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实总是证明现实主义者的失败。那些现实主义以及批判主义者无论多么充满狂妄的激情无论多么有力地介入现实，最终都成为现实的另一种赞美者和殉葬品。因为现实本身已整体失败。而理想主义和空想主义者是真正伟大而有价值的。也许它们现在被迫匍匐着，但它注定会在远方倔强而骄傲地站着。因为现实的失败并没证明他们的失败，却证明了拒绝他们是一种错误，而非他们无用。倒是现实证明了现实本身无用和无效。
2
每个人都在虚拟的存在里以各种方式等待死亡，这也是每个人都要承担的天劫。死亡，是对生命现象的永恒的、统一的，而且是绝对统一的判决与否定。就像永恒对瞬间的否定一样。并最终实现对永恒自身的自我否定。所以，本来就没有瞬间，亦没有永恒。
3
今天我在那片桃园里转悠乘凉，看到一农人在修葺他的石堰。石堰有一人多高，因为大雨，冲塌了三米多。看看那石堰的样子，应该是很有些年头了，甚至应该是上辈人垒砌的。他一直一个人在那里劳作。累了就抽烟。我估摸了一下，要修好它至少需要两天。但他不急不躁中表现出的耐性，让我敬佩。我没有帮把手。在山野里，若不是农人遇到特别困难，比如推车上坡等，你不一定非要帮助他。如果你看看在你帮他之后他的慌张和不知所措，你就明白我说的话。农人有他自己的节奏，你的节奏他们不适应。他们对待事物的沉静耐心从容有着一种很独立的美好。他们的行为准则里没有不满与抱怨。他们有另一种节奏的安闲和幸福。一个人做他分内的事情，是他尊严的一部分。
4
我所目及的一切，以及我的意识所能触及的一切，都不过是世界为我布下的一个格局，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我的存在为基础而制造的道具。不仅仅是指物的存在，所有的一切法则和规则，以及一切逻辑和关系总和，都不过是让我来掌控这个格局，并以所有的法则让我享受一切的道具。所以，我高于我看到并感觉到的一切。
5
有一个我至今走在途中，有一个我至今等在路上，却始终没有相遇；而没有出发的我和已经到达的我坐在这里，却各自独处沉默，一言不发。因为在世界的两端不需要语言和声音。
6
独守时我从不固守我的坚强，处于人群中我从不表达我的脆弱。这一直是我的生命恪守。哪怕生硬奇崛。但现在我越来越做不到了。我在这样的表达中越来越极端，亦越来越追寻平衡。是的，我正在苍老，正在在苍老中获得世界的气质。除了激情和男人的能力，我老得那么快。一瞬，一眨眼。我正在别人的视野里如夕阳西垂。但是，如果宽阔和厚重是一种惰性和消极。我接受这样的惰性和消极。
7
我们不能按照一个人的存在和标准，来表达一个人。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只是外部呈现的不同。人隐形的部分远大于显形部分。每个人隐形的那部分，都可以表述为神性。所以，每个人身上都藏着无限的黑暗和内部的明亮。把每个人都放大到最完整的状态，人与人的界限就会消失，人和人就完全相同。在那样的意义上人是全知，未知只是对自身的未知。人与宇宙同体。
人类必须相信神性，相信我们不可知的神秘力量，相信一种超意志力存在。因为人类本身就是这样一种存在。至今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任何科学与人本身有关系。
8
为了保持人类艺术的美好形态，我觉得一切艺术创造都可以停止了。现存的艺术资源已经足够我们人类循环享受，因为人类也是在生死里循环的。已有的艺术可以在一代代人那里一次次复活。继续创造，只是可以让艺术的体量增大，但艺术的质地会一直滑落，非艺术的成分会占据生命的空间。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9
物质时代导致的结果是，你享受到了各种意想不到的能力和特殊权力，却享受不到人的基本权力。人类一直在自造权力体系，而天赐的权力被剥夺，但你必须承受新生物质的无数可能性。亦即人现在最大的权力就是你必须使用“物”，你被剥夺了不使用“物”的权力。你必须在新的物质法则中重新确定自己。其实是承认自己被物质完全制约，并在上面画押。是的，我们的一切行为只是在画押。
10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雕塑大师，每一条皱纹的雕刻都可谓神功。并在作品完成定型的瞬间死亡。这是多么伟大的艺术家。
11
赞美别人是掩饰自己无知的最好方式，因为天下人都不会对赞美进行反驳和争辩，哪怕赞美词与被赞美者之间南辕北辙毫无关系；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目的主动出卖自己。
12
圆，是无限的具象。
13
我对很慢的事物充满迷恋，而停止的事物几乎能让我震撼，因为它几乎具有和已往历史同质化的美感。所以我近来总是想起那个春天里我曾经去过的村庄：南慢村。我极其喜爱它塌陷的村庄的中间地带，在那里停留的阳光就如一个时光的金色湖泊。
14
人接近了世界的本质，知晓了神的秘密，一直被上苍的意志认为是一种不道德的事情。神会以神的隐秘法则阻止和惩戒。在人类的群体生活中，人是主动放弃了自己生命中的神性部分的。人以放弃神性的方式认识并确定人本身，并继而认识和确定自己。人在人之外一直有一个统领者和控制者。我对人类所做的一切表示鄙视和冷漠。离开人类之后回视人类，我实在看不到所谓的人类文明。那是人类自我陶醉、自我封闭、继而自我矮化的视角和结果。
15
是人生了神。因为人对自身不怀疑，但人对人的前提和存在的合理性感到怀疑。——每个人相加，大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就是神。
16
光明已经太多，而火焰太少。很久很久了，我们已经丧失了捧着一粒火焰点灯的古老姿势，我们的身躯里已经失去了火焰和温暖。疲倦的星球，在宇宙里摩擦得太亮，再也没有指引了……无尽的寒冷……古老的灵魂里承载着整个苍穹的迷茫与黑暗。
17
每个人的正常表情里都包含着巨大的冷酷；无论我们如何热烈、刻意友善，但这一切都是很轻微的。
18
遥远的西部，既是一个空间概念和坐标，也一直天然地以哲学的美学的抽象的概念存在着，甚至带有神性的元素。它多么像一种永恒的旅途后半程！不知道起点和初始地在哪里，但这里永远接近终点。是的，永远接近，却永远不是终点。就像不知道起点和初始地在哪里，也永远不知道终点和到达之地是哪里。在这一点上它极像这个世界的属性。——永恒的旅途的过程中。——这几乎决定了世界的绝对的迷茫。
独自一个人在这西域的深夜，万籁俱寂，孤馆寒窗，以及并非我想象的清晰深阔的天空陪伴着我。我愈加把自己看得更清楚，我愈加感到了我和世界的最直接最难调和的关系。突然的悲悯浩瀚，突然的如遗腹子一样被世界弃掷之后的凄凉，突然的以个人的蚀骨锥心的冰冷覆盖了世界。我几乎再也无力承受一个独立的、最轻微的生命。
明天就要到敦煌了。但奇怪的是，我突然对旅途充满了拒绝。我不知道这种突然而至的力量来自何处。我特别想回去，想回到我的居住地。我越来越拒绝外出，我更愿意将对世界的好奇珍存在心里，从而实现我一个人对世界的构筑。空间的急剧变幻会让我有精神分裂之感。我无法凝聚起我的魂魄。我愿意在自己熟悉的山谷和树林里。我愿意把自己居住过的房子直接变成未来的墓地。因为我已经安息很久了！
19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艺术、情人和死亡让我如此痛苦和煎熬，甚至破裂和消失。每当面对这祥的命题，我就能够强烈地感受到我是世界的总和和终端，是世界最大的施虐者和受难者。而我又一直拒绝承认世界的存在，甚至拒绝承认我自己的存在。虽然诺瓦利斯把那个神奇的“你自己”称为奇迹中的奇迹。
20
风和水，这些没有骨头的事物最有力量，它们没有形状和固定的方向，充满阴谋感和无限可能性，且无处不在。而山川和大地，因为它们过于定型过于被规定，总是呈现出被征服和承受一切的姿态，它的力量也往往积贮在自身内部，成为孕育一切和滋生一切的力量。正如人身上没有骨头的器官最有力量一样，如舌头和心脏。
21
是什么神力一日日把我送入深夜，这黑暗的最深处！并且无涯无岸，难以泅渡。
常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来得早，我永远是那个占不到位子的人。甚至依然会惶惑地望着这个世界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来了。这样的感觉已折磨我半生了，并注定要折磨我一生。在这样的感觉里我只有一点可怜的幸运，我一直享受一种陌生感和被拒绝感。我甚至私自地将这种感受认定为一种我私享的神权。
苍茫的大地，会有塌陷破漏的地方，而那正是冥界的开启，灵的出口。那么，好吧，我就在那里下葬。
22
古代文学史是一部诗史，是人类原初的精神史，是人与神共塑的历史，充满自然意志、天地法则和酒神精神。而今天的文学史则是一部小说史叙述史说谎史，是生活和生存理念的记事本，语言成为表述欲望和心计的工具。从这个角度看今日之文学较之于古代文学，不过是大理石地板砖较之于古老的大理石神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今日文学已丢失了古老的语言和精神，今日之作家过于迷恋文学场地。真正的作家应该尽快离开他的文学现场。今天的作家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站在先人的肩上，可以享受前人的文明积累，这是极其错误的。因为我们连爬到他们肩膀上的能力也没有，因为古人早已离开，只留下高峰压迫和阻挡着我们。所以今天的作家有着先天的永恒的缺陷和永不可弥补的不足。
23
相对于永恒的背后，我们一生都转不动身体。因为背后永远在背后，背后就是转动的一部分。是人类的宿命。
24
我的生命空间，现在越来越清晰起来。在这个生命空间的舞台上的人物越来越少：造物主，儿子，神灵，我。以及坟墓中的姥姥，以及那些成为远景的情人们。
25
做一个内漏者，一个生命内部的滴血者。让生命在内部永恒破碎，并在疼痛和鲜血里永远不枯萎，不僵死。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鲜艳的，而又从不呈现的颜色更生动？
26
黑夜让世界成为一个整体，只有欲望的城市的灯火是它最边缘处的溃腐与破碎。而此时，原野中的万物将黑暗沉入饱满有力的根脉中，与根脉同息，就像在白昼里它们吸吮阳光一样。而黑暗中的我，无论白昼与黑夜，都不能缓解内心的一丝绝望。所以无论疼痛和欢愉，我生命的一部分只永恒地沉默，绝不醒来与诵唱。
27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我做了父亲。因了和父亲感情一般的缘故，父亲去世时我虽然心情很沉重，却没那么伤悲。但岁月是个无常的东西，我不知它在我贫瘠的生命里注入了什么，也许是一种情感的反刍。应该说儿子的角色在其中起了决定作用，是他授予我父亲的资格和称号。从此我对最最普通的父母与孩子的事情轻轻一触碰就会泪雨滂沱。年龄越来越大，骨皮越来越老，但生命内部有个地方越来越嫩。那个很嫩的地方存着一汪春末的湖水，青草丛生，永远不败。
28
三十多岁后对四十岁充满拒绝，甚至是抗拒，那场人自身的战争开始在生命内部无声地白炽化。四十岁是一个死亡的驿站，它让我死了一次，而如今却不是再生，而是残喘。随后对五十岁的肉搏战直接上演，年龄所蕴含的巨大消极性几乎彻底荡涤了一切意义的建构。生命一直无岸。如今终于有触岸的感觉，却是一条冰冷的岸。衰老和死亡多么近！
我的生命一直活在我生命的两端：永远的童年与永远的苍老各占半壁。而中年是一个枯树的巨大洞窟。当我伸出那双苍老的手，能感到秋水更比冬水寒；当我伸出那双童年稚嫩的手，千年的树根似乎也沾香发光。
每日消失的日光，都是从我们面容上掠走到颜色。
我们总是找到存在，我们去哪里找到不存在？其实，不存在就在一切存在里。
我已经用完了我今生的所有力气。后半生，我只想睡眠，就像提前得到了永恒。那没有任何声响和痕迹的生命，才是真正的永恒。
我经历的一切，包括灵魂里的一切，前人都已经经历过了。这让我温暖和麻木，也让我极端空虚、绝望和颓废。
昼的光芒和夜的黑暗享用的是一个空间，这注定了它们之间会有一场永远的战争。而我一个人就是这战争的双方。
29
越来越沉重的迷茫，让我必须使用旧物，甚至前人的旧物，才不至于让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在时光和岁月里飘走。
30
我活得多么真实具体，我存在得多么毋庸置疑。但越是真实我便越是怀疑。万能者妄想用真实欺骗我蒙蔽我。我不承受。我的灵魂早已在生命内部逃走。你们正在看到的我与我无关。精神内部有另一种广阔。我留下痛苦的肉体遗址，来承受无尽之痛苦。痛苦一直都在滋生。我虚拟的存在一直寻找生命在宇宙中的对应。
死亡之后的空间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并且也是宇宙的一部分。
我常常觉得我生命里沉积着亿万年腐朽的淤泥。
31
现在的世界总是昏黄一片，坐在落寞的世界一隅，看到的是一个布满尘土的下午。我现在正身处其中的这个下午似乎比那无以穷尽的已经消失了的每一个下午都陈旧。带着它降生时胎里的脏物。可它是刚刚破壳而生的啊，是刚降临于我们的最新的一个下午啊！难道万物滋生之地也已经污浊不堪？哪里还能找寻澄明洁净？
32
在我口腔深处，藏着一颗假牙，一块坚硬的材料，嵌入里面，堵住我内部的巨大缺陷。自从它到来，让我时刻都感到自己的破损，它像我的某种耻辱，被我深藏和掩盖。像我的另一个私处，不敢示人。从此，每天我要清洗两个阴部。每当我取下那块坚硬的材料，它触及凉水我会寒，触热我会暖。它竟然有了我的神经。但我就是拒绝它，不承认它。
33
世界上有谁能一生都居住在宫殿里？谁从来不沾染灰尘？谁一直鲜艳而不枯萎？这也许是一个很痴的问题。但儿时，我觉得除了我都应该这样生活。在我幼年对世界的美妙想象中，越远的人住得越高，渐渐地接近云端，那里有殿堂威严的大门。大门除了不对我敞开会对任何人敞开。而当我渐渐长大，殿堂在我心中已经崩塌。人是在和世界的交换中完成悲剧的一生。
我把生命内部的景象置于这残忍的阳光下。这灵魂的皮肤啊！
34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出悠远而古朴的韵味。这应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秋夜。可我充满死灰的生命麻木的已经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这么近的雨夜却是那么遥远。我要绕到很远的某一个雨夜，甚至到古诗词中打捞一番，才能寻觅到一丝它的意境和真切，才能在记忆深远的隧道里穿行跋涉后到达这个正在静响着的夜晚。
35
如果我们都错了，我们便会把所有谬误确定为真理。然后唱颂歌，跪拜。伟大的错误从来不让我们痛苦，它的存在像真理一样合理，正因为此它才能被变成真理。所以这个世界只有存在方式的不同，并无真理与谬误之分。人类到最终需要依靠荒谬存在下去，因为世界已经太陈旧，肌能退化，我们正享受饮鸩止渴的满足。
36
突然想，若世界不是今天存在的世界，而是一个极端完善极端健康极端理想的世界，每个人的人性都是最美好的，世界的整体肌体是完美的，那样的世界结构是否是一种更大灾难？那种极端单色单元的世界是否存在初元的合理？是否绝对地抽离了人的挣扎和依赖？这样的想法让我震惊。莫非现在的存在是一种最大的合理？
37
难道我应该从现在开始，一生去伪装快乐？如若这样，难道真的永远不会有人揭穿我的伪装？我就一直躲在我自己后面，故作坦然？
不能通过证明别人的错误，才证明我的错误。我无法接受。因为我是另一种错误。
38
雨水啊，窗外的雨水，离开城市吧，离开这坚硬的地方，它从不吸收你，以冷漠拒绝你。到原野里去吧！到泥土里去，到庄稼的根部，或者悬挂在每一个叶片。你会给大地挂上晶莹的鳞片，让大地折射美丽的碎光。你是圣灵之物，参与一切万物的生长。古老的雨水，让万物一次次复活，让远古一直鲜艳到如今。
辽阔的大地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与一直站立的我们相遇。
39
思考远远大于并高于阅读。思，源于自己，在自己内部生长。读，是趋于别人，是一种攀附式生长。但在知识和观念混杂的今天，人过于喜欢往自己身上贴知识标签，并在知识的汇流里寻求知识化的共生，保持自己的不死。并在知识的贩卖或共同贩卖里获得俗利和俗誉。而思一直保持着源头的精神和清洌。孤独而不枯涸。
40
我内心总是充满迷茫和难耐的痛苦，我知道这与天性和童年经历有关。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值得炫耀的东西，甚至还会被认为是另一种浅薄。但我总是无时无刻不被这样的内心所控制。我岂止不想做任何炫耀，我一直对这样状态中的自己感到羞愧和自卑。但我越来越反问：它难道不是一种意义所在？不是一种生命的真实？所以我知道我的一切表述都是一种痛苦的呻吟，甚至是一种痛苦的惨叫。其实说出这一切也是没有意义的。相对于灵魂的结构（灵魂真的存在吗？）人的肉体结构真的是不合理的。是上苍制造的一个废品。
却原来，每一个人的困境，往往就是整个人类的困境。其实一直有这样一种绝对的意义和绝对的存在：世界几乎不能脱离任何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世界在每个人的死亡那里，都消失一次，或者说诞生一次。世界不能以整体的意义替代个体的意义，但整体意义无时无刻不在粉碎着个体的意义。因为任何个体都在消失，整体继续并永恒，却没有个体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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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微开，新的一天又已开始。突然想，今天世界上又会有多少只猪、羊、狗、牛、兔、鸭、鸡将被杀戮，进入人类的胃，变成新的欲望和毒性，循环往复！维护人类的每一天，世界要付出多少灾难和我们已感知不到的巨大疼痛？人类为了抛弃羞耻感，先无情地拒绝承担罪恶感。冥冥之中，人类已经成为万物的敌人。人类是最早也是唯一从生物链的残酷中超越出来、占领生物链最高端的。因此人类成为生物链的最大破坏者，并因此成为最残忍的无所顾忌的杀戮者。但也必将成为生物链抛弃的一环。人类注定是存在期最短的一个物种。
42
透过万物之象，我看到了神的靠近，和神在内心的滋生。看到了神的赋予以及神在万物之中的退避。并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的过程。——这世间万物颜色的转换，是最真实的对神谕和神示的传递与昭示。我在万物中穿行，一切目的明确，并真切地看到了地球万物遵循的垂直向下的万有引力，和逆向的向上的生长力量。我常常把一个人的内心疯狂，假设为超越神之主宰和自然的力量。
43
生命的过程就是一个去除意义的过程。这实在残酷。只是我们不去这样理解和接受。甚至在无知里去麻木，并陶醉于这种麻木。这是对自己一生的欺骗。我现在已找不到一个有意义的事情和一个有意义的事物。在这点上，国王与庶民、贵族与乞丐、神与人都是绝对一样的。这样想来，世界上是存在着绝对的本原的公平的东西的。
44
夜幕降临，暮野四合，我自己是我看到的最醒目的所在。世界挤压至我幽暗的窗口，仿佛世界是可以省略的，我成为一切的远方，成为这株宇宙大树的末梢。独坐陋室，独守一块光斑，这个最具体的世界微缩景观，多么适合体验世界的全部与整体，多么适合夜郎自大！多么适合整理打扫世界和灵魂！——自大，就是你本来的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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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走在喧嚣的大街上，看到那些风尘仆仆、志得意满状的人们，我真的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完全是一副前程似锦、未来辉煌的模样。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状态？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事情、目的、目标，或者生命所得可以让人这样表现自己的满足？活着的本真真的是快乐？他们真的知道他们要去往哪里并感到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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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乘电梯，我进去后都是按下我要到的楼层键即可。但我发现更多的人进去按下楼层键立刻就去按关门键，且经常是以极快的节奏连续按键，键钮会发出极其不和谐甚至刺耳的声音。我常常在一旁疑惑，人怎么都那么着急呢！我能感觉到每个人心里都在慌张地奔跑，就像被什么追赶。其实很多人根本没有急事。甚至没有任何事情。
乘电梯时，人的表情极滑稽，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不自然。若是很熟悉的人还好，若不熟悉的人，或者半生不熟的人在一起，那份不自在几乎体现在每个人的脸上。人和人之间是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距离的，但那一时刻一下子靠得那么近，人人都有受侵的感觉。人都在那个被剥夺的“距离”里挣扎，一切都在一种极度的紧张里混乱。那种人与人间无形的压迫感，在那一瞬间，其实是很难完全地找准自己的呼吸的。
47
安静的下午，万物在潜行。时间的永续和重复里，世界被一个螺丝拧得更紧。而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能离开时间的地方。在时间里，我无法承受窒息。我想看到这个世界没有时间的模样。但世界没有时间之外。亿万年的岩层里，生命的化石更拥挤。时间的密度里，一切都已不能再次分解剥离。活着的我，就已成为时间的标本。我风驰电掣的慌张，如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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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的天空，只好配以枝条、云影、山巅、鸟形、光的末梢，让人类站在低处，读它的生动。人类如同被宠幸，天天念着颂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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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下沉，下沉是唯一的方向。当我彻底融入黑暗，才幡然醒悟，是光一直让我迷失了方向。什么是世界？世界就是所有人的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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