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杨宇看了黎露一眼,她手上还拿着挂在后门旁的红色小锤子,在五秒钟前,她用它打碎了车窗拉着杨宇跳了下去,然后没命地大喊着往考场方向跑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正在被什么人追杀。

他们就这么在路人奇异的目光下跑了五分钟,直到黎露突然停下了脚步。

跟在身后的杨宇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她的后背上。

“怎么突然停下……”他说到一半,就顺着黎露的眼光看见了那个可怕的场面。在横倒的机车残骸前面,一个女人脸朝下地躺在地面上,从她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无数的人在旁边围观着,大声小声地谈论着,喊着叫,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

跟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而与那个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黎露松开了他的手,朝着那个女人走过去,黎露走到她身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扳过了她的身体,把她鲜血直流的脑袋往上托起一点,另一只手紧压住她腹部的伤口,然后抬起头,对着围观的人大声吼道:

“看什么看!快打120!有没有人过来帮我压一下她的伤口,在救护车来之前,我们要先帮她撑住!发什么呆啊!听见没有!快点啊!快点啊!!”

夏天过去了一半,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全年温度最高的一天,赤裸的日光毒辣地照下来,沥青路面滚热发烫,烈日蒸腾着城市的每一寸路面,热浪层层地叠上来,远处闪烁着红色的灯光,闻讯而来的警察,从救护车上抬着担架小跑着下来的医务人员,车声,喇叭声,警笛声,在层层热浪中幻影般扭曲起来,惟有栖树的夏蝉声嘶力竭的鸣叫声,丛林般广阔而密集地,重重地覆盖过来。

杨宇握住黎露的手,她的手上全是鲜血,一直在颤抖,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一直没有停止过地,一直在颤抖,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低声地在她耳边说。

“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今年夏天在中考的第一天迎来了最高温,母亲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抱怨着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说着“怎么会这样啊”,“有没有搞错哦”,“那要让小孩子怎么考试啦”,父亲在一边“是是是”地附和着,到最后也忍不住说:“好了有完没完的你,心静自然凉!”

叶婷坐在书桌前温习了两个小时,其间母亲进来了四次,一次是端进来一碗炖了很久的天麻鱼头汤,一次是进来收碗并趁机检阅性地转了两圈,一次是拿进来一杯刚热好的牛奶,最后一次是进来催促她快点上床睡觉,为明天的考试养足精力。

“现在才八点半!”

“八点半怎么了?我看报纸上说,考试之前一定要早点睡,养好了精力第二天考试才能发挥出好的水平,这是专家的建议嘛,有好处的啦。”母亲催促着。“好啦快点去收拾一下明天考试要用的东西,然后去睡觉。不要漏带什么啊,2B铅笔削好没?带四支嘛!签字笔装进去了没?起码三支啊。还有准考证?手表?橡皮?尺子?纸巾?干的一包湿的一包呀。水壶?再带两包草饼中间休息的时候吃嘛,好像说带香蕉更好?”

“够了够了……我不是去露营啊!”

可是同样的话,母亲依旧在第二天一字不漏地向叶婷重复了一次,在终于把一切收拾停当可以出门的时候,母亲还一直拉着叶婷的手说“手机记得要关掉啊”,“提前十五分钟进场做好准备”,“就当是平时的小测验就好啦,不要紧张的”,“涂答题卡的时候要看清楚呀”,“考得好坏不重要的,尽了全力就好啦”,“平常心,一定要平常心”,叶婷一连串的“好好好好好”地应过去,拿起书包就要出门。母亲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样子。

“要不要我陪你到考场啊?”

“……不用了!走路20分钟就到!”

虽然这么说着,可叶婷终究拗不过过分紧张的母亲,为了让她放宽心来,叶婷只好同意了她陪自己走到考场门外,一路上,母亲都在耳边叨叨着重复了千百遍的注意事项,叶婷假装认真,其实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然后就在离考场还有10分钟路程的地方,车祸发生了。

叶婷到现在也无法描述车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它就在她面前,就是一秒钟,或者更短的时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拉着她的手往考场方向走了过去。叶婷的胸口好像被膨胀的棉花堵住了,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看一眼前面的母亲,再看一眼身后的车祸现场,就这么来来回回了不知多少回,直到那个充满了鲜血的十字路口就要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才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

“妈,我们是不是应该打120……”声音里异乎寻常的颤抖跟仓皇,连叶婷也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

“不用。”母亲倒是很冷静,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管别人这么多事干什么?今天是中考,你顾好考试就行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影响到考试。”

试室刚一开门就走了进去,跟三个最早到的人一起。叶婷在找到座位之后就开始把准考证跟笔什么的一一摆好,再看一下手表,离开考还有十分钟,其间只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三、四个人,叶婷盯着手表上秒针的转动,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

第一个骚动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什么?她变卦了?!找死呢是!”有谁突然在走廊上大吼了一句,叶婷吓了一跳,然后透过窗户往外望去,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因为有着相当的距离,在这里只能看到他的侧面,阳光顺着屋檐斜切下来,照亮了他的半边轮廓,视线再往下一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很有名的中学的校服,平时身边的人,或者家长,或者老师一提起这间中学,总是竖起大拇指,说里面个个都是用功乖巧的好学生,个个都会考进省重点高中。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单肩耷拉着书包,胡乱地搭在手臂上,校服也穿得乱七八糟,领口开着,袖子太长,就随便折了几折,堆在手肘的位置,裤子也是又松又长,穿起来就有点拖拖沓沓的感觉,但因为人又高又瘦,就变得不是拖沓,而是……叶婷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什么能够形容的词汇,因为无论哪一个都不对劲。直到很久以后叶婷回想起当初那个随意地靠在栏杆上讲电话,有点目中无人的男生的时候才知道,那是温柔。

是一种嬉皮笑脸的,真真假假的,没有心也没有情的温柔。

“那你把她搞定啊,要不然叫那什么宁的女的发来给我……我不管你啊,总之开考了你就要把答案传出来给我。”

叶婷吓了一大跳,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刚才这个男生大声嚷嚷着作弊的事?可没来得及让她有更多的想法,隔壁室的监考老师就走了出来,然后音箱里开始播放起“考前注意事项”,在音箱声音的掩盖下,叶婷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我开个玩笑”“扯什么扯”“速度过来”几句话。

“喂。”前面的人叫了一声,叶婷猛地回过神来,才看见对方手上的草稿纸,连忙说了声“抱歉”然后接了过来,再传下去。

音箱里开始播起考前音乐,一分钟后,随着一声刺耳的铃音,试室里就静得只剩下纸笔间摩擦的沙沙声。而第二个骚动就是在开考后大约二十分钟的时候发生的。

开始的时候只是听到一些隐约的嘈杂声,因为是一楼的教室,又离学校大门比较近,时不时会有些杂音也是难免,于是就没怎么在意。可是后来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叶婷抬起头,看见连监考老师也走出了门口。老师一走,学生的心就开始散起来,靠窗户的几个人都侧过头望向窗外看热闹,叶婷看见三个人正站在门口跟门卫争执着什么,一个沉默不言的男生,一个正在喘气的看不清面目的男生,而最激动的要数站在中间的女生,她的声音大得连叶婷这边都能听见。

“我说车祸!那边出了车祸你知不知道?四条街在那边都堵住了,这不是特殊情况是什么?!”

“什么我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我违反了什么考场纪律,你这边定的什么鬼纪律?我不知道你这里弄的什么规定,什么迟到十五分钟不准进考场!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又不在现场,你又没有看见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看看这些血!你看看这些血!全是血!他身上全是血!”

叶婷没由来地颤抖了一下,因为离得太远,她看不见女生的表情,也看不见所提起的血迹,可是她知道那场车祸,就发生在她面前。

那边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女生气急败坏地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老师这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叶婷注意到右边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的男生拿出了手机,半分钟之后,斜后面的位置传来了一个声音。

“喂。”

骚动后来是这样结束的。之前在走廊里讲电话的男生坐在自己斜后面的位置上,无视“考试时带手机一律按作弊处理”的规定旁若无人地在考场里讲起了电话。

“你进不来?那怎么办?我不能忍受一个人在考场里作弊……不过我想这一科也考不成了。那好,我出来找你,我们一起去吃早餐。我没有吃早餐,我不能忍受一个人去吃早餐……”

坐在一边的叶婷听着对方滔滔不绝旁若无人地讲着电话的时候,心想这人真不是一般的我行我素,还任性到极致,连说话的方式也跟别人不同,别人是“我不想一个人”或者“我不喜欢一个人”,而他却坐在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安静”两个字的教室里,堂而皇之理所当然似的说“我不能忍受一个人在考场里作弊”。

就在叶婷这么想着的同时,那边厢的男生结束了他最后一句话,合上了手机盖,然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监考老师。

接下来发生的都是一些不靠谱的事情。男生无所谓地说一句“那就取消我这科的成绩吧”然后绕过老师走了出去。门外的女生在老师一句“不可能的你快点走吧”下突然激动地抓住了对方的领子,近乎蛮不讲理地指着旁边的男生说“我进不进去都没关系,至少你要让他进去!”。

“他是为了我才搞到这么晚的他本来可以按时来到的他可以坐在里面考试的他也许已经做完半张卷子了他考完七科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地进最好的高中这也是他妈妈的愿望可是这样一来都被我搞砸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就让他进去好不好?就让他进去好不好!”

视线忽地被一片阴影所覆盖,叶婷转过头去,看见监考老师站在自己身边,正指着卷子示意她赶紧集中精神做卷。几个看热闹的考生也纷纷转过头来,把注意力集中在试卷上。

前后不到五分钟,试室里又恢复了一片安静的沙沙声。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把人的各种感官都蒸腾得有些模糊不清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叶婷总觉得女生最后的言语里,是带着哭腔。

十年前的夏天。

叶婷时不时会想起十年前的夏天,那个炎热得出奇的,像是幻觉一样的夏天里,有西瓜,游泳池,空调,冰镇的酸梅汤,防晒霜,有很早就亮起来的天空,有很迟才来临的黑夜。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里,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幻,到后来,叶婷甚至不能够确切地肯定,那个属于他们各自人生的夏天,那个在记忆里变得越来越炎热,蝉鸣声越来越大的夏天,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一大早接到主编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一个紧急的报道,要在明天早上九点前交稿。叶婷挂掉电话,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嘴里含着一口漱口水就冲出门了。然后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她从一个反战协会跑到另一个反战协会,全市大大小小十四个反战协会,她招停了二十一次车,打了四十四通电话,晚上八点的时候回到报社,手里拿着速记帮她记录下来的一百五十二页资料,叶婷把资料放在座位上,直接拿过两包黑咖啡倒进嘴里,就着一口水吞下去,然后就开始写报道。

时针指向三点。手边堆放的资料少了一大半,重要的就分成几叠放在旁边,不重要的直接扔在地上,一篇报道也接近收官的状态,接下来就是润色然后从摄影师发过来的图里选出几张再交给美工部那边的人去排就好了。叶婷心下松了一半,注意力一分散,马上就觉得异常口渴,想来已经七个小时没喝过水,是需要休息一下了,于是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就往茶水间走去。

深夜三点,偌大的编辑部里只零落地开着两盏灯,叶婷把两包咖啡倒进马克杯里,然后就走到水机边接水,日光灯晃在头顶上,脑子里还想着那篇报道的事,于是一个走神,水满了也没察觉到,溢出来滚烫的咖啡溅在手上,刺激了神经末梢,叶婷一个条件反射就松开了手。

马克杯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叶婷低下头看着洒了满地的咖啡,愣了很久,然后突然捂住了脸,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去。

——黎露,现在我总是在想,人生的路有这么多条,到底哪一条能够通往幸福的终点。

——我现在,正朝着你曾经的道路走过去,甚至疯狂地,飞奔了起来。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

中考的第二天比第一天降了两度,但依旧是炎热的高温。全市十几万的考生坐在大大小小的试室里,审题,计算,草稿,然后一笔一画地写下答案。纸笔声沙沙地响动着,广阔而密集的蝉鸣声,一重又一重地覆盖过来。

在这个热死人的夏天里,杨宇从容地填满了最后一个答题区域,然后叠好试卷,走出了试室门口。高晨抬头看了一眼前座故意漏出来的答案,然后填进了答题卷上。黎露看着压轴题的题目想了很久,签字笔在手上不耐烦地转动了数百圈,她揉了揉有点发痛的太阳穴,然后侧仰着头看着窗外蓝得发白的天空。叶婷目不转睛地盯着题目苦思冥想着,带过来的一整瓶水放在桌面上没来得及喝一口,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在水瓶上,光斑折射着一个角落,轻轻地投落在试卷上。

而在某一个考点的某一个试室里,监考老师从后门走进去,把正在做卷的男生叫了出来,站在外面等着他的是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你是萧澈吧?我们怀疑你跟一起交通事故有关系,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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