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皇帝刚用过晚膳,右卫将军江忠岳便来觐见。右卫军与左卫军同属宿卫军,为王室亲军,两军交替守卫,负责警卫京畿与皇宫。只是左卫将军杨克己为杨太后侄子,自然亲近杨太后,而右卫将军江忠岳为皇帝亲自提拔,因此更忠心于皇帝。
“朕要你查七皇子下落,可是有了眉目?”
“臣有负陛下所托,尚未查到七皇子下落。”江忠岳跪在殿前答道,“不过臣查过各宫门出入记录,倒没有可疑人物出宫。南越宫中也不曾见过七皇子。”
“既如此,你接着搜寻便是。若无结果,不必回禀朕。”
江忠岳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江忠岳刚走,林永便来了,躬身向皇帝道:“启禀陛下,按陛下意思,奴婢着人暗中查了殿中省,是有两名乳娘被张公公带进了永康宫。”
这殿中省原属门下省,后独立出来,掌帝后妃嫔生活诸事。因在宫内,殿中省内尽为内监宫女。
“果然不出朕所料。”皇帝道,“如此说来,打晕你,抢走七皇子的也是太后的人?”
“按理说,该是如此。只是昨夜天黑,奴婢实在没看清,也不敢妄下结论。”
“七皇子既在太后手中,朕也不好擅动。”皇帝道,“你着几个机敏的小黄门暗中盯着便是了。”
入夜后,皇后带人来传话,说甄容华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皇帝大喜,亲自前往探望,并宿于甄容华的无忧堂中。
近几日,后宫朝堂均有不少烦心琐事。皇帝也是身心俱疲,合眼便沉沉睡去。
直至丑时,皇帝似乎听到寝宫外有婴儿啼哭。皇帝本不欲理会,半梦半醒间,却有一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这婴儿莫非是七皇子。想到此处,皇帝骤然清醒了,勉强睁开惺忪睡眼,寝宫里烛光微弱,却不见身边的甄容华。皇帝起身便觉得阵阵凉风袭来,原来宫门已被打开,虽时值盛夏,风却有些刺骨。难道是甄容华也听到啼哭声,在朕的前头去了?皇帝暗想。
“来人!”皇帝大喊一声,却没有半分动静。“静柔!”呼唤甄容华的闺名,仍然不见人影。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恐惧。未等皇帝再开口,只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愈发清晰愈发洪亮,像是有人抱着婴儿在向殿内走来。到了门口,皇帝才看见是甄容华穿着素白的贴身寝衣,抱着一个婴儿徐徐走来。
皇帝赶紧上前将甄容华迎入殿内,关上宫门,轻声责问:“天这般凉,你不顾惜自己身子,也该为腹中孩子想想。”
甄容华并不答话,皇帝从她怀中接过婴儿。正准备问她。却听见甄容华发出阴阴笑声:“好孩子,还不快替母亲杀了这背信弃义的狗皇帝?”皇帝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竟生出一身冷汗。那声音哪里是甄容华的,分明是董淑妃的。皇帝只抬头一眼便看到董淑妃惨白的脸,以前是那样美艳,现下却是可怕至极。
皇帝脑中空白一片,突然,一阵剧痛自胸中涌来。原来那怀中的婴儿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正插入自己胸膛。
皇帝连呼“救命”,又听见远处有甄容华呼唤“陛下”的声音传来。猛一睁眼,已不是适才眼中所见的场景。只风殿中灯火通明,甄容华在惊恐地轻抚着自己的胸膛,林永和袁宝也在身侧服侍,右卫中郎将领着一众侍卫守在殿外。皇帝才知是噩梦一场,粗气连喘,抚了抚后背,寝衣早已湿透。
甄容华急切问道:“陛下可是梦魇了?”随后,从林永手中接过安神汤,又说道:“这是臣妾宫中常备的安神汤,陛下喝些吧!”
皇帝哪有心思理会,摆摆手,示意不喝。只回忆着梦中情景,那梦中的婴儿必是七皇子无疑,“天象所指,分明是宫中有此异星将要诞生于世,便是此人将来要轼君轼父。”赵天知的话字字句句清晰异常,在脑中响起。
“右卫中郎将何在?”皇帝冲着殿外唤道。
右卫中郎将孙宁为右卫将军江忠岳下属,自然同为皇帝亲信。
“臣在!”孙宁答道。
“其余人等速速退下!”皇帝喝道。
众人闻言匆匆撤身,殿内只剩下二人。
“朕命你即刻前往永康宫中,暗杀七皇子,不得有误!”
“臣遵旨!”
宿卫军退下后,皇帝才唤来甄容华,喝下了安神汤。
且说太后的永康宫中寂静一片,众人早已入睡。此刻守卫宫中的是右卫军,要到清晨卯时,左卫军才会替换守卫。
孙宁身着夜行衣轻而易举穿过重重门庭翻过墙院来到永康宫前院,正殿自然是太后寝殿,搜寻东偏殿无果,又轻步去西偏殿搜寻。孙宁轻推殿门,却丝毫不动,便知门后上了闩。偏殿不可能给下人居住,殿内若有人,定是七皇子。孙宁拿出随身携带的软剑,插入门缝,轻轻挑动门闩,“哐”的一声轻响,门应声而开。借着殿内微弱的灯光,孙宁看到窗边有一张婴儿床,屏住气息,慢步上前,近身之后提剑便往床上刺去。眼看就要刺中,却见凭空飞来一物,直击剑身,那剑本是软剑,被击中后便偏了方向,径直刺入床头。
“你是何人?竟敢行刺皇子?”话音未落,只见屏风后面闪出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张正。
婴儿床边还有两个宫女,听到此番声响,连连惊呼救命,夺门而逃。孙宁自知已不能全身而退,但若能杀死七皇子也算是不负圣意。一击不中,二击又起,剑再次刺过来,然而还未刺向床上,张正已从婴儿床中夺出七皇子,七皇子受惊,啼哭声随即响起。
孙宁此次快速出击,不等张正将婴儿稳稳抱入怀中,便朝婴儿挥剑过来。张正年轻时曾同与高祖习过武,后贴身保护高祖皇帝,高祖皇帝驾崩又来保护太后。原本功夫应该在孙宁之上,只是孙宁毕竟比他年轻,又身携武器,而张正怀中还有婴儿,也不好施展。轻身一闪,这一剑竟未能完全躲过,只见剑身斜着从婴儿侧身划过,“呲”地一声,衣物布料被剑划开。张正大怒,将婴儿床朝孙宁一脚喘去,孙宁一个旋步轻轻躲开,张正趁此机会夺门而出。等孙宁追出殿外时,殿外已是灯火通明,合宫的内监宫女将门团团围住。就连太后也被惊醒,匆匆赶了过来。
七皇子啼哭声不绝于耳,似乎更响亮了几分,众人便知皇嗣无大碍。太后上前指着孙宁怒喝:“大胆刺客,诛九族的大罪你也敢犯。还不束手就擒?”
孙宁面蒙黑布,太后一时也认不出他。孙宁行刺失败,疾步奔向墙院,墙边有一张高椅,是他事先准备的,踏着高椅纵身一跃,便跳到了永康宫外。而后才陆续有侍卫前来护驾。
太后也不命人追赶,只回头看张正怀中的七皇子。张正忙递过襁褓,却见襁褓一边已被划破,还有丝丝血渍渗染其上。太后大惊,抱出七皇子仔细查验一遍,发现皇子右手小指被生生削去半截,忙着人去宣太医。听得婴儿嚎哭,太后心如刀绞。
太医片刻即到,配了些药性轻柔的止血散敷在伤口上,直等到太医说出“无碍”二字,太后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半。
“依太后之见,今日这刺客从何而来。”张正问道。
太后这才开始思虑刺客之事。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刺客这般轻易进出守卫森严的永康宫,且与你打斗多时都不曾有侍卫护驾,直至刺客逃走侍卫才出现。只怕是右卫军的高手奉了皇帝之命来刺杀七皇子的。”
后半夜太后都不曾合眼,亲自守在七皇子身边。直到天色发亮,左卫军换防,替下了右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