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做好事居然还被人认为别有用心?”海豚坐在小板凳上嘀咕。
“好事?什么叫好事?我不相信任何人!”修人模仿吾多多的口气粗鲁地回敬他。
这会儿,四个人正坐在“吾多多”点心坊的后院里,洗着脚盆里的一大堆笼屉里用的纱布、抹布、桌布和点心模具。他们已经整整洗了一天,阿满还是不断地将那些散发着霉味的东西从仓库里捧出来,仿佛总也洗不完。
“好好洗吧,嘿嘿……”阿满说,“我在这里两年了,还从来没有洗过这么多东西呢!”
“难道就用这些发霉的纱布蒸点心吗?”樱转过头问他。
“当然,这有什么奇怪?”阿满冷冷地说。
“居然没吃坏肚子,偏偏吃出了蜘蛛脚。”樱吐了吐舌头。
这两天,点心坊里依然冷清。橱窗上被人贴了横七竖八的标语,说什么故意放毒蜘蛛害人之类。阿图趁机告假回了家,作坊里只剩阿满一个伙计了。
这阿满长得细脚伶仃,细眉细眼。他乐滋滋地享受起了别人的服务,心情也好了许多,整日精神抖擞的样子,过起了吆喝人的瘾。
“如果你们没意见,我把老板家里的衣服也拿来给你们洗?”阿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对了,你们干吗要帮老板找真相?吃饱了撑的?”
“噢,这是我们的癖好。”修人轻描淡写地说。樱在旁边偷偷地笑,她的双臂上沾满了肥皂沫。
阿满捕捉到了修人脸上的神情,将信将疑地说:“老板说得没错儿,你们一定有目的。不过,老板还说了,既然你们要帮他,他来者不拒。”
阿满一走,海豚就问奎科:“你说他们为什么总是怀疑别人?”
“可不是嘛,他们觉得相信别人太难了,连自己都相信不了。”奎科说。
“那吾多多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他好像特别巴望客人重新回来,瞧他那急样儿!可是他除了抱怨什么都做不了,一点儿都不明白怎样重新获得别人的信任。你看这些脏纱布,出事是迟早的事!”修人说着,转向樱,“你不是能看穿别人的心思吗?你说吾多多在想什么。”
樱一直在哧哧地笑。这会儿,她止了笑,用手臂擦去脸上的肥皂水,歪着头说:“他呀,心思打了结,就好像一堆乱麻!”
“没了超能力,你觉得有什么障碍吗?”修人好奇地问她。
“奇怪了,虽然没了魔法,可是,我觉得自己的心却明净了很多,大书读起来也更容易懂了。”樱说,“就好像一面镜子,越擦越亮了。”她觉得这个想头很有意思,虽然眼前的事情还没有线索,却不觉得沮丧。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伙伴,善意地微笑了。
6
“以前发生过食客中毒的事情吗?”他们和吾多多作着艰难的交谈,还没见过这么执迷不悟的人。
“没有。”吾多多把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
“你的那些发霉的纱布……”海豚忍不住捏着鼻子说。
“从没有过!我发誓!”吾多多狠狠地瞪了海豚一眼。
“可这次为什么会有毒蜘蛛的脚混进去呢?”奎科问,“那些脚可不是一点点哪,好像有无数只毒蜘蛛的脚掺进去呢。”
“我正纳闷呢,这些玩意儿怎么会弄进去的?”吾多多说。
“负责拌馅的是阿满吧?”樱说。
话音未落,躲在门口偷听的阿满就推门而入:“胡说,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放过毒蜘蛛的脚!”他的脸涨得通红,一副委屈相。
“你当时拌馅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异样呢?”奎科转向阿满。
“没有。”阿满挠挠头皮,“我拌馅从来不仔细看,又不是给我自己吃。”
“那阿图呢?”樱问吾多多。
“哦,那家伙!他是个二傻子,根本不明白事理,不过饺子皮擀得不错。”吾多多道。
“他什么时候回家的?”
“出事后第六天,说店里生意清淡了,吵着要回去呢!”
“他家在哪里?”
“在乡下,离这里有十来公里的样子。”吾多多毫无表情地坐了半分钟,像是想起了什么。
“店里除了这两个伙计,还有谁?”
“还有洗碗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从来不进厨房,生意一淡,又跑到别的店里帮工去了。”
“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假设是,毒蜘蛛的腿是无意间混进去的;另一种假设是,有人故意把毒蜘蛛的腿掺进肉馅。如果后一种假设成立的话,那么那个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奎科煞有介事地说。
吾多多木然地看着他:“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奎科不理睬他,顾自说下去:“第一种假设几乎不能成立,因为点心坊附近没有毒蜘蛛,而且这么多毒蜘蛛的脚不可能那么巧合地凑在一起混进去。我只想请你帮助我们做一件事……”
“什么事?”
“让店里的每个人和我们谈一谈,包括你自己。”樱开口道。
“我?”
“是的。”
“别这么看着我,我心慌。”吾多多对樱说。
这么多年了,吾多多已经习惯了和人说话时不看对方的眼睛,就像一直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当樱如此专注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知所措,脸腾地红了。
“我知道你很希望点心坊的食客能够再回来,可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再来了吗?”
“他们中了毒。”吾多多丧气地说。
“不单是这样吧,他们对你失去了信任。”
“信任?”吾多多抬起头,触电一样地碰到了樱深邃的眼神,很快又低下了头。
“是呀,就像你对我们也没有信任一样。”樱说。
“你说的话,我感到很陌生。”吾多多板着脸说。
“先不说这个吧。你应该注意到了,那么多蜘蛛脚肯定是特意弄过来的,而不可能只是巧合。”
“当然,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蜘蛛脚,而且只有做吾多多包子的肉馅里有,其他馅里没有。”
“吾多多包子是卖得最好的吧?”
“是的。”
“肉馅是阿满拌的吗?”
“可他发誓他没放。”
“你能保证他没说谎?”
……
“你看看这些小东西。”吾多多从樱手里接过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细细的毒蜘蛛脚,上面还沾了好多变色的肉末。“你以前见过这东西吗?这是从肉馅里挑出来的。”
“没有,店里很少有蜘蛛,有时房檐的角落里也许会有一两个。”吾多多把它们放在手掌上仔细观察了一番,又看了看樱的脸,说。
“我们会很容易认为这是拌馅的阿满放进去的。他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樱问道。
“不知道。”吾多多将脸上的肉晃得乱抖。
“你还有什么知道的吗?”
“我想起来了,出事后我发现门梁上挂的铜铃铛不见了。”
“铜铃铛?”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可能闹的时候,有客人顺手拿走了。在我们这里,传说铜铃铛会在夜里说话,会看家,还能让人变得聪明。”吾多多说。
“有这么好玩儿的事情?那是不是人人家里都挂?”
“几乎家家户户都挂,讨个吉利呗。”
吾多多已经不再对樱有提防,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逐个说了伙计们和洗碗工的情况,又把话题扯到了邻近的几家饭店,告诉樱他们老板的名字。樱都逐个记在心里。
“那个阿图,他好像有点儿……”樱说。
“傻!他是傻子,就能擀饺子皮,呵呵。”
7
樱走到后院,见海豚正拿着一段红绸在玩。
“有收获吗?”海豚见到她说,“修人和奎科上街去了。”
“收获不大。”樱摇摇头,顺手把海豚手里的红绸接过来,不经意间,她发现红绸断一截,“你从哪儿弄来的?”
“店堂的房梁上,缠在那里挺好看的,我把它解下来了。”海豚说。
“是系铜铃铛的红绸。”樱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是系铜铃铛的红绸。出事后铜铃铛也不见了。”
正说话间,修人和奎科手里拿着一个铮亮的铜铃铛走了进来。
“铜铃铛!”樱眼睛一亮。
“是呀,”修人晃晃手里的铃铛,“我买的,我看到它就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
“模模糊糊的,刚才回来的时候,我想了一路了。我一见它就觉得很熟悉。”
“天灯的街上,到处都有卖铜铃铛的,说是可以看家,有灵性,听铜铃铛的声音可以让人变聪明。真是有趣!”奎科说。
“我好像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了。”修人拍着脑袋说,“我从小肯定玩过,好像是奶奶送给我的,说可以让我更聪明。”修人费力地回忆着。
“你们看!”海豚突然指着手里的红绸惊讶地说。
只见那截断掉的红绸在海豚手里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真的有了生命,它挣扎着,犹如一只浴火的蝴蝶。
“嘘,别说话。”樱紧张地盯着它,一动不动。
那段红绸已经掉到了地上,像一条鳝鱼似的扭动着。樱蹲下来,俯身看着它。
樱的嘴唇喃喃蠕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将耳朵贴近红绸,微闭着眼睛,脸上现出宁静的神色,仿佛在倾听一个婴儿。
过了许久,樱才吁出一口气,缓缓地站起来。
“去找阿图。”樱说,“是阿图把铜铃铛从它身上扯下来的。”
“你能听懂它的话?”其余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樱。
“它没说话。但它携带着信息,铜铃铛不是通灵性吗?”樱说。“我的心感受到了。”
8
阿图的家离天灯不远,一口气可以跑到的。虽说是在乡下,却比天灯城里更漂亮。都是小山包,山腰上盘旋着青石板的小路。那些矮平房就散布在山上,远看是一些黑色的、青色的小点。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找到了阿图家的房子,是一栋青砖的瓦房。一直在爬山,四个人累得嗓子冒烟。对照了一下手里拿的吾多多给的门牌号,在门口站定,房子里飘来饭香,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有人吗?”樱敲了敲镶了毛玻璃的门。
“来了。”里面传来苍老的回应,接着有脚步擦地的声音。
开门的是一个老头儿,花白的头发,穿了件布袋一样的褂子。门一开,从里面飘来一股古怪的药味儿。
“找阿图哇,他在吗?”奎科上前说。
“我是他的爷爷,他在院子里呢,你们是……”
“我们从天灯来,吾多多老板托我们来看他呢。”
“哦,我带你们去找他。”
跟着爷爷走过狭长的光线昏暗的走道,药味儿越来越浓重,走近厨房,药味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在煮药吗?爷爷。”
“是呀,煮药卖呢。”
一边走一边看,发现所有的空地上都晒满了黑糊糊的药渣,房子四面通透,但都装了窗纱,外面停了不少苍蝇,嗡嗡声让人有点儿心烦。
这些药渣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黑黑的卷成团状,乍看有些怕人。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樱忍不住问。
“蜘蛛。”爷爷答。
四人心底一阵惊呼。
“蜘蛛全身是宝。蜘蛛入药,有解毒、消肿之功能,你们不知道吧?”爷爷边走边说,“我自己有个小养殖场,养了虎纹捕鸟蛛、海南捕鸟蛛、雷氏大疣蛛……”说得四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们四处张望,不知那个蜘蛛养殖场藏在哪里。
“别担心,”爷爷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蜘蛛虽然是五毒之首,但是良医取蛛毒入药,可以祛邪清淤,不过得经过加工……”
“那假如滥用了……”
正说着已经来到后院,爷爷冲里面喊:“阿图,有人来了!”
说是院子,只是一块空地,插着一圈篱笆,很寂寥的样子。胖胖的阿图坐在台阶上,正专心玩弄着手里一个黄灿灿的东西。见有人过去,马上将东西往衣服里一塞。
“别塞了,是铜铃铛吧?”修人心直口快地说。
阿图拼命摇头。
“没关系的,拿出来吧。”修人去抓他的手。
阿图居然恼了,一使劲儿把修人推倒在地。
“阿图!”爷爷呵斥他。
但他不理,径自走到院子的角落里,把背对着他们。
樱随身携带的红绸居然从她的口袋里跳了出来,游到阿图的跟前。
“别躲了,阿图。”樱走到他身后,轻声道,“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这么做?”
爷爷在身后呆呆地看着他们。
“快把铜铃铛拿出来吧,让红绸重新和它连在一起。”樱说。
阿图沮丧地将铜铃铛从裤袋里拿了出来。那红绸嗖的一下,蹿到铃铛上,自动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阿图吃惊地把手一缩,铃铛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下响亮的声音。
“阿图,铜铃铛根本不会说话,你为什么要把它拿走呢?”樱平静地说。
“都说它会说话呢!呵呵……”阿图傻笑道。
“你怕它会说出你的秘密?”樱看着他。
“秘密?”阿图捂住自己的嘴,警觉地四处张望。
“你们别问我家孩子了。”在一旁的爷爷忍不住道,“问不出什么的,他过了八岁就再也没长大过。”
9
阿图一家两口人。阿图是爷爷领来的孩子,也不知道父母是谁。阿图八岁的时候发了一次高烧,连续十天不退。后来烧退了,醒过来的阿图就永远停留在八岁了。他的身材不断长,长得五大三粗,可脑子还是八岁以前的样子。
爷爷一直靠制作蜘蛛药为生,两个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安宁。阿图多半在外面野荡,见了人呵呵傻笑,并不给爷爷添麻烦。阿图十六岁的时候,看见有人常常从天灯城来回,跟爷爷说,想去天灯城里看看。爷爷想也好,孩子大了,想往外面跑了。好在天灯城并不远,随时可以回来。阿图进城找活儿干,干的第一份活儿就是在吾多多点心坊。那时轮不到他擀包子皮,只是干杂活儿,扛东西,好在,阿图有的是力气。
阿图爱玩,学擀包子皮也是因为“好玩儿”,把个面团子在手里捏巴几下,用擀面棍四面一推,就成了一张圆圆的包子皮。阿图管包子皮叫“月亮”。阿图擀包子皮居然越来越熟练,没有面粉的时候,就用泥块学。后来吾多多看见了,眼睛一亮,说,“好哇,你来擀包子皮!”
可是,当“玩”变成了工作,阿图渐渐发现,手里的“月亮”没有原先那么可爱了。店里的生意太好了,他成了一个生产线上的零件,源源不断地生产,中规中矩地工作。好在店堂里总是塞满了人,人影穿梭,热气腾腾,阿图一边擀皮,一边看各种各样的人,觉得很好玩。阿图蒸笼头,爱流汗,每次擀完皮下来,脑袋都湿掉。擦过后,就跑到后院里玩,阿图喜欢玩任何一样拿到手里的东西,一块瓦片,一根绳子,一只破碗,一张旧报纸。瓦片可以写字,绳子可以玩结绳游戏,旧报纸折成纸飞机呜呜地飞。笨拙的阿图追着纸飞机在后院里跑,会引来别人的笑话,他隐约听到别人说他“傻”,他也渐渐有点儿明白自己大概是有点儿“傻”。
他开始对铜铃铛感兴趣,据说铜铃铛可以让人变得聪明,这句话阿图记住了。小的时候,自己也有过一只铜铃铛,现在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店里有个铜铃铛,阿图天天要在它下面站一会儿。阿图不喜欢别人说他傻。
蜘蛛脚完全是一场意外。爷爷养了那么多年蜘蛛,阿图知道蜘蛛是一样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就要拿来让大家分享。这件事情已经琢磨很久了,一直到他前一次回家,他才想好,偷偷跑到养殖场,收集了一小袋蜘蛛脚,不声不响地带回天灯。吾多多包子卖得最好,就把这蜘蛛脚全放进吾多多包子馅里吧。没有人在意阿图在做什么,他做着这些,心里还很得意,心想:客人们吃了放了蜘蛛脚的包子,一定会说好,老板听客人说好,肯定会高兴,到时候就告诉老板是他放的。老板会夸他,老板一夸,别的伙计自然不会小看他。
阿图美美地想着。
没料到,客人吃完就出了事。阿图有点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慌了,他要把自己藏起来。吾多多来盘问他,他一个劲地摇头。他想来想去,大概只有铜铃铛看到他做过什么了,心惊胆战地待了几天,他终于忍不住把铜铃铛从房梁上扯下来,又找了借口回了家。
阿图恐惧极了。窝在家里不敢出门。爷爷见他异样,追问之下,才问出这点儿名堂。
“你们别怪他,他不是故意的。”爷爷摇着手对樱他们说。他还担心,吾多多知道了真相,会把阿图赶出去。
“这孩子,好不容易在那里混熟了,要是换个地方,不知道他该怎么办。”爷爷愁眉苦脸地说。“我可以养他,可是阿图大了,不肯待在家里,我又担心他在外面闲逛……”
阿图手里拽着铜铃铛,小心翼翼地看着爷爷跟樱他们说话,脸上显出害怕的表情。
樱和修人他们彼此看了看对方,这答案真的让人哭笑不得,一点儿不惊险也不复杂。他们悻悻地走出阿图家的门,见天边依然很亮。
10
“怎么办?”海豚愁眉苦脸地说,他敲敲自己的额头,“阿图居然是出于好心。”
奎科却朗声一笑,说:“我觉得很有趣呢。想来想去,阿图实在很可爱!”
“是呀,他永远停留在八岁,没有大人的烦恼。”樱说。
“可是我们要不要帮他瞒着呢?回去怎么跟吾多多交代?”修人觉得事情很棘手。
“你们说,卷轴地图会希望我们做出怎样的决定?”奎科道。
“我们是为了找出真相而来,当然要把真相说出来呀。”海豚说。
“说出真相,一切就都解决了吗?阿图怎么办?”修人说。
“不说出来,食客永远都不会相信吾多多了!”海豚反驳道。
正争论着,天边远远地出现了一个黑点,很快,翅膀的拍击声就响在他们的耳边。安吉拉轻轻落在樱的左手上。樱抖开羊皮纸,好奇地看去。纸上画着一颗心形图案,没有只字片语。
“是让我们用心去判断呢!而不是听凭理智。”修人说。
“哦,现在你都可以解读了,樱,修人可以看透你的心了呢!”海豚在一边打趣说。
樱嗔怪了一声,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议论进行到一半,中断了。
他们走过一条河面,来的时候竟没有留意它的美。河水泛着涟漪,静谧地,阔阔缈缈地流去。河边停着一条船,船夫说,这河一直通到天灯呢。
赶紧跳上了船,四个人抱怨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坐船,是多么有趣的事情!船夫穿一身黑衣,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张含糊的脸。他撑了一段河面,让船在河的中央停住,才开口和他们说话。
“我刚才听你们议论呢,说什么真相不真相的。”船夫说,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捏着鼻子说话。
“哦,是吾多多点心坊……”海豚正要说话,被修人狠掐了一把。海豚哇哇叫了两声,但很快住了口。那船夫便不再说话。
河风吹来,竟是刺骨的寒意。樱抬起头,直视船夫的脸,那人猛然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对不起,请让我们靠边吧,我们还是想走走。”樱说。
其余三个人疑惑地看着她。
船夫并不反对,乖乖地将船撑到岸边,让他们上岸。奎科丢给他几个零钱,却听哐当几声,钱币漏过船夫的手,掉在了船舷上。四人大惊失色。还没回过神,船又回到了河中央,隐约恍惚地荡着,船夫已经不见踪影。
“是影子。”樱看着地面说。
“那他怎么跑了?”海豚拍着胸口,余惊未消。
“不知道,也许是我盯住他看了……”樱说。
“他一定是想探听什么。”修人说。
11
他们匆匆回到“吾多多”点心坊。
“有收获吗?”吾多多眼睛闪闪地望着他们。
“有收获,不过在告诉你答案之前,你要答应我们一件事。”樱说。
“要看是什么事。”吾多多转了转眼珠子。
“这么说吧,假如你的儿子出于好意犯了错,你会原谅他吗?”奎科说。
“小孩子么,当然。”
“那假如是一个像小孩一样的大人呢?他原本想做一件好事,却弄巧成拙了?”
“那……可以考虑……原谅。”吾多多放慢了语速。
“很好。”奎科说。
“是阿图把蜘蛛脚放进了肉馅里……”还没等修人说完,吾多多便暴跳起来,“这个臭胖子!”他捶着桌子骂道,“这个蠢猪!”
“刚才你答应过的,忘了吗?”樱制止他道,“阿图就像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出于好心才做了这件事,他吓坏了,知道错了。难道你不该原谅他吗?”
“你这话好像有点儿道理。”吾多多止住了咒骂,他看着樱的眼睛安静下来。樱注视着他,他也渐渐地不再躲避她的目光。他从樱的目光里居然读到了令他颤动的东西,她的眼里似乎有征服人的力量,她眼里的光走到了他的心里,那柔光仿佛春夜吹的洞箫,阴云散去,露出了晨曦。
“食客们不再信任我了,因为我辜负了他们。”吾多多缓缓地说,他似乎有了彻悟,颓丧地坐在椅子上。
“有人吗?”这时候,传来两声童音,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牵着奶奶的手出现在店门口。
“我要吃吾多多包子!”男孩转过头对奶奶说。
奶奶现出不情愿的样子,皱了皱眉:“我说过,吾多多包子吃坏了肚子,不要来,不要来,他偏不听!”
吾多多听了,表情由惊讶到惊喜,像个孩子一样欣喜若狂,张口结舌地说:“好哇!我马上给你去做!马上去做!”
多日来空荡荡的店堂里终于有了第一丝生气,灶火烧起来了,水沸腾了,肉馅香了,白胖胖的包子出笼了!还是和原来一样的美味呀,小男孩摇头晃脑地吃着,脸上挂着笑,吾多多在一边看着,心里涌起说不清的滋味。
当天,吾多多点心坊门口贴出了一张告示:
吾多多向各位食客赔罪了!
因为疏忽,肉馅里混进了供药用的蜘蛛脚,蜘蛛本可入药,但由于处理不当,造成了食客食物中毒。在此,吾多多致以最最最深挚的歉意,即日起一月内,所有食客用餐免费!
吾多多向所有食客保证,严格把关,加强卫生,做出更好吃的点心,把诚信坚持到底!
……
店门口站着好多人在那里看呢!好多年了,可从来没有一家店贴出这样的告示,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将信将疑地踏进了点心坊。
人们看到,吾多多点心坊又一天天地热闹起来,渐渐地,和原先一样兴旺了。那个在工作间里起劲擀皮的,还是那个胖胖的阿图,他的脸上挂了憨憨的笑。他一边擀皮,一边自言自语:“吾老板好,吾老板不怪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