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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铁木真被俘

诃额仑夫人在训斥铁木真时多次提及泰赤乌人的威胁,并非危言耸听,而且很快就应验了。那些乌云般虚无缥缈的威胁变成具体的雨点降落下来。

在母亲诃额仑钢铁意志的引导下,经过全家人的共同努力,铁木真的家境逐渐好转,生活慢慢趋于安稳。铁木真兄妹六人非但没被饿死,并一天天长大。这种结果大大出乎泰赤乌人的意料,隐约感到一种潜伏的威胁。如果等他们翅羽渐丰,必然会血洗泰赤乌部,一雪曾经蒙受的屈辱。

首领塔里忽台很后悔当初没有将也速该遗留下的孤儿寡母斩尽杀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为了防止铁木真兄弟几人长大后报仇,他们决定抢先杀个鸡犬不留,以绝后患。

于是,他清点了几十名背弓持刀的骑士,又对铁木真一家进行突袭。

上次,要说塔里忽台还有所顾忌,没有直接加害于铁木真母子;这次,他无所顾忌了,亲自率领一支骑兵队伍,气势汹汹地杀向斡难河畔的铁木真家所居住的营地。

这一天,诃额仑夫人带领全家老少正忙碌着操持家务,忽然听到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跑出帐篷外看时,只见马蹄腾起的沙尘在朔风的吹动下绵延数十米远,隐约看到马背上数十骑黑色身影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

诃额仑夫人见数十名泰赤乌部骑兵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直扑过来肯定居心叵测,马上意识到大难临头。呼儿唤女一阵慌乱,他们连忙逃入附近的丛林里,利用栅栏做掩护,与来敌背水一战。别勒古台砍倒一些树木加固屏障,合撒儿因箭术高超,在寨门口与前来入侵的泰赤乌人对射。老仆妇豁阿黑臣带着年幼的合赤温、帖木格和帖木仑钻进一个山洞里躲藏起来。

塔里忽台率领的骑兵很快逼至寨前。铁木真兄弟一起放箭,他们都是善射者。但听弓弦鸣响,羽箭纷飞,接连射倒了几名冲在最前面的泰赤乌骑兵,把来犯之敌逼退在射程之外。一时箭来箭往,胜负难见分晓。

塔里忽台见对方决心抵抗,部下几名骑士被射倒落马,再僵持下去于己不利,于是策马赶到阵前,喝令部下停止射击,朝铁木真一家大声喊道:“我们此行是专门前来捉拿铁木真的,其他人等一个也不伤害。快把铁木真交出来,便放你们回家。”

实际上,这是塔里忽台使用的欲擒故纵之策。他认为,只要捉住了铁木真,对方就群龙无首,不攻自破。

铁木真一听,欲挺身而出,情愿牺牲一人以让全家摆脱险境。从山洞里走出来的诃额仑夫人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带些吃的食物,选家里一匹最快的马,悄悄地牵着马从栅栏一侧钻出来,翻身上马,离弦之箭般向丛林射去,沿着斡难河西北驰骋而去,并喊叫着:“我铁木真出来了,快来追我吧!”

泰赤乌人见铁木真策马而逃,连忙纵马追赶,并纷纷放箭,试图把铁木真置于死地。铁木真快马熟路,很快驰出彀中(弓箭射程之内的距离),飞蝗般的箭矢纷纷跌落在他的马后。

凭借熟悉的地形,铁木真立即快马加鞭,钻进斡难河上游的温都儿山。这里树木高达参天,枝繁叶茂,星罗棋布地长满雪松、落叶松和华阴如盖般的桧树,巨大的树冠遮住了太阳的光线,大白天置身其中也阴森可恐,一股股凉气阴阴地袭来,让人不寒而栗。这些大树宛如绊马桩,非常不利于大部队的搜捕行动。

温都儿山面积不大,但山势十分险峻,一条山路像纤细的血管盘桓着通向山顶,那是野山羊出没的路径。加上林密草茂,不要说骑马上山,就是步行也很费劲。铁木真凭借熟悉的山势,拨开杂树的枝杈,牵着马钻了进去。密密麻麻的树木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使追至山脚下的塔里忽台等部众不敢贸然深入进行搜捕,只好采用守株待兔的策略,在山脚下扎下营帐,派人把持住各个主要山口和路口,包围了铁木真藏身的那片山林。等待铁木真承受不住饥饿的折磨时,走出来束手就擒。

这分明是一场耐力和消耗的拉锯战。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铁木真在心里暗暗发誓要赢,倘若落在塔里忽台等部众的手里,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铁木真屏声静气,在藏身的山崖下待了三天三夜,吃完了随身携带的腊羊肉,喝干了马奶,最后只好饮露水解渴,到处寻找野果、野菜充饥。白天看苍狗般的白云从疏枝密叶中悠然而过,晚上为了躲避野兽的袭击,爬到一些粗大的枝杈上栖身。第四天一早,由于饥饿难耐,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他觉得塔里忽台早该撤走了,决定寻找一条出路,便牵着马悄悄地向树林边走去。

铁木真牵着马沿着出山的道路往前走,绕过那块帐篷般的巨石,撩拨开杂树的枝桠,走出山外,视野豁然开阔了很多。

饿得东倒西歪的铁木真刚走出山林,便猛听到一声呼哨过后,一群持刀拿弓的彪形大汉猛扑过来。虚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转瞬间,铁木真便束手就擒,做了塔里忽台的俘虏。

或许是对死去的勇士也速该残留着一丝敬畏之心吧,塔里忽台并没有立即杀死铁木真,而是给他戴上枷板,带回部落,从一个营部辗转至另一个营部,到处炫耀自己来之不易的胜利品。每到一营部,便由各家各户轮流看守。

这几天来,戴着沉重枷板的铁木真被严密监视着,巡行各个营部,没有一天能吃饱过。从此,铁木真开始了度日如年的囚徒生涯,尽管塔里忽台命人严格监管着,但他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囚徒般的日子很难捱,时间还是有条不紊地缓缓前行。到了四月十六日这一天,时值盛夏,骄阳如火,热风如炙,待到红日西沉,牛马骆驼羊归栏,昏鸦扑扇着经传般的翅膀呀呀鸣叫着归于不远处的山林,喧嚣的一切复归于宁静,暑气消散的草原变得凉爽起来。

这是一个满月的晚上,泰赤乌部在斡难河畔举行盛大的宴会。在黑夜包裹的草原上,泰赤乌部男男女女围着冲天的篝火,每人端着一碗酒或者一碗奶茶,面前一只烤全羊在篝火上慢慢翻转着,滋滋地冒着油光。热闹的气浪险些把草原掀翻,其中还夹杂着酗酒者拖着长腔哼唱草原牧歌的声调,从傍晚时分一直闹腾到玉兔东升,才醉醺醺地脚下打着绊子尽兴而归。

那次宴会,正好轮流看守铁木真的是一位羸弱文静的年轻人,并不强壮。对铁木真而言,这是上天赐予的一次绝妙的逃命良机。他一直在掂量着对方的实力,并着手实施逃跑计划。为了让看守消除戒备之心,他先是佯装酣睡,接着疲惫的鼾声扯着小调轻唱起来。等宴会上狂欢的人群潮水般退去,铁木真一跃而起,用沉重的枷板狠狠地撞击在看守的后脑勺上。年轻看守的身体晃悠了几下,尚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翻翻白眼昏厥在地上。

铁木真慌慌张张地拔腿就跑,然而,茫茫的大草原,何处有他的藏身之处呢?斡难河畔的树林中,那肯定是自投罗网,上一次的藏身经历使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一边抱头逃窜,一边思索着藏身之处。由于饥饿交迫,加上月朗星稀,不辨路况,逃跑途中跌倒了好几次。

逃至斡难河边时,他停下发抖的脚步,喘着粗气,平静了一下紊乱的思绪,然后果断地跳进河里。往河心紧跑几步,藏匿在水中的芦苇丛中,只把鼻子露出水面,戴在脖子上的枷板,正好做浮板。河水经过一天的暴晒,河面上反倒温热了起来,身子浸在水里的感觉自然惬意无比。

不久,被铁木真用枷板击晕的年轻看守苏醒了过来,他一看自己负责看守的囚犯不见了,立刻向四周喊嚷起来:“囚犯逃走了!囚犯逃走了!”

塔里忽台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抓获的铁木真跑掉了,气急败坏地赏给年轻看守几个耳光后,立即召集队伍,四处搜索铁木真。他们高擎着明晃晃的火把,把月夜映照的亮如白昼,分两拨向树林和斡难河畔展开拉网似的搜捕行动。

这时,皎洁的月亮爬上中天,一片宁静随着水银般的月光洒在夜色的草原上。

铁木真露出水面的鼻翼上落下一只蚊子,他忍耐着叮咬的麻痒,一动不动。透过微微荡漾的水面波纹,他发现一行人朝河边搜索过来。一边走一边咒骂着:“一个戴枷板的小子,难道是插上翅膀飞走了不成?”

这一行人搜索无果,骂骂咧咧地远去了,唯独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滞留下来,佯装小解。等搜索队伍渐渐远去,那人环顾四周再三确定安全渺无人迹时,才俯下身来,怕声音传到远处,双手罩在嘴边,压低嗓音对藏匿在芦苇丛中的铁木真说:“铁木真,是你吗?”

躲藏在芦苇丛中的铁木真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仁慈没有恶意,感觉并非敌人。便从水里露出头来,怯怯地答道:“是我,铁木真。”

“水中无影,天空无踪,你藏在水里正合适。”那人依然低语说:“因为你机智过人,目光如炬,容颜生辉,泰赤乌人因为妒才加害于你。你就这样放心藏着吧,我不告发你。”

铁木真从声音上听出来了,那是胸怀仁慈之心的锁儿罕失剌。他并非泰赤乌部众,而是跟随泰赤乌人游牧的速勒都孙部族之人。他一向看不惯以塔里忽台为首的泰赤乌部贵族欺凌诃额仑夫人的行为,因而对铁木真心生怜悯。当时,他正沿着河畔搜索,意外发现藏匿在芦苇丛中的铁木真。看到铁木真年轻刚毅的脸庞,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锁儿罕失剌说完,继续沿着河边向前佯装搜寻。

此时,迎面遇到搜索完树林的一行人空手而归,咋咋呼呼地想在斡难河边碰碰运气。锁儿罕失剌连忙迎上去,对一个小头目说道:“铁木真又不会变成鱼虾蛤蟆,怎么会躲在水里呢?”

小头目和众人认为他言之有理,加上困意袭来,于是暂停搜索,鸟雀般散去睡觉。

等搜索未果的众人怏然散去,月光下的草原像一片浩渺的海子,无垠无限。戴着枷板的铁木真从水里站起来,落汤鸡般水淋淋地来到岸上。该往哪里逃呢?偌大的草原竟没有自己的藏身之地。自己靠脚力,一天累死也跑不多远。再说脖子上戴着笨重的枷板,无论走到哪里,不管谁一眼就认出自己是在逃的犯人,怕是逃不远,又被泰赤乌人重新捉住。

铁木真忽然想起刚才来过的锁儿罕失剌倒是一个仁慈善良的好人,自己才得以脱身。在他被押着巡行各个营部时,也曾在他家住宿过。锁儿罕失剌的两个儿子沉白和赤老温对他极好,为了让他夜里安心睡觉,冒着极大的危险,把他沉重的枷板去掉。还有他的女儿合答安对他照顾得简直无微不至,是心贴心的关爱。现在,锁儿罕失剌发现了逃跑的铁木真,却口风很紧,没告诉任何人,又很巧妙地将泰赤乌人引开。对,要想活命,投奔锁儿罕失剌的帐篷不失为最好的选择。铁木真心想:“如果到他的帐篷去,一定能保证我万无一失,帮我脱离险境。”

事不宜迟,铁木真打定主意,顺着斡难河往下游锁儿罕失剌的帐篷摸索而去。

锁儿罕失剌的帐篷不是很难找,因为他们是泰赤乌人的属民,专门为贵族捣马奶子,搅拌酸奶子。他循着搅乳器搅拌的声音,按图索骥,毫不犹豫闪身进入一座蒙古包里。

突然看到浑身湿漉漉的铁木真闯进来,好像看到一个怪物,锁儿罕失剌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他叮嘱铁木真赶快逃跑,然而万万没想到铁木真会不请自来,悄悄潜入自家的帐篷里,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因为事关重大,一旦东窗事发,他们全家极有可能以窝藏犯的罪名被处死。

锁儿罕失剌没有了在斡难河边与铁木真悄声细语说话的热情,冷眼看着铁木真,嘴唇哆嗦了几下,说:“我不是告诉你赶快逃走,去到你母亲、弟弟那里吗?你为什么反而逃到我家的帐篷里了。事情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这可要给我们家带来灭门之灾。”

他的两个儿子沉白和赤老温闻声走过来,不以为然地对父亲说:“雀鸟逃避大鹰,逃进草丛里,草丛还能营救它。现在铁木真逃到我们这里,你为什么说这样无情的话呢?”

看到铁木真走进自家帐篷,小女合答安脸上一扫阴霾,在一旁欣然帮两位兄长说话:“哥哥说的对,倘若见死不救,我们连营救麻雀的草丛都不如。”

沉白和赤老温同声称是。锁儿罕失剌想想三个儿女言之有理,既然送佛就送到西天,救人就救到底。他便和两个孩子一齐动手,用利刀和斧头把套在铁木真脖子上的枷板打碎,丢进火炉里,付之一炬,不留丝毫痕迹。然后把铁木真藏在帐篷后面装羊毛的大车上,暂时避避风头,等风声松了,再想办法帮他逃走。

锁儿罕失剌让女儿合答安照顾铁木真的饮食,并嘱咐她说:“不要把铁木真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三天,原以为危险早已过去,但事情却没那么简单。第四天中午,一伙人闯入锁儿罕失剌家的帐篷里,口口声声地说:“一个戴枷板的人能跑多远,莫非是自己人把铁木真藏起来了不成?”

三天拉网似的搜索把方圆百里的草原梳理马尾一样翻了遍,均一无所获。铁木真难道插翅飞走了不成?他们怀疑队伍里出现了奸细,估计自己的百姓把铁木真藏匿了起来,于是便挨家挨户地搜索起来。

这伙人在锁儿罕失剌家的帐篷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铁木真的蛛丝马迹,最后发现帐篷后面装羊毛的大车。

有人开始往下扒拉羊毛,眼看着铁木真的脚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沉白和赤老温只觉得胸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颗心要窜出嗓子眼。而站在一旁的锁儿罕失剌冷眼看着忙碌地往地上扔羊毛的泰赤乌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这么热的天,羊毛堆里怎么可能藏着活人呢?即使有人,估计早就被闷死了。”

扒拉羊毛的人早已热得汗流浃背,闻听此言很有道理,忙直起腰来,擦擦脸上的汗水,离开了锁儿罕失剌的营帐。锁儿罕失剌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两腿发软,差点一屁股蹲到地上。铁木真终于又躲过一劫。

太阳落山之后,暮色像蒙上了一层面纱,草原渐渐暗了下来,星星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

铁木真从装羊毛的大车里爬了出来,捡回一条命的锁儿罕失剌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在家多待一会儿了,迫切打发他走掉:“为了救你,我们一家人差点招致灭顶之灾。现在,你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去寻找你的母亲和兄弟去吧!”

无论为己为人,逃走的越早越好,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事。

锁儿罕失剌给铁木真牵来一匹甘草黄白口的不生驹的骒马,把烤好的一只羊送他路上充饥,又取来一张弓两支箭让他一并带上以备防身之用。怕泰赤乌人认出来,锁儿罕失剌没有送给他马鞍,也没有送给他火镰。并要他发毒誓,无论能否脱身,都不要提锁儿罕失剌的名字。

铁木真右手抚胸,对着锁儿罕失剌全家深深一揖,才翻身上马,离弦的箭般射向茫茫草原深处。等到铁木真纵马不见踪影了,锁儿罕失剌才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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