劾阳国。都城。奏庆殿。
莫项皋提着洒水壶走进正殿,好一阵子没上朝了,大殿中不见一丝光火。他毫不在意,从这里去那边的路他走了四十年,就算闭着眼也能走。他走到台阶前,往上就是以金银打造的王座,直到不久前他还坐在那号令群臣。莫项皋低声哼着曲儿,一阶一阶往上爬,绕过在黑暗中仍熠熠生辉的座椅,掀开了王座后方的帘子。
百年前,当时劾阳国尚是中陆的一方雄霸,然而国主荒淫无度,只知挥霍先帝所打下的江山。于是当时的长公主以残酷的手段血洗了国主的亲信,在王座后方修建了一处幽室,垂帘听政,使得劾阳在二十年内仍如先帝在位时强盛。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这里已经被废弃了,莫项皋撇嘴,他将洒水壶放在地上,轻车熟路地从柜中摸出灯芯置于灯盘中,轻轻点起火来。
灯芯跳动着散发出光亮,照亮了这小小的一方幽室,也照亮了居于正中木桌上的一朵花儿。
漆黑的花儿。
黑花无风自转,它仅有的三片花瓣在幽室中缓缓摇摆着,像是随时会焉掉的小小的身子却散发着诡异的幽香。
莫项皋小心翼翼地松了松土,拿起洒水壶,宝贝似的给黑花浇水。
这无名的花儿可不一般,这是曾经救过他命的宝贝。
世人皆知,劾阳国的皇室子嗣个个都是英豪人杰,体质异于常人,且从小聪慧过人,这其中便有这黑花的一份功劳。
黑花本有四片花瓣,莫项皋年轻时率兵征战曾受过一次重伤,几近殒命。然而莫项皋的父亲,只扯下一片花瓣,差人熬制成汤后喂他服下。两日后,就在朝臣们要推举新王时,莫项皋却轻衣便甲走进奏庆殿,引得太医直呼神迹。
黑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包治百病,莫项皋的父亲,也就是前国主曾这么说过,“如若四片花瓣一齐熬制,则有起死回生之神效。”这也是父亲的原话。
然而黑花只剩三片花瓣了,起死回生是真是假无从得知。莫项皋知道的是这黑花实有神奇的效果,只是每天闻闻它的花香,莫项皋今年七十有余,却从未有过什么疾病,这当然是黑花的功效了。
浇完了水,他拎起洒水壶,轻轻熄掉灯,走出幽室。大殿中静悄悄的,莫项皋从中无声地穿过,走出大门。
“爷爷。”莫项皋抖了个激灵,身后的黑暗中有人叫住了他,他机械地回过头,身着铁甲、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从黑暗中钻出。
“呀,皓儿,好久不见啊。”他老顽童般嘻嘻着,年轻人仍面无表情。
“爷爷。”他又叫了一声,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何事?”
“你还不上朝吗?一直这样的话,群臣早晚会不满的。”年轻人走到莫项皋面前,他比老人高了快一个头,说话得低下头。老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别过头去,“开朝又有何用,黎儿已经死了,就算杀掉方赫南也没法把他救回来。”他冷笑,雪白的眉毛向上一挑,“那些混吃等死的大臣不满又怎样,他们吃着歌昌产的稻子,坐在金碧辉煌的宫中胡侃。什么时候有哪怕一点作用?”
“黎儿死了,还有人敢怨他未能守住昶阳关,这些猪一般的米虫!他们连上阵都不敢,哪来的勇气说这些找死的废话!”老人的额上爆出青筋,说完这些话,他像是用掉了所有力气一般坐到了地上,低头喘着粗气。
“所以你也把这些人直接处死了,这也引起了很多大臣的不满。”年轻人一字一顿,“这样下去,爷爷你就要成为亡国之君了。”
“这也挺好。”老人又是嘿嘿笑道,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回去就寝。”转头就要走。
“爷爷。”年轻人搭住了老人的肩膀。
“住嘴!莫一皓!”老人甩开他的手,凶神恶煞,“你难道没有感情吗!你只知道打仗?莫黎死了!他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兵器,你怎么会是我的孙子?”他上前一步,死死的盯住年轻人的眼睛。
“我当然知道爹死了。”年轻人毫不示弱,他没有感情的眸子与老人的视线对在一起,“不只是我爹,昶阳关中死了多少人你不清楚?现在你又终日不上朝,整天只知道给那破花浇水!这样下去会死更多人,劾阳国会被璟卫从中陆抹掉!你若是继续这般,不如早早退位,换个能主持大局的人吧,你也待的够久了。”他冷冷地甩出这些话,转头离去。
“莫一皓!”老人咬牙切齿,“你已经开始逼位了吗,你这不孝之子,天神的怒雷早晚会劈到你的头上!”他冲着年轻人的背影狠狠的吐了口痰,一脚将洒水壶踹飞,愤愤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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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救药。”莫一皓坐在云息殿的正位上,狠狠地捏碎了一个茶杯,碎片将他的手割的鲜血淋漓,他将碎片甩到一边,向外面喊了声:“传安上。”
话音未落,殿门出现了一道魁梧的身影,“安上在此。”他大步迈入室内,走到莫一皓的下方,深深鞠了一躬。
莫一皓一愣,“你早知我要唤你?”安上摘下头盔,他的脸上横踞着一道刀疤,此刻这道疤扭动着,安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略微猜到了一点。”他仍呈鞠躬之势,毕恭毕敬道。
“起来吧。”莫一皓走上前将安上扶起,将一道闪着银光的令牌丢给他。
“少主,这?”安上端着令牌,不知所措。莫一皓摆了摆手,“去把所有在临江的军队都召集起来,不管是正安天军还是风雷骑,统统埋伏在云息殿四周,爷爷可能要对我动手了。”他坐回正位,一脸疲惫。
安上凝视了一会令牌,“得令。”他又向莫一皓鞠了一躬,转身出了云息殿。
莫一皓静静地坐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今年十八岁,上战场已经五年了。没有人能否认他确实有天人之质,他十五岁时便能与当时的御林军都统,也就是安上过上几招了,十七岁时已经以双手双刀之术打遍全国,难觅敌手。安上从大都统的位置退下后,自愿做他的侍卫,也是被他的天资所吸引。而今他十八岁,在整个劾阳军中名声大噪,却在一年前遇到了那样的事。
他闭上眼,昶阳关的腥风血雨仿佛又出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