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丝·哈林顿啪的一声拉下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气。涌入作战服的空气已经过处理，纯净而清凉。足有十五分钟，她一心忙着为新一轮安全评估“123”行动——1定位、2观察、3撤退——做准备，无暇顾及脊柱上下如覆针毡的感觉，但现在，刺痒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AX7。”她说着，带领着十五个身材魁梧、雌雄不分的机人卫士走进气密舱。身后的客舱滑门缓缓关闭，太空船里嘶嘶作响，行星上的大气正通过刚刚打开的阀门渗进这个密闭空间，使内外气压达到平衡。
“哈林顿安全官。”那个叫做AX7的机人卫士回复。
“你到后面去。”
“遵命，哈林顿安全官。”
在此前的一次行星勘察行动中，他们与一伙敌对物种有过一次激战，AX7在战斗中受了重伤。虽然他按照程序进行了自我修复，但却再也不可能像别的机人那样恢复到出厂时的完美状态了。而后背的刺痒告诉贾丝，一场战斗可能即将来临。
那些一半是有机体，一半是机器的极星机人卫士走到狭窄的气密舱一边，为AX7让路。贾丝在火星上度过了极其漫长的童年，这导致她身高有两米出头。不过，站在高达2.3米的机人卫士中间，她仍然显得身材娇小。像往常一样，她一靠近他们，就感到了强烈的对比。机人卫士除了没有软填充之外，简直像是全副武装的橄榄球后卫。包裹着他们巨大身体的是一层薄薄的铠甲材料，具有很强的抗穿刺和耐极端温度的能力。
如果机人卫士短路了，突然倒戈，那就……贾丝赶紧把记忆中与最早的机人卫士有关的事故抛到脑后。她身边的这些可是最新、最先进的型号。不过，极星公司给要员们配备这些机人卫士真是为了保护他们吗？不可能。贾丝可没那么天真。她敢肯定，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这些机人卫士第一反应肯定是保护珍稀资源的样本。
AX7挪到队伍后面，面无表情——虽然以他的智商完全可以猜出贾丝这样安排的用意。而尽管贾丝跟这些机人卫士打过好些交道，她仍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本身就没有任何感情，还是只是无法表达出来而已。
“林吉阿里，外面天气怎么样？”贾丝通过无线电问穿梭艇飞行员。
“有点降雪。气温刚好比零度低一点。”
一星乡愁在贾丝心中点燃，一闪一闪，穿过不祥的阴云。“雪？下雪了吗？”她上次看到雪还是在南极培训学院，那是二十年来地球上最后一个还会下雪的地方。
“看上去应该是。”飞行员回复。
但下雪天意味着能见度低，贾丝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短暂的愉悦顿时被担忧吞没了。脊柱上下越发刺痒难耐，她真想挠一挠，但是隔着作战服根本做不到。“还是没有发现生物信息吗？”
“就算有的话，也不会比耗子的丁丁大。”
贾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用拇指拨动武器开关，把它设置成了火焰喷射模式。没有多少物种扛得住火攻。她也未吩咐机人卫士做何设置，他们自会迅速计算，随机应变，可能比她做得还要快，还要好。所以贾丝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放手，让他们自行其是，除非她掌握了什么机人卫士不知道的信息。不过，在大多数“123”行动中，她带领着这群机人卫士就跟现在一样，不过是一个盲人领着一群盲人而已。
气密舱外门上方的灯闪了一下。闪烁十次之后门就会打开，而穿梭艇的电脑也会将倒计时的电子信号同步传递给机人卫士，可他们的眼睛居然也瞪着那盏灯。有时候，机人卫士的行为显得颇有人性，让人放下戒心。
门开了，眩目的光亮和纷飞的雪片扑面而来，飘满了气密舱。贾丝的面罩马上黯淡下来，遮住刺眼的光。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白雪皑皑，粗糙嶙峋的灌木星星点点，间杂其中。除了这些低矮枯槁的草木外，这里毫无生机。阴云密布，灰蒙蒙的天幕下，赫然矗立着一个由两三米高的六边形盒子状岩石交叠而成的深灰色地堡状庞然大物。在贾丝探访过的行星中，这里可算不上多有吸引力。
贾丝下令登陆。机人卫士整齐划一地走下了舷梯，她紧随其后，走到他们一侧。这里的重力是地球的1.2倍，因此她的行动比平时费力一些，不过问题不大。她的靴子踩破了薄薄的积雪，刹那间，全身热血沸腾，这是贾丝作为踏上陌生行星的第一个人类所熟悉的感觉，尽管这次，还有些惴惴不安。
“1公里范围内没有P级生命形式。”无线电里传来林吉阿里的声音。他现在用近距离探测设备测出的结果，和出发前星际太空船上灵敏度较低的远距离探测系统得出的，完全一致——想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贾丝跟着机人卫士，朝着那座暗灰色“地堡”走去。
“你的探测设备能穿透那个岩石结构对吧？”她问林吉阿里。
“我觉得能，但是没发现任何东西。看起来这玩意儿里面是空的。不过，它们不是岩石，而是石英和金属的混合物。还有另外一种材料，探测设备识别不出来。”
“是人工建筑？”
“你大概当我是科学家了吧？可我只负责把结果提交给太空船。”
“不好意思，不过谢谢你提供的信息。”贾丝回答。显然，飞行员既没有相关知识，也没有资格来分析数据。她这是在想啥呢？她有意把肌肉绷紧，然后又放松。铠甲虾号飞船上的要员只要发现重要信息都会及时告诉她。而这会儿，她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她来到了灰色“地堡”墙体上的一个洞前。机人卫士在一旁待命。和其整体外观一样，这个洞也是六边形的，里面一片漆黑。
“哈林顿安全官，请求进入内部搜索。”AX5说。
“同意请求。AX12，你一起去。”
两个机人卫士低头猫腰跨过洞口底部的矮墙，走了进去。其他机人卫士一动不动地等着，任由雪花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几分钟后，无线电里传来AX5平静的声音：“没有危险。”
贾丝舒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跟上。”她命令其他几个机人卫士。
贾丝一走进去，原本暗淡下来的面罩变得通透了，头盔射出一束光来，刺入了黑暗。偌大的房间空无一物，可以轻松容纳她和十三个机人卫士。AX5和AX12正在察看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这里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同样的石英合金材质。地面向下微微倾斜，一直通到另一头的几个六边形门洞。贾丝往里走了几步，渐渐地就能抬起头了。
AX12和AX5出现在另一头的洞口——或者说是门口。四下一片死寂。看来探测设备给出的报告是准确的。这里空无一物，完全没有任何生命或人工制造的痕迹。贾丝把机人卫士分组，安排他们分头行动，进入“地堡”深处察看，自己也加入了其中一组。
她进入的第二个房间看上去跟第一个一模一样，没有生物，也没有任何生物生活过的痕迹。唯一不同的是单调的墙壁上有更多的洞，这些洞都通向其他一模一样的房间，地板也都一直朝地底下延伸，通往“地堡”更深处。贾丝站在一个洞口朝里望过去，目之所及，这些房间一个接一个，仿佛没有尽头。
一个小时过去，又过了两个小时。贾丝和机人卫士已经进入了这迷宫般的“地堡”深处。她不得不开启了作战服的自动寻路功能才没有迷路。但直到回到地面，她都没有任何新发现，所有房间都跟入口处的一模一样。
贾丝在许多颗行星上执行过“123”行动。按照严格的规定，他们一旦发现智慧生物存在的迹象，就必须立刻撤离。相反，如果没有任何智慧生物，那么，行星上的资源将属于最先声明其所有权的公司。
根据贾丝的经验，具有知觉的高级物种存在的证据通常很明显。尽管“智慧”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但在进化规律作用下，它们似乎都大同小异，不外乎：会使用工具、改造自然、储存资源、训练后代，以及有组织地采集或生产食物并进行分配。而这些在K.67092d行星上都没发现明显的迹象。这个东西的线条很多是有规律的直线，说明它应该是人造的，但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证据。如果这的确是某种高级生物修建的建筑，那它们又在哪儿呢？它们为什么要离开，并且什么都没留下？
贾丝走出建筑，再次扫了一眼四周。雪已经停了，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朔风不止，将低矮灌木尖利嶙峋的枝条吹得弯腰低头，嘎吱作响。“哈林顿，初步报告呢？”无线通话设备里传出阿卡伯·罗巴的声音。
贾丝浑身一紧。跟以前一样，铠甲虾的船长又在催她了。那人眼里只有他的计划和赏金。
“第一轮‘123’程序还没完成呢，先生。”
“可是，没有智慧生物的迹象吧？”
“难说，先生。这个建筑——”
“我看了你无线电传过来的视频，哈林顿。在我看来就是天然地貌。而且里面没有任何人造物。”
贾丝抿紧了嘴。她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先生，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我没有叫你下任何结论，哈林顿安全官。我只问你，这片区域安全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于是罗巴又加大嗓门重复了一遍。
“目前还没有遇到危险生物。”贾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这混蛋！但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脊背的刺痒又不能作为推迟资源评估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