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回到永康宫时,孟延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太后便跪着行了大礼。太后坐在正殿的金丝楠木椅上,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那金丝楠木本是蜀地特产,孟延一抬头看见此物,不禁睹物伤情,不忍再看。
“哀家听张正说,是你托惠淑媛写信求救的?”太后呷了一口茶说道。
孟延答道:“正是奴婢,奴婢以为皇帝南征必定未经太后同意,这才冒险一试。”
“不错!有勇有谋,有你在董淑妃身边,哀家可以放心了。”说完太后脸一沉,又凝重道:“不过皇帝南征兵马已出发十余日,哀家来不及阻止,你鹤拓国祸我也无能为力。”
孟延闻言,身体剧烈颤抖,反问道:“太后怎会无能为力?太后若即刻令皇帝撤兵,即便靖兵已入蜀地,仍有转圜的余地。只怕……只怕太后也是口不应心吧!”
“放肆!”张正大喝一声,“岂敢对太后无礼?”
若太后都不管此事,那便真是木已成舟,不可挽回了。孟延也深知无论太后反不反对皇帝南征,都是为了大靖。此刻军已入蜀境,若是撤兵,大靖便得不偿失。太后又怎会为了鹤拓而让自己的国土丢失呢?
孟延只觉得身体都被抽空了,半分力气也没有。片刻之后才强打起精神,悠悠说道:“太后适才所言的‘有勇有谋’,奴婢担当不起。董淑妃诞下七皇子难产而死,而皇帝却因‘荧惑占午宫’的星象,要处死七皇子。奴婢趁机救下七皇子,已交于张公公。”
原来昨夜孟延托惠淑媛送完信后,便想着赶往迎春阁照顾董淑妃,还未进迎春阁的宫门,却见到林永抱着一个婴儿从迎春阁中走了出来,于是尾随其后。看到林永试图杀害七皇子后,才出手将其打晕,这才救下了七皇子。
太后大惊,从木椅上站了起来,问道:“什么?董淑妃难产而亡?”
张正附耳低声道:“正是,淑妃娘娘是知道皇帝南征的消息后才早产的。此事宫中已传遍了。”
“真是红颜薄命啊!”太后叹道,“她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倒是比哀家还要灵通。”
“是一位送鲜虾仁的小内监,此刻人已被我扣在南越宫中。奴婢怀疑是有人故意将此消息泄露给淑妃娘娘的。”孟延答道。
沉吟片刻后,太后说道:“你先回去着手处理淑妃的身后事吧!哀家会彻查此事。至于七皇子,你且放宽心,既是哀家皇孙,哀家断不会任皇帝胡来。”
太后便送走孟延,派人到南越宫中提人。“这孟延能从皇帝那边把人夺过来,还为了鹤拓之事这般劳累拼命,恐怕不只是一个小内监这么简单,你着青阳门的人好好查查。”顿了顿,又回头叮嘱,“关于‘荧惑占午宫’的星象之说也要好好查查,这太史院的人绝不可与朝堂上的官员勾结,否则老天爷的意思岂不都由他们说了算。”
这青阳门位于洛阳城东偏北,是皇城内通往洛阳小市最大的一条路,因为门外总有不少乞丐和流浪汉。自从先太子遇刺身亡后,太后为了秘密调查此事,便从青阳门下的乞丐中选了不少孤儿培养成死士,专门暗中调查先太子遇刺一事。后来这一机构日益壮大,甚至扩散到了南方各地。因这机构起于青阳门,太后便将其称为“青阳门”,只是关于先太子之事,这大半年下来,仍是搜寻无果。而对于青阳门的存在,就连皇帝也是一概不知。
言罢,这才想起七皇子之事,太后急问:“七皇子何在?”
“就在偏殿,七皇子刚吃了奶水,已经睡下了。”张正领着太后往偏殿走去,“说来也是可怜,七皇子离了母体,便没吃过东西。”
三两句话的工夫,便到了偏殿。殿中有一张婴儿的小床,两个年长的宫女正在一旁伺候。太后一到,两名宫女行完礼,便退在一边。太后走上前一看,襁褓中的婴儿白白嫩嫩的,只因早产,略显瘦弱。即便是闭着眼,也看得出和董淑妃有几分相似。
“都说‘儿随母,女随父。’这七皇子长得还真像董淑妃,长大了必是个美男子。”张正笑道。
“是像他母妃,不过男孩相貌倒是其次,只是不要像他母妃一样薄命就好。”
太后盯着七皇子看了好半天,直到一名小内监通报赵王入宫来给太后问安。这位赵王便是先太子李润则的独子李文筠,也是太后唯一的亲皇孙。按例,李文筠并非皇帝亲子,是不能封亲王的。这是皇帝故意破例所为,此举固然是因为与先太子亲厚,也是因为皇帝真心喜爱赵王。
赵王见到太后便跪下行礼:“孙儿叩请皇祖母圣安!”
礼毕,太后亲自抱起赵王,说道:“数月不见,文筠又重了些许,皇祖母抱起来竟这般吃力。”
张正忙接过赵王,轻轻放在地上。太后长呼两口气,便问道:“文筠近日可有学会什么新的诗词?”
赵王从身后的家奴手中取过一卷纸,递与太后:“一直学诗词,总觉得乏味。皇祖母请看,这是孙儿昨日画的竹子。”
“哦?你竟开始学画了?”太后笑道。随手接过纸张展开,只见纸上画着一幅水墨青竹。不过毕竟是一六岁孩童所作,此画只是一味追求形似,墨的浓淡层次也没有区分开,却看得出起笔和收笔处的笔法是对的,也能看出竹子的大致形体。太后便知道教画的师傅只传授了笔法,而赵王便已学到了六七成。这对于一个六岁孩童而言,自然很了不得。
太后收起画,夸道:“我孙儿六岁便能作画,若年长些,岂不是能与顾长康比肩了?”随后又说:“你父亲也是作画好手,你大可先看看他的画作,学来也容易些。”
赵王听到太后夸赞,喜不自胜。这才发现太后身边有张婴儿床,问道:“咦!这是哪宫娘娘生的弟弟?这小手小脚,真有意思。”
太后示意他小声些,又轻声说道:“这是你鹤拓国嫁来的董娘娘生下的七皇子,他刚出生来便没了母亲,皇帝叔叔也不喜欢他。你以后一定要多多帮帮这个弟弟。”
“孙儿知道那位董娘娘,是原准备嫁给父亲的。若是父亲还在,这生下的便是我的亲弟弟了。”
太后知道他在伤感自己是独子,没有亲兄弟陪伴,就连平日里的伴读的书童也是年长好几岁的家奴。便笑着安慰道:“傻孩子,你皇帝叔叔的孩子,你都可当成你的亲弟弟,我看谁敢说不?”
“可弟弟们都在皇宫中,也不能时常亲近。”言罢,撅着小嘴表达心中的苦闷。
“是啊!皇宫可是皇帝和皇子们住的地方。”太后顿了顿,笑着问道:“文筠可想像你皇帝叔叔那样,住在皇宫之中,坐在龙椅之上,受万民景仰?”
只见赵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长“嘘”一声,说道:“皇祖母,母亲曾与我说过,切莫说‘当皇帝’这样的话。况且孙儿看皇帝叔叔每天上朝、批奏章、与大臣议事,当真无趣,孙儿倒不如好好学诗词书画。”
太后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想这赵王毕竟年幼,如何知道坐拥江山的滋味。“且待你年长些,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番话。”太后暗自说道,可转念一想,或许赵王与权位功名丝毫不沾才是最安全的。
太后正这般想着,小内监利平疾步上前与张正耳语一番,接着张平又悄声告诉太后:“太后,早朝已退。今日朝上仅有以甄泰为首的少数甄氏官员没有反对陛下南征,看来百官都是看得清的。”
太后笑着对赵王说道:“你皇帝叔叔已下了朝,你快去问个安吧!”随后遣了宫中的内监亲自跟过去。
赵王走后,太后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半晌之后才冷冷说道:“甄氏一族向来安分,自从老家主甄老前辈作古后,甄泰当家,情势就不同了。想来此次皇帝南征必定少不了甄泰怂恿。如今正宫甄皇后嫡子已出,这将来的皇帝只怕也是甄家的外甥。”
四大家族中,杨家和卢家都将族中适龄女子嫁给了先太子,原本都冲着国舅国丈的位置去的,谁知先太子英年早逝,仅甄泰将妹妹与侄女先后嫁给了当今陛下,便可知其眼光长远,心思深沉。
太后接着说道:“这皇后还是个乖巧懂事的,就怕甄泰,若是皇太子落入他手中,这李氏江山岂不是随了他甄家?”
“太后且放宽心,咱们陛下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据说数日前征了孙节孙先生任少师,专为秦王讲学呢!”张正道。
太后且惊且喜,道:“哦?可是先朝御史大夫孙秀德之子,我大靖立国后又隐居于邙山的孙节?”
“正是!”
“如此甚好!孙大人乃忠厚仁义之士,必不与甄泰同流合污。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定能兴大靖繁华昌盛。有了这个师傅,哀家也替皇帝皇后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