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人是有“天职”吗？你的天职若是去死，你去吗？
昴梦见大小姐的声音。
见她亭亭站在门边，赶紧放下手里的玉石，有点被抓包的尴尬。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开始运送电瓶两三个月后的事。有些塔或地处险要，或有重兵把守，实在难攻，只有暂时放弃。他也伤痕累累，开始觉得得不偿失。
一次完成运送，他去养老院领钱。无人应门，他不请自入。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心思动到内室去——虽然来过许多次，主顾本尊却没露过面——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若无其事的走到套间门边，手指轻轻顶开。
内室同样空无一人。桌面堆满纸张几摞半天高的书本——正是那本“四面塔坐标图册”。不同的是这些册子经过正式印刷，封底标价，没有书名。三个页角分别印有“I”“S”“O”几个字母，第四角是图书系列的序号。册子里面仍然列印的繁琐的数学公式，但下方没有写坐标的答案。就像本寻常的数学题库。
竟然标价？还是系列？这种东西能卖得出去吗？满桌草纸写满公式运算和看不懂的符号，他兴趣缺缺，正要离开，发现纸堆下方有个突起物。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玉石，质地坚硬，手感温润滑腻。这等货色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就在这时发觉大小姐看着自己，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天气好，家父想出去晒太阳。我带他到院子里散步去了。”他放下玉石，没话找话：“我也刚到，没看到妳就自己进来了。呃……这个册子，你们印了这么多啊？也在市面上卖？”
“是啊。销量不好就是了。”
想也知道啊。按照现代人一贯秉持“本大爷如此才华横溢品位不凡都看不懂的东西肯定是烂货”的原则，这本天书无疑是烂货中的烂货，差评再加差评。
“不过能看懂的人就会主动联络我们。”
“嗯嗯？”倒退两步，“什么意思？联络你们？也帮你们送电瓶？”
“是啊。”
“……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在运送？”
“当然。世界各地都有。不然真的等你一个人搬57年？”她拿出一叠纸币，“这一次的酬劳。多谢了。新的柜子在门口，看见了吧。麻烦你了。”
他若有所思，问：“有件事和妳商量，我要预付以后50年的酬劳，行吗？”
“当然不行。我们说好每次货到付款。”
“嗯。可是，妳怎么知道有没有到货呢？妳刚才说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做这笔生意，妳怎么知道我们每个人都确实把货送到了？妳又没有去塔里确认。”
说了半天，原来是担心有人抢了他的功劳，占了他的那份钱。
“我们当然有确认的方法。你不放心的话，我拿给你看。”
他当然不放心：“世界这么大，怎么个确认法？”
“有种东西是全世界流通的。”
她拿出一本剪贴簿，里面贴着过往新闻。报纸？他不明所以，一页页翻过去：
……
2012年3月18至22日，美国威斯康辛州的克林顿镇连续4日在晚间或半夜从地底传出轰隆的巨响，并造成房屋和地面剧烈摇晃。原因不明。
8月12日深夜，台湾嘉义县布袋镇忽传巨大响声，居民称房屋剧烈摇晃。但据气象局资料显示，当时并未发生地震，消防局也表示，并未获报下去发生气爆火灾等意外。
9月11日13时，中国江苏扬州上空发生巨响，网友表示门窗强烈震动。原因不明。
10月22日，盐城响水县突发超级巨响，并在随后一小时内又响两次，引起部分群众恐慌。但相关部门回应，此为我空军某部在进行飞机打靶……
11月5日晚太平洋时间7:45左右，美国北卡罗莱纳州居民区发生神秘巨响，撼动门窗地板，原因不明。与此同一时间，东半球的中国泰州城区（北京时间11月6日上午11时）发生两声巨响，门窗震动，原因不明……
11月27日下午，石景山区突发神秘巨响，官方并未给出合理解释。
2013年3月21，石景山再次传来长达12分钟的神秘巨响，原因不明。
6月27和28日，加拿大卑诗省维多利亚岛上空发出巨响，原因不明。
……
他有点隔靴搔痒的怒火：“这些……巨响是什么？”
“解锁的共鸣。”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请讲普通话。”
“你真想听吗？我以为你不想知道。”
本来是没兴趣，但事关酬劳。“这些就能证明电瓶运到了？看报纸？”
“当然不。现在有比报纸更方便的流通工具叫网络。”即是说不管什么地方发生共鸣，全球热心网友都会即刻汇报。
“什么意思？这是玩笑？这就是塔装了电池之后的效果？”
“不是。这些是装了电池后的‘反应’。效果要全部都装好之后才能看到。”
“……所有人都死光光对吧。”他还记得。
“当成玩笑也没关系，也不影响我们的合作。”
说是合作，办事的可是他：“人全都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解锁是什么？那个柜子里装的是什么？我会死吗？”比起全人类来，更重要的是他本人不想死。
她静了一阵，看出这场对话无法利落收场：“我给你倒杯水吧。果汁行吗？”
“如果只让你赐予人类一种东西，就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让所有人变成好人，你觉得这样东西是什么？”她说。他不记得她说过这么长的句子，耐心过头，好像把他当成野蛮人一样驯养着。
“钱。”他想也不想。每个人都发上大把钞票，不怕世界不和平。
“是时间。”她说，“换句话说，就是生命。如果人的生命是无限的，就不会是这副唯利是图的嘴脸了。你别争，先听我说完。你不是要我解释柜子里装了什么吗？我先问你一件事。有一种淡水里生长的水熊虫，可以在各种严酷的环境生存，为了节能可以暂停新陈代谢，不吃不喝的活70年；灯塔水母，成熟交配之后就返老还童重新成为幼虫，不老不死；切掉脑袋的蟑螂，在没有头的情况下还能活半个月。所以，人如果是进化论的自然产物，为什么这些低等动物做得到的事，人却做不到？没有理由啊。对吧。”
“这些我可不懂。”
“所以我们假设，以上那些，人全都能做到——至少，一部分人是可以的。”
“怎么可能有？就算有，也不能说是‘人’了吧？”
“这些人就是神的小孩。是创世之初，神来到这个世界时留下的直系血脉，不老不死。先别笑，你小时候一定读过类似的故事。不管是希腊，埃及，印度，中国的神话故事都惊人的相似，大抵都是神的家族从天而降，与人立约……”
“妳是说写在约柜里的两块板子上的十诫吧？”《圣经》记载，上帝写了十条戒律，刻在板子上，放在约柜里，是为最初的法律条文——不可拜除了我以外的神；不可拜邪神；不可妄称神名；纪念安息日；孝敬父母；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见证；不可贪心。“所以柜子里装的是石板？”
“不对。那是普遍的认为。十诫并不是神和人的约定。”
“什么意思？”
“孝敬父母，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贪心……只说这几条，有几个人做到了？这些事，人是做不到的。神怎么可能和本来就不可能做到的人约定他做不到的事？就像你养了一条狗，却和它约定不能在草丛撒尿。”
这一点上他无话可说：“那是和谁的约定？”
“神的小孩。教自己的小孩与人和睦相处。”
“我只想知道柜子里装了什么。这些和柜子里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神弥留之际，给孩子留下戒律。叫人做了约柜，放进戒律，也把自己放了进去。柜子里是神的心脏。”
他想了想，还是不能服气：“妳说的这些……妳自己也知道听起来多好笑吧？”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本身就是从事诈骗行业，要编故事怎么说也更胜一筹，“妳上次还跟我说柜子里是一个黑洞来的呢！”
“是黑洞。任何一个医生都会告诉你，在你的两个心室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空隙。那个地方，散发着全身最强的电磁场，在两米开外就能测量到，是比大脑还重要的生命的电池。蕴藏无限能量的黑洞。有些人说人的灵魂是21克，就是这个磁场的重量。人死之后，这个磁场散了，21克也就没了。如果你的身体是一座金字塔的话，那个地方……”点点胸口，“就是你的约柜。”
“心室里有约柜？”
“心室和心房就是皇后的墓室和国王的墓室。里面是你的约柜。”你的电池。
“不对吧，”他还是不能接受，“上帝也好，约柜也罢，都是洋人的东西……”
“东方也有。”
“东方也有约柜？”
“你听说过‘坐缸’吗？得道高僧圆寂之后，盘坐于特质的陶缸里，周边放上木炭，沙土，檀香木，再密封缸体。几年后开封，若大体不坏，就能成为肉身菩萨，周身涂上金粉，供人瞻仰膜拜。”见他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她淡然道，“不信也没关系。我没有要说服你的意思。我说了，这些也不影响我们的合作。”
“我是说，这……到目前为止也只可以说是妳自己的联想吧？”
“你这么说也没错。我们的历史是存在断层的。重组真相也只能靠臆测。”
“但是如果约柜真像你说的那么灵，为什么东方的文献里没有记载？”
“有啊。不是没有。是人选择不去看见。”
“不可能。”
她点头，轻轻放上压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约柜的所在，就是神的所在。对约柜就如对神。’圣经里是这么说的对吧。而佛经里是这么说的……‘释迦牟尼圆寂前对弟子说：佛陀肉身虽灭而舍利在，见舍利即见佛’。”她进屋拿出那块黑玉递给他，“柜子里装的东西，刚刚就在你手上。神的心脏。这是高僧焚化之后的心脏舍利。东方人讲究一个‘佛缘’。既然你发现了，就送你好了。”
昴浑身酸痛。听见悠扬清凉的女声加钢琴。逃亡，小黑，金字塔的记忆全涌回来。太好了。他没死。手脚均被勒住，绑在铺满稻草的木棚里。
一旁，满头金发的小男孩拿着他的iPhone正在播放Radka Toneff的《严厉的月光夫人》。音乐停了，屏幕变暗，哈比操起电话往地上磕。
“欸，别乱来。”
“啊！醒啦！醒了醒了！”
“这是哪里？”他问。
哈比欺近，笑嘻嘻：“我们把你从鸡蛋里放出来。三哥背你回来的。”
“……这是哪里？”
“我叫哈比。你叫什么？”
“……我问你，这是哪里？”
仓房木门踢开，冉姜提枪而来，血伯紧跟其后。
昴刚要质问，腿上就先挨了一枪。鲜血当即涌出。什么？！这是什么情况？！哪有不谈条件就杀人质的歹徒？！他连“你们想要什么我都有，我还有几百条金块”都没来得及说就惨遭撕票？
“别装死。敢装死，下一枪就打膝盖。”冉姜喝道，丢过他的背包。“是管制局派你来的吗？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我不是谁派来的。”
“你不想要膝盖了吗？”枪眼瞄准膝盖。
“我真的不是！”
“那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个？！”抖空金条，包里掉出黑色的温润玉石——这是她从同伴身上挖出过无数次，放入柜子里无数次的，深蓝的舍利。
“朋友送的……”
“还敢撒谎！”枪眼对准膝盖。啪。
“等等！”血伯拦下，“问不出来，慢慢再说。不能急于一时。”
“也好。那就先把脚筋挑断，免得跑掉。”
昴全力扑腾哭喊“我说！我什么都说！”但太迟了，手起刀落，痛晕过去。
“叫阿三他们带着枪去看看。”冉姜吩咐，“这里恐怕被发现了。你跟哈比在一起，别让他到处跑。”
“我的任务是保护妳。”
“我需要你保护哈比。出了事，你送他到罕井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