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单骑西行,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逃出泰赤乌人的地盘。当他来到斡难河畔自己曾经的家园时,已变得物是人非,家人早已离开这里,去向不明。他循着家人远去的足迹,溯着斡难河上游前行,最终来到从西流淌而来的乞沐儿合河河口,上行不远,在术尔出恢山附近找到了母亲及家人。
重逢之喜自不必多言,颠沛流离的诃额仑夫人不敢相信,被塔里忽台捉走了好几个月的儿子,突然从天而降,久别的亲人再度团聚的心情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一家人围着失散多日的铁木真喜极而泣,好一阵子才逐渐平静下来。他们担心塔里忽台再次率众来袭,以防万一,便举家从斡难河上游迁徙到有山有水、草木茂盛、风景秀丽的克鲁伦河上游一带居住下来。河滩上有一片上好的牧地,即使有成千上万匹马和羊,也不用担心缺乏牧草。不过他们家的马匹真是少得可怜,包括锁儿罕失剌送给铁木真的那匹甘草黄白口的骒马在内,也只有九匹马。
他们的生活依然没有摆脱贫困的滋扰,继续承受着艰难困苦的煎熬,日子在清苦中保持着一份难得的恬静。全家人和睦相处,再也不用担心泰赤乌人的骚扰。
可惜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没过上几个月,又一件不幸事件向铁木真一家袭来。三名盗马贼盗走了他们家仅有的八匹银合马。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马匹是他们生活的必备品,在战斗、交通中都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在草原上,一旦失去了马匹,简直寸步难行。泰赤乌部叛离后,铁木真家只剩下九匹银合马。前不久,铁木真被塔里忽台捉走时,已随他抢走一匹,所以家里只剩下八匹银合马和锁儿罕失剌送给他的那匹甘草黄白口的骒马。八匹马被洗劫一空,几乎要了铁木真家的命。
这三名盗马贼是受泰赤乌部保护的主儿勤人,他们肆无忌惮,以偷盗、抢劫为业。有一天,他们发现了铁木真一家的营盘,欺他们孤儿寡母,便演绎了光天化日之下盗马的一幕。套住几匹马,用鞭子驱赶着另外几匹马,风驰电掣般朝斡难河方向逃窜而去。
家里的九匹马,除了别勒古台骑着一匹外出打猎,一夜未归,其余的全部被盗马贼偷走了。
已经在死里逃生的磨砺中长硬翅膀的铁木真当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恶气,追杀盗马贼,夺回八匹银合马成了当务之急。
当铁木真眼睁睁地看着盗马贼驱赶着自家的八匹银合马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急得直跺脚,但无计可施。直到日薄西山时分,外出打猎的异母弟弟别勒古台总算回来了。他收获甚丰,捕捉了十几只土拨鼠,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可他没想到,家中八匹银合马已遭不测,铁木真正等着骑他的马去追赶盗马贼。他这匹马是唯一寄希望翻本的赌注。
铁木真对别勒古台说:“我们家的八匹马全被盗走了,我要骑你的马去追赶那三名盗马贼,把咱家的马追回来。”
“我也去。”别勒古台自告奋勇,被铁木真不容分辩地制止住了。
“别勒古台,你去太危险,还是我去。”
别勒古台虽然身强力壮,去猎获一些土拨鼠和野鼠绰绰有余,倘若与三名盗马贼角逐,还相差甚远。
铁木真一把抓住缰绳,翻身上马,沿着盗马贼逃奔的方向追赶而去。他知道,与这三名盗马贼相遇后肯定靠口舌讨要不回马匹,免不了一场恶战,便带上弓箭和利刃,此外,还备足了食物和水。
铁木真快马加鞭,不敢怠慢,一连追赶了三天三夜都没追上三名盗马贼。盗马贼马快心急,逃跑的速度肯定也快;而铁木真的劣黄马体衰疲惫,自然没有追上。海子般的草原上除了盗马贼打马而过的马蹄印,几乎没有人迹。能否把自家八匹银合马追回来,真是一个未知数。想到这里,铁木真的心里不免升腾起一丝焦虑之情。
第三夜即将过去,借着黎明的曙光,在肯特山脉的山谷间发现了一处颇为壮观华丽的蒙古包群落。粗略数过,大约有十几处,每个营帐的规模都不小,星星点点散布在山坡上的羊只数目过千,看样子是一户家境富庶的人家。
营帐前的马群里,一位与铁木真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在忙着挤马奶。他连忙跳下马来,走到少年前面问道:“兄弟,我正在追踪三名盗马贼,你可看到有三人赶着八匹银合马从这里经过?”
看到铁木真走到跟前,少年停止忙碌站起身来,热情地回答:“见过,天刚蒙蒙亮时,有三名主儿勤人,赶着八匹银合马从我们营地前往东跑去。怎么啦?”
“那是我们家仅有的几匹马,被这些可恶的盗马贼偷走了,我要赶快把它们追回来。小兄弟,谢谢你。”铁木真勒转马首,双腿一夹,就要往东追去。
少年见铁木真骑的马经过三昼夜的奔波,早已疲惫不堪,立即牵过一匹黑脊白马,跳上另外一匹快马,歪歪脖子示意铁木真上马,说:“一拳难敌四手,你一个人去对付三个盗马贼,太危险了,再说你胯下的坐骑也累了。我借给你一匹快马,一起去把你家丢失的马寻回来。”
铁木真追贼心切,便爽快地说:“小兄弟,我求之不得!那有劳你了。”
少年翻身上马与铁木真一起向东追去。他没有与父亲打招呼,因为父亲一旦知道此事,肯定会阻止他和一个陌生人去冒险。他甚至连挤好的马奶都来不及送进营帐中,用草把挤奶的皮桶草草一盖完事。
原来这位少年叫博尔术,他的父亲叫纳忽伯颜(富裕贵族的意思),是阿鲁剌锡部的首领,因此博尔术的父亲纳忽伯颜在蒙古贵族中占有一席之地。博尔术时年十三岁,比铁木真还小,因侠义心肠和行动果断,而颇得铁木真的钦佩。
这位名叫博尔术的少年,就是后来辅佐铁木真创建蒙古帝国的“四俊”开国元勋之首。
铁木真追风逐电般策马疾驰的时候,望着并辔而行的少年,疑为在梦中:“小兄弟,你是长生天派来援助我的吗?”
“我叫博尔术,我父亲叫纳忽伯颜。”
铁木真见少年自我介绍,也拱拱手说:“啊,忘记告诉你了,我叫铁木真,是也速该的长子。”
“哎呀,原来你就是铁木真啊,听说你马骑得好,箭射得准,那么多泰赤乌人都奈何不了你。”博尔术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神色,不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铁木真。显然,他对蒙古草原上风传着铁木真的英勇事迹早已耳熟能详。
在大海般辽阔的草原上,要想找到失去的马匹,无异于大海捞针,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两个少年并辔而行,追了两天也没有看到八匹银合马的踪迹。直到第三天傍晚时分,阳光一点点矮下去,他们行至一个营地。营地按蒙古人扎营的方式搭建而成,有数十座蒙古包成圆形聚拢在一起。井然有序的规模很难与盗马贼的窝点联系在一起,铁木真也愣怔了片刻。
然而事实证明,铁木真家的八匹银合马正赫然在营地内拴着,它们在最西边的一个帐篷外悠闲地吃着青草,完全不考虑此刻小主人的心情。它们在三名盗马贼昼夜的驱赶下,昼夜兼程地跑了几天几夜,估计也累得疲惫不堪。
此刻,那三名盗马贼正死猪般躺在帐篷里呼呼大睡。他们一路奔波,也是刚刚回到营地,个个筋疲力尽,粗粗细细的鼾声此起彼伏。
年幼的博尔术能和自己一路随行,寻找失窃的马匹,铁木真就感激不尽了,不想再让他冒更大的风险。想到这里,铁木真对博尔术说:“博尔术兄弟,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把马赶回来。”
博尔术虽年幼力弱,面对盗马贼却毫不畏惧,坚持与他同去赶马。慷慨激昂地说:“既然我是前来帮你的,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深入营地把马赶出来是件很危险的事,倘若被盗贼发现了,弄不好会丢命的。”
“你孤身一人去,岂不是更危险吗?危险时不伸手,还算哪门子朋友?”
铁木真见博尔术言辞恳切,没有丝毫的虚假成分,再推让下去就会伤及刚刚建立起来兄弟般的深情厚谊,便点头应允。他们一起冲进营地,把八匹银合马赶了出来,朝着营地外的草原飞驰而去。
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把睡梦中的盗马贼惊醒了,他们立刻翻身上马穷追不舍。到了嘴边的鸭子眼看又飞走了,他们于心不甘。各营帐内又冲出来很多人,但真正追赶上来的还是原先的三名盗马贼。追出去二三里远时,跑在前面的一人骑着白马,手里挥舞着套马杆,与铁木真的距离眼看就要接近一个套马杆了。
博尔术亮着嗓子对铁木真说:“铁木真,快点把弓箭给我,让我来射杀他。”
铁木真回答说:“岂有此理,我可不能丢下你不管。你先走,还是由我来对付他们吧。”
博尔术便赶马先行,铁木真扭转身体弯弓搭箭,瞄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盗贼。就要放箭时,转念一想,这些人不过是盗马的蟊贼,何必取他性命。想到这里,他把硬弓略微放低,嗖地射出一箭,箭镞不偏不倚地恰好射中白马的前胸。白马不堪一射,嘶鸣一声,往前一扑,栽倒在地。
随后,铁木真对穷追不舍的其余两名盗马贼喊道:“尔等听着,今日我只不过寻回自己的马匹而已,你们再肆意追逐的话,同那匹白马一个下场。”
追上来的另外两名盗马贼慑于铁木真高超的箭术,纷纷勒马不前,再加上天色已晚,他们不愿意在黑夜中继续追击,只好怏然返回。不仅辛苦盗来的八匹马被主人赶跑了,反而搭上自己的一匹白马,三名盗马贼做了一桩折本的买卖。
虽然这三名盗马贼败兴而归,没有再追赶过来,铁木真与博尔术丝毫不敢放松,欲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依然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地向前赶路。两位草原少年经过三天三夜的昼夜奔驰,才回到博尔术的父亲纳忽伯颜的营地。
出于对博尔术慷慨相助、侠肝义胆的感激之情,铁木真对博尔术说:“好兄弟,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恐怕我家赖以生存的八匹马再也找不回来。我想将这些马匹平分给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少年英武的博尔术绝非见财眼开的平庸之辈,他一口谢绝铁木真的好意,诚恳地说:“我是见你处于困境,才出手相助的。再说我是纳忽伯颜的独生儿子,他的财产我一辈子都享用不完。”
铁木真不再推让,紧紧拥抱着博尔术,眼睛发涩地说:“今生今世,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随后,博尔术邀请铁木真去他家休息,二人一同来到博尔术家的营帐。博尔术随同铁木真追踪盗马贼,来回用了六天的时间。纳忽伯颜因爱子生死不明,滚油浇心般痛不欲生。当博尔术和铁木真一同走进帐篷时,老人家正低头闷坐,暗自垂泪。忽然看到失踪了六天的博尔术回来了,纳忽伯颜一边悲喜交加,一边怒斥起来:“都六天了,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小祖宗,你究竟去了哪里?走时也不言告一声。”
看到父亲纳忽伯颜为自己的鲁莽而焦急万分的神色,博尔术怀着愧疚的语气说:“铁木真兄弟的马匹丢失了,我帮助把它们找了回来,走时匆忙,没来得及给您打声招呼,还请父亲大人见谅。”
听到这里,纳忽伯颜老人立即转怒为喜,并对儿子的英勇之举大为赞赏。
当晚,纳忽伯颜命人烤了一只“帖勒羔羊”来盛情款待铁木真。酒桌上,三人举杯把盏,相谈甚欢。翌日,博尔术宰了个羊羔作为返程的食物送给铁木真,又用皮桶、皮斗装好牛乳、马奶一并放在他的马背上。
在铁木真临行前,纳忽伯颜欣喜地望着这两位少年的举动,深情地说:“你们两人从今以后要保持长久的友谊,要患难与共,永远不要恶语相加,终生不离不弃!”
铁木真不仅找回来丢失的八匹银合马,还结识了一位情投意合、肝胆相照的朋友,这对他未来事业的发展壮大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辞别了博尔术父子,铁木真赶着失而复得的八匹银合马,经过三天三夜的奔波,终于回到桑沽儿河畔的家中。全家人,尤其是他的弟弟合撒儿,都为他久久未归而焦虑不安。忽见他安然无恙,还赶着八匹银合马顺利归来,一家人大喜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