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开春,正是烟柳翠绿的好季节。
大宣玉京城权贵人家的子女们便都忙碌了起来,无一不是听闻了宫中穿出来的消息,那位紫王殿下回京了。
天家恩宠,使得姚家贵妃已然宠冠六宫。
试问紫煊帝与姚贵妃唯一的儿子,将来又岂能平凡?
一股暗潮又在悄无声息地涌动。
云家,云凤滟却是捂着额头,宿醉方醒,却是记不清昨夜都说了什么糊涂话,只记得一个叫从云的少年侠客,似是带着她飞了起来。
可是她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闺房,并无异样。
“这从云公子的身法倒是当世一流,怕是能与那位云中国的太子殿下相提并论。”想起那位她记得并不真切的奸夫,云凤滟不由得眸中带了怒气,她因着重生,始终记不清云儒风的面容,总有一天,她会让他付出代价。
“小姐。”临秀端着茶果缓缓地走了进来,“后日便是姚贵妃为紫王殿下举办的春宴了,听闻帝后都在,就连太后老人家也说不定会去,小姐你怎么都不着急呢?”
云凤滟低着眉,右手细细卷过秀发,倚在床上,也不恼,只淡淡地笑着,“就算打扮的再妖艳又如何,终归姚家贵妃又不可能选我这个云皇后的侄女,紫王殿下又是何等的人物,他若无意,我们何必强求?且今日这春宴多半也只是个初探,并不会落实。”
临秀望着此时略微有些低沉的小姐,撇了撇嘴,心疼道,“可是小姐你老是记挂着那位轻尘公子也不是个事啊,玉京城的人家都说,我们云家的小姐,都是要进皇宫的命。”
云凤滟抬头,好看的眸子转了转,噗嗤一笑,“那都是旁人说的。临秀,我们就安安静静地看戏好了,任她们折腾得如何,左右与我们云家无关。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你替我收拾一下,我们去一趟华严寺吧。”
“小姐可是想去拜一拜那位了空大师?”临秀好奇道。
云凤滟点点头,“心诚之人方可问佛,了空大师造诣高深,我有些困惑,此番去慈恩寺上柱香,也好请教一番。”
临秀点点头,她总觉得自己的小姐自从月城归来之后,便少了一份灵动,好像看什么都很透彻了样子,没有以往那般娇纵,念叨着那位轻尘公子了。
云凤滟起身,命临秀选了一套烟云蝴蝶群,披了件琵琶襟上衣,别着一枝梅花簪子,便要动身,前往那华严寺。
云凤然望见自家妹妹这么积极,只道是要去求同那轻尘公子的姻缘,便也懒得管。
天下那么大,难不成还真是紫王殿下紫轻尘?
云凤然深得一副佛系的处世哲学,挥挥衣袖,“还是去同紫轻岚那臭小子下棋去,皇后姑姑那里棋局最多了。”
话说到云凤滟,她却是寻了匹好马,乃是云家从战场上领回来的,一匹枣红马,四肢健壮得很,跑起来像带着风。
临秀则骑着一匹灰马,紧紧跟在云凤滟身后,俨然是训练过的,此刻低垂着小脑袋,“小姐,我们这样在玉京城骑马,怕是又要被老爷说了。”
“怕什么。”云凤滟难得开心,枣红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也变得快起来,“我们只管骑着马去华严寺便是,又不是那些张狂霸道的公子哥,不伤民,谁说得了什么?快走!”
临秀笑开,在玉京城很多人羡慕的眼光中,骑着她的灰色马,跟着自家小姐前往那华严寺。
玉京城的华严寺,坐落在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前来拜访的游人却并不少。
云凤滟翻身下马,便有一位小和尚前来,自是认出了这位敢在玉京城纵马的云家少女。
小和尚双手合十,虔诚道:“云施主。”
云凤滟点点头,回了佛门的礼,“我此番前来上香,还想着是否能够拜见一下了空大师,不知了空大师近日可还在宝寺?”
小和尚笑开,“正巧呢,了空大师正在寺内,此刻正接见着一位贵人。”
“贵人?”云凤滟也不恼,“那我便先去上柱香,等候大师出来。”
小和尚也不着急,领着云凤滟和临秀便前往上香。
云凤滟上辈子也是机缘巧合,遇见了了空大师,得了一卦,却没有相信,导致在万国朝会上身败名裂。
此次再来华严寺,自然是端正了心态,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上香后,小和尚便领着云凤滟到了一处清幽的房间。云凤滟便端坐在外厢,静静等候着了空大师。
一晌过去,云凤滟听到缓缓的脚步声,便忍不住抬头,顿时呆在原地。
原来小和尚口中的贵人,竟是他!
三月开春的阳光正当暖,云凤滟立在外厢,便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她伸着手,想要握住什么东西支撑自己,却发现不过是徒劳无功。
在她的面前,此刻立着的,正是一位紫衣蹁跹的少年郎,束着玉冠,那张脸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是那么摄人心魄。
紫轻尘幽深的眸子缓缓望向面前的少女,她就立在外面照进来的阳光下,却紧皱着眉头,好似不愿意看见他。可他分明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她。
少女时期十三岁的云凤滟,和少年时十四岁的紫轻尘,就立在华严寺了空大师的禅房,再一次相遇了。
命运的安排仍旧没有放过二人,无论云凤滟多么想避开,她还是再一次遇见了紫轻尘。
十四岁的紫轻尘好看地笑着,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抚平少女皱着的眉头,却被云凤滟下意识推开。
紫轻尘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子拒绝了,“是轻尘唐突了。”
云凤滟这才挪了挪步子,道,“无妨。”
紫轻尘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少女,一双好看的眼睛,就好像缥缈的烟云,带着股玉京少女没有的英气,虽还没有长开,却已经是一副美人胚子。
他的心下意识便疼了一下,说不出来为什么,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良久才想起来他们幼时是见过的,“凤滟?”
云凤滟心下了然,紫轻尘这是想起了他们幼年时的相遇,彼时她随着云皇后姑姑曾去过一次菩提道观,看望太后她老人家,见了幼年时的紫轻尘。
想到此,云凤滟笑了笑,忍着心里的满腔怒火,“轻尘哥哥。”
紫轻尘带着笑,“幼年时一别,小丫头竟长得如此动人了。此番前来莫不是求姻缘的?”
云凤滟哑然,她望了望内厢,神色从容,“凤滟有些困惑,想请教一下了空大师,却不知原来了空大师之前接待的贵客,竟是轻尘哥哥。原来轻尘哥哥,竟是大宣的紫王殿下。”
紫轻尘叹了口气,听到云凤滟不是来求姻缘的,竟下意识松了口气,那天马车内顾太后的话尚在耳旁,面前的少女,许能解了他同云皇后的局,更是他的一大助力。
“那凤滟妹妹便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事了之后也可送你回云府。”紫轻尘的声音仍旧温润如同三月春光。
云凤滟却按捺着心里燃起的熊熊怒火,走进了内厢。
一股清幽的檀香扑面而来,她一下子便静了静,望着面前生了一副悲天悯人面孔的了空大师。
他随意地坐在那里,身上披着袈裟,眉目祥和得像人间的菩萨相,笑着望向她,仿佛要看穿她的一切。
云凤滟低着头,想起方才同紫轻尘的相遇,又是一阵心痛,她努力抬起头,虔诚地坐在一旁,开口道,“信女云凤滟,恳求大师解惑。”
了空大师的目光悠远,他笑着转动手中的佛珠,“云施主何惑之有?”
云凤滟苦笑,“敢问大师,若有一本已身死之人,却得了莫名机缘重生,这一世又是否还算做这一世,即便挽回了悲剧,那些逝去的人,已经逝去了,那么重活一世的意义又在哪里?那人又该从何处去,才得归故里。”
了空大师笑开,似是并不意外,他口中吐出的字如莲花一般宁静,却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魔力,让云凤滟的脑海宛若清风刮过,一片宁静安和。
了空大师道,“我生故我在,施主既在此世,安知此世非真世?真真假假,皆由心动。不若放开心扉,天机之下,因果轮回,早有定数。天尚不忍怜见哀伤,施主又何须妄自菲薄。且归去吧……”
云凤滟的美眸渐渐恢复着光亮,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转身便要走。
方才想起来外面还侯着紫轻尘,十四岁的紫轻尘,正是少年如玉的光景。
她同他,隔着血海深仇,她无缘得他喜爱,却也并不应怪罪他的凉薄。
说到底,真正有罪的,是秦家和姚家。
他紫轻尘,不过是帝王龙威之下求生存的皇子罢了。
只是隔着了血海深仇,她再次归来,同他,便只剩下了你死我活。
她许是重活一世仍旧不得他喜爱,可是她也无须刻意更改既定的命数。她是重活一世的云凤滟,想要什么,便要去努力争取。
此时十四岁的紫轻尘,是无辜的。
上辈子她并没有在华严寺同他相遇,也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少年时。
可是她却不能不防着他,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紫王紫轻尘,是一个多么有野心的人,又是一个多么六亲不认的人!
云凤滟抬头,迈着步子走出禅房,便望见站在春光下一袭紫衣的紫轻尘,他带着少年温润的笑,“凤滟妹妹,你可是出来了,我送你回府吧。”
感受到少年的气息,云凤滟顿了顿,想起血海尸山的刻骨铭心,便敛了笑容,跟在紫轻尘身旁,不经意道,“紫王殿下,此番开春姚贵妃娘娘举办春宴,想来是要为了紫王殿下择未来的妃子,紫王殿下不在王府待着,却来这华严寺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