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星公司的铠甲虾这种太空勘探飞船有十分严格的日程安排。公司要获得可接受的投资回报，平均每次飞行任务必须发现至少10颗资源丰富并且没有智慧生物居住的行星。然后——或者也许是在此期间，如果他们碰巧在哪颗行星上发现了价值连城的物质，比如迷思酝——一种可以制作麻醉剂迷思蓝铌的基本材料——船员们就可以大把大把地赚取赏金了。唯有赏金，才值得船员们忍受微薄的薪水，以及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太空勘探生活。
太空船船长当然会分得最大的一杯羹，其余船员则根据等级按比例分配。作为安全官，贾丝的等级处于中等水平。这次飞行任务结束后，她不打算像大副哈格迪计划的那样，在芬芳的巴尔戈蒙海悠闲度假；但是，她也不会像飞船上的一位机械员提到的那样，还没怀孕，就准备把每一分钱都留着，将来给孩子做最基本的基因升级用。
再说了，贾丝并不打算要孩子。她自己的童年经历就让她觉得，有小孩不是多美好的事。她甚至有一种无端的恐惧，害怕她的孩子长大后会成为船长阿卡伯·罗巴这种人。而这个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瞪着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自己。
“够了，哈林顿。都十二个地点，十二轮‘123’了，你们发现的都不过是一些丛林蠕虫，无毒滑翔蜘蛛，还有一种流动黏液菌[1]。十二轮‘123’都没有发现危险物种及其领地，难道你仍然没信心放行？”
指挥室里，一块卧式屏幕上正放映着K.67092d行星的旋转全息图。罗巴靠在屏幕前。贾丝应召来和他以及其他要员们“讨论”未如期放行行星资源评估行动的理由。船长头伸到屏幕前，全息图像变换的光给他的五官投上了斑驳的地形影像，使得他的表情显得比平时更加疯狂。染白的卷发原本精心梳理得服服帖帖的，现在看起来却要慢慢直立起来。
贾丝知道她在打一场没有胜算的战役，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想搏一搏。她是安全官，所有船员的安全都由她负责，而且既然预感到这个行星上有危险存在，她怎么着也要采取行动，因为她的直觉从来就他妈没错过。
“我跟你说过我的理由。我们没找到智能生物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那些是人工建筑，不是天然地质构造，肯定是什么有意识的物种修建的，就像哈格迪的报告说的那样。”她转向大副，想得到他的支持。他正远远地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抠着手指甲。
哈格迪举起手来：“等等，哈林顿。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们无法判断它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如此而已。”他瞥了一眼船长，发现船长正瞪着他。
贾丝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的探测结果不是这样的，这点他心里清楚。莫非他要推翻自己的结论？她怀疑哈格迪和罗巴一样也一心想着赏金，或者他只是比她想象的更懦弱。他是一名科学家，他应该懂得不能仅仅因为暂时证据不足就拿所有人的生命去冒险。
她转身面对罗巴：“我们只是还不知道是谁建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是人工建筑。只是那些生物可能藏起来了而已。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在找机会出击。我们得掌握更多信息之后才能开展地表资源评估。我们的机人卫士对付不了大规模进攻。”
“你大概糊涂了，哈林顿。”罗巴冷冷地说，“听听你说的，我们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我本不该提醒你，我，才是这飞船的船长。”他板着脸说，然后站起来，虽然尽量挺直了身板，但还是比贾丝要矮一个头。
她知道，她的身高总是让他很尴尬，不过似乎对很多男人来说，都是如此。何况她也没办法，就像她也不得不做这些扯淡的工作一样。
“根据深空财产法，存在人工建筑并不意味着就应该禁止声明资源所有权。”船长接着说，“过去已有不少先例，这些东西最终证明是灭绝生物的遗作。也许它们的确是人工建筑，但是即便如此，建造它们的那些物种很可能都已经灭绝很久了。”
“但是事实上——”
“事实还是如此，如果十二轮‘123’行动都没有发现任何迹象，证明有智慧或危险生物存在，那么这颗行星就是安全的，就完全可以做资源勘探了。你拒绝放行是失职行为，并且——”
“船长！”导航员塞延·李大喊了一声，像玩具弹簧人一样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我可不可以——”
“什么？！”罗巴厉声喝道，眼睛还是盯着贾丝，而贾丝也毫不示弱地低头直视着他。
有一瞬间，李看起来有些后悔站出来帮贾丝说话，不过她没有退缩：“哈林顿安全官在整个飞行任务中表现出色。”她说得很快，罗巴刚张嘴要说话，她就加快了速度，“我们在K.87593g行星上遭到攻击时，她救了很多人的命。”她噼里啪啦一口气就说完那一串数字，“机人卫士总是在危急时刻及时赶到。要不是她下令撤退，我们有些人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她的目光犀利地射向哈格迪，他避开她的直视，朝空中看去。
“你的意思是……？”罗巴问。
“我恰恰认为，我们应该听她的，既然她担心这颗行星上的安全，我们就不能冒险。”
“谢谢你的发言，导航员。”罗巴不无嘲讽地说，“但是如果仔细分析哈林顿以前的表现，你举的事例很难帮到她，不是吗？不管怎么说，如果她真是干得不错的话，船员们从一开始就不会遭遇到任何危险了。”
贾丝气得咬牙切齿。她警告过他的，而且还是到他的舱里当面警告的。她说，发现在资源勘探地点四周，动物出没的迹象一夜间陡增，她还建议召回资源调研队，等她调查完以后再继续。他故意绝口不提这些，可她偏要戳穿他。
她一拳砸在屏幕上，震得行星全息图直晃荡。坐在桌前的要员们都吓了一大跳。哈格迪站起身退了回去。“我是安全官，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行星不安全。我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我们会遭到攻击。但是我知道，这样的事肯定会发生，只是我不能说得很具体而已。也许你可以拿两百号人的性命当儿戏，就为了一份丰厚的报酬，为了源源不断地得到迷思蓝铌，但是我她妈绝对不干！”
话一出口——甚至，还没出口——她已经知道她有点过了。她说罢，从屏幕前退回来。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只有李，紧张地用一根手指头挡住嘴巴，看看罗巴，又看看贾丝。
罗巴的眼睛始终盯着这个安全官，一边喃喃地说：“全息图，关闭。”缓缓旋转着的图像消失了。没有了屏幕发出的亮光，房间里顿时暗淡下来。没有人动一下指头开灯。
所有船员都知道，罗巴是个瘾君子。所以，任何人都不得在那6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段打扰他——否则就有被开除的危险。也因为这个，他将他的头发染成了白色，免得那些深红色头发泄露了秘密。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在不累的时候，他也呼吸急促。而现在，静默中，他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你的脑子显然出问题了，哈林顿安全官。为了你和所有船员的安全，你必须回到你的舱室里待着，听候处理。如果你擅自出来，就把你关进禁闭室，直到整个飞行任务结束为止。除非你通过了精神健康测评，不然我不会考虑提前放你出来。哈格迪，送她去。”
大副起身走到门口。
贾丝霍地转身，垂手攥拳，扫视着那些要员的脸，寻求支持。每次登陆行星的行动中，都是她在保护这些人的生命安全。然而，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直视，除了李，而她也只是蹙着眉同情地看着她。
哈格迪站在敞开的门前等着她。除了离开，别无选择。她不再吭声，怒气冲冲，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出指挥室，穿过走廊，朝自己舱室走去，哈格迪费力地跟在后面。她说不出来这个行星不安全的原因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她这么多年的经验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然而，尽管贾丝火冒三丈，一种更强烈地情绪将她的怒火压下去了——恐惧。她干这一行11年来，每次对于危险的直觉，都从来没错过。而此刻，她的脑子里已经又响起了警钟。
现在她身边只有大副一个人也许可以分担一下她的焦虑，于是她说：“谢谢你的支持。”
“哈林顿，”哈格迪回答，“你的意见理由不充分，我们日程安排很紧。而你刚才的态度真是帮自己倒忙。你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居然还揭船长的短？！愚蠢！”
俩人到了贾丝舱室门口，贾丝转向他低声说：“那儿一定藏着什么东西，我敢肯定。”
贾丝关上了门，听到他说：“你也嗑药了吗？”
注释
[1]一种有机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