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宽连忙阻止道：“太尉不可。难道太尉忘了前太尉杨赐杨公么？一言不合，便被罢免。太尉万万不可重蹈杨公之覆辙。”
邓盛冷言道：“莫非济之以为老夫是个贪恋权势之徒？”
赵宽沉声道：“赵宽岂有此意？但如今黄巾之乱未平，皇甫公、朱隽公还在前方与黄巾贼血战，正需太尉这样的忠直重臣在朝堂中大力支持。若是太尉因言得罪，去了此职，再换个靠纳捐钱上位的奸佞之徒，那时恐有大厦倾覆之祸啊！纳捐钱固然是恶政，然黄巾之乱才是迫在眉睫的大患，因小失大，智者不为也。再说了，若是太尉去职天子便能罢了纳捐钱，也算值得。可若是太尉去职，纳捐钱恶政照样推行，太尉岂不是白白牺牲？还请太尉三思。”
邓盛只觉胸中烦闷。赵宽说了句大实话，若是以自己的去职能换得天子罢了纳捐钱恶政，自己又何惜此身？怕就怕，自己惹怒了天子去职，纳捐钱恶政却依旧推行，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济之，你说的固然不错，我犯颜直谏很可能会步杨公后尘，换个惨淡的下场。但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身为太尉，有匡扶天子之重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子倒行逆施。大汉朝，自高皇帝斩白蛇抗暴秦而起，迄今已逾四百年，老夫这时不站出来纠偏天子之过，死后有何面目去见高皇帝？”邓盛沉吟片刻，毅然道。
这就是个固执的老头子。姓刘的都不把自家的天下当回事，你一个姓邓的着什么急？刘宏都不怕没脸见刘邦，你邓盛怕什么没脸见刘邦？
赵宽心中暗暗腹诽，口中却道：“太尉请再听小子一言。若是听完后，依旧想要直谏天子，太尉尽管去做，赵宽绝不阻拦。”
“嗯？济之还有什么话要说，不妨直言便是。”邓盛奇道。
“请问太尉，天子为何要行纳捐钱之政？”赵宽问道。
“自然是为了敛财。”
“既如此，若是赵宽有一策，可以不用卖官便能聚敛钱财，天子还会继续卖官么？”赵宽再问。
“济之说笑了。还有什么比卖官更能聚敛钱财的？一个三百石官可以换三百万万钱，二千石官可以换二千万万钱，老夫这个太尉可以换一万万万钱……什么计策能比这个更值钱？”邓盛摇头叹息。
赵宽正色道：“小子说有，那就必然会有。官位总有卖完之时，但小子此策，生生不息，永不断绝。”
邓盛大惊，急问道：“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不瞒太尉，这个筹钱的法子，小子本来是想和太尉合作，筹一笔买官的钱财。只是太尉一意要向天子直谏，说不得，只好拿这个法子来换取天子罢纳捐钱恶政了。”赵宽摇头苦笑道。邓太尉这条大腿刚刚抱上，可容不得这个实心眼的倔老头胡作非为，断送了自己在朝堂中的最大依仗，保住邓盛的官位，比自己的官位更重要。
邓盛见赵宽这般笃定，不由好奇心大起，问道：“济之有何良策，不妨说来一听。”
“小子的法子叫博彩。”赵宽将后世六合彩的玩法向邓盛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取一至四十九数字，向公众派彩票。每五十钱可买一组六个数字，每两天开一次奖，若六个数字号码及前后顺序一致，最高可得五十万钱……”
邓盛越听越是心惊。这套复杂的博彩玩法，诱惑的便是百姓“以小博大”的赌博心理，用区区五十钱，便有可能猜中五十万钱，一万倍的赔率，这是何等的诱惑？
“最高赔付金额只定为五十万钱，若有多人博中，便多人均分，若无人博中，则累计到下一期奖池，那下一期最高奖项便是一百万万钱，以此类推……当然，除了最高奖之外，还有小奖，如猜中六个数字，但顺序不对，则可得一万钱；猜中五个数字，但顺序对，可得五千钱等等……”
侃侃而言的赵宽给邓盛打开了一个魔盒，魔盒的世界中，无数的人为这奖票痴迷而疯狂，数以亿万计的钱财在疯狂的翻滚跳动。
“济之，这就是你原本用来筹钱的法子？”邓盛冷冷道。
听到邓盛语气不善，赵宽却也丝毫不惧，实话说道：“不错。赵宽胸有为天下开太平之大志，怎可受困于纳捐钱恶政，不得伸展？”
邓盛怒道：“你莫非不知，你这博彩一出，天下将有多少黎庶要为之疯狂？纳捐钱，为害的不过是官吏，而你这博彩，为害的却是百姓！你放出的是一个残害百姓的……”
一时间，邓盛也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倒是赵宽立刻接了上来，道：“恶魔。我放出的是一个恶魔。”
赵宽顿了顿，笑道：“太尉过虑了。真正的穷苦百姓，是不会来博彩的，只有家有余财又心有贪念之人才会想着靠博彩获得更大的财富。五十个钱一注，一般百姓还是舍不得用它来博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的。我若有心坑害百姓，会将底注设为十钱一注，那才会出现太尉担心的问题。十个钱一注，说不定连孩童都会忍不住要买上一注来博运气了。”
邓盛看着赵宽，只见这少年双眼深邃闪耀着妖异的光芒，言谈之中，芸芸众生似乎只不过是他口中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数字。这还是之前那个印像中机智热血的少年么？
是，又似乎不是。
此人一旦给了他腾飞的机会，或为妖孽、或为天下之雄，绝非凡品。自己还是过于小瞧了他。
赵宽继续道：“太尉，当前国之危难为二。一为黄巾之祸，二为天子荒嘻废政。黄巾之祸，只要朝堂内不出大变故，给予前方将士支持，以皇甫公和朱隽公的才干，总会平息。而天子……这次若要强推纳捐钱，那百官汹汹，朝堂震动，必酿大祸。我这博彩，若能代替纳捐钱，既能让天子名正言顺地聚敛钱财，又能平息朝廷百官的怨气，应该是目前对朝堂最有利的解决方案了。至于黎庶为博彩而疯狂，平日闲汉在繁劳闲余之时私下聚赌的还少了？太尉看不见这满京城的。大大小小的赌档么？我提供的不过就是一种新的赌博方式而已，太尉真的无需担心太多。不赌的人，按着他的手，他也不会去赌；爱赌的人，没有博彩，他照样在赌。”
赵宽想起后世，“六合彩”、“双色球”、“体彩”、“福利彩票”、“赛马”等等，都是官方所办，也没见有多少危害国家。邓盛实在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或许是赵宽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邓盛。喜欢赌的人，没有博彩，他一样在赌，有没有博彩，真的没什么区别。因此，邓盛对这博彩也就没最开始那般抗拒，只是他是孔孟子弟，一时间还是拐不过这个弯来，心里未免有些不太舒服。
“还是再看看罢。我为你求情的奏章已经递给了尚书台，若天子不准，我们再考虑用这个法子。现在且莫要透露丝毫风声出去，以免多生事端。”邓盛怏怏道。
“但凭太尉做主。那赵宽先退下了。”赵宽也不着急。他相信，以皇帝刘宏这爱财如命的脾气，断然不会给邓盛面子的。过不了几日，邓盛就要面对现实了。
邓盛点头默许赵宽退下。赵宽堪堪走到厅门口时，却突然听到邓盛在身后说道：“济之，你以博彩的法子筹钱，其意必然不只在比三百石小官。你的目标是什么官位？”
赵宽回头，却见邓盛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紧盯在自己身上。赵宽洒然而笑，道：“赵宽不才，愿求二千石一郡之守。”
十七八岁的郡守！十七八岁的二千石高官！真是好志气！
邓盛默然无语。难怪这赵宽对纳捐钱恶政这般无动于衷，说不定他心中还在为天子这恶政欢欣鼓舞呢！没有这恶政，以他的资历，何时才能升到二千石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