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晏笑道:“夏日送别图。画上的人除了薛嵩夫妇,死去的临淮郡王李光弼,大宁郡王仆固怀恩这个叛将外,另一个是当朝权贵,皇帝身边红人鱼朝恩。”崔圆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正是这几个。”此言一出,四座皆震。刘晏道:“当日朝廷下旨要捉拿舜王坪将领,昱人与崇尧去了相州,赶上薛嵩大婚宴会。此图像是在送别,是了。仆固跟朝恩都想为朝廷拿下昱人与崇尧,可是却不敢动手。昱人兄画此画的目的像是要显示他跟崇尧不畏权贵,坦然自若的站在他们跟前。”损之,元甫等人听言,无不称赞昱人胆量。刘晏道:“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朝廷为舜王坪将士洗了冤屈,不行追究了。”
元甫忽尔瞧见落款写着:“白恪卿”三字,啧啧称奇道:“久闻昱人妹妹美艳无双,乃是绝世佳人。竟然还善画丹青,才女呀。”刘晏掩嘴笑道:“不是冠绝当代的美女,岂能迷惑住大行门门主。”元甫听这话说得倒像是他们是当世少有的佳偶,俨然有目中无人之气概,便有拈酸之色,不悦起来。刘晏道:“今日是她哥哥千金的满月宴,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会来。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她究竟如何美丽罢?”崔圆眯着老眼笑笑,自顾找张椅子坐了与苏州几个长史,别驾,司马谈论征运粮谷事体,地方盐商,民风情况。
说话间,听得门上禀报:“吕崇尧,吕员外到。”一干人住了话头,将眼望向门外。只见崇尧携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夫人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养娘小厮,前呼后拥,一派富贵气象。元甫见到恪卿容貌,宛若天人一般,竟自痴呆了。损之唤道:“元甫兄,元甫兄。”拽了他一把。元甫恍然一惊,道:“损之兄,作甚?”损之笑道:“魂儿都被勾去了。”元甫神魂竟为之倾倒,赞道:“绝色呀。”损之道:“那个大娘子又何尝不是美貌如花,风流标致。”满堂上的人跟外边的宾客都被张雁,恪卿的出众的风姿容貌吸引住了,院里也有不少宾客带来的夫人,可是跟她两一比,倒像是将鸡比鹤了。崇尧跟昱人寒暄的不亦乐乎。张莺拉拉张雁衣角,流眸顾盼着左右那无数直勾勾地眼神。张雁觉察出旁人神色异样,敛容道:“十二弟,我跟妹妹去看望老夫人了。”邀了恪卿走去后堂。张莺,养娘多跟着去了。
刘晏笑道:“各位大人莫这么失魂落魄罢。那吕崇尧可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舜王坪有名的大行门门主。没事,莫去撩拨他罢。”内中一个叫道:“是呀。想当年舜王坪大行门何等的厉害,杀得叛军鬼哭狼嚎。别看如今解甲还乡,只是个布衣百姓,可是虎威犹存。若是发起威来,那可了不得哩。”一个司马说:“他跺一跺脚,整个苏州城也得颤一颤啊。”元甫冷笑一声,心道:“我是苏州的最高长官,又是浙西观察使,掌握一境生杀予夺之权。他区区一个布衣的名声到比我这个父母官还大。他要作奸犯科,教我逮住,定要杀杀他的威风。”
旁人左一个说:“白吕两家家财万贯,都是打仗时候所得。”又一个说:“两家还有宝物呢。我听说他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得订婚信物是两口刀剑,那可是奇珍异宝,价值连城的。”元甫多听在耳里,又想道:“甚麽宝刀宝剑,竟然拿来做订婚信物?”
损之素知崇尧过去,心下甚是敬重,见元甫神色不善,暗道:“崇尧是杀敌的英雄,元甫也是能臣,他们若是闹起纠纷,可是与民不利呀。”当下过去拉了崇尧的手,说道:“吕门主,这边坐。”崇尧施礼道:“请教大人尊姓大名,何以识得我?”损之笑道:“安贼反叛,舜王坪大行门将士浴血杀敌,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天下谁不识君。”崇尧愧然道:“四镇割据,贻害无穷。大人如此说,卑职甚是惭愧。”损之道:“果然是个忠君爱国的志士。你我有缘,一起坐下吃酒畅谈如何?”崇尧道:“大人有命,岂敢有违。遵命便是。”一璧厢,昱人吩咐开席。崇尧先跟昱人说过了,径自跟损之一道坐了吃酒,细谈心中之志。
损之听了他的苦恼,笑道:“崇尧兄娶了两房夫人,比神仙还快活了,还夙兴夜寐,念念不忘为国扫灭藩镇耶。你呀你,你真是不会享乐。”崇尧道:“大人,我推心置腹,实言相告,奈何取笑耳。”损之笑罢,道:“我晓得你为开门七件事,家庭琐事折磨的不想在家里待了。可是目下你又能奈何,忍忍罢。”说罢,又笑了起来。
崇尧问起仆固怀恩反叛一节事体。损之道:“下官也是略有所闻。听说他自己跑到了灵武,引诱回纥与吐蕃出兵,又被郭大帅击退。只此是实。”崇尧道:“朝廷幸甚,万民幸甚呀。”
损之道:“崇尧兄,下官在常州任上,想要为民造福。身边真是缺少像崇尧兄这么有忠肝义胆,肯解万民于倒悬之危的豪杰。如果有意,便举家来常州,下官必然给你个好安身之所,量才委任,教你有用武之地。”崇尧道:“不是草民推脱,草民刚刚在苏州落脚,日子过得也还稳定。尚没有这个打算。”损之道:“既然这样,下官也不强人所难。来日改了主意,或是有什么急难,可来找我。”崇尧道:“谢谢大人好意。草民谨记在心,不敢有忘。”宴罢,宾客陆陆续续与昱人辞别而去。损之依依不舍与崇尧别过,说道:“莫忘了。”崇尧心照,拱手作别。
却说张雁见客人多散了,径自怀抱着孩子出来前堂,抬眼乍见正堂上那副画,似觉眼熟。仔细一瞧,怪异道:“十二弟将它画了,挂在此处作甚?”转念一想:“不对。十二弟炫耀不畏权势,可不是触恼了鱼朝恩麽?鱼朝恩爪牙遍布各地,盘根错节,势力庞大。教人看去,记在心里,禀报鱼朝恩。那鱼朝恩哪会善罢。”想着今日是留娘过满月,且不要戳破他,待来日再处。
一路心神不宁的回了家,向崇尧说起那画。崇尧道:“就挂在正堂上,怎的了?”张雁道:“还是妹妹画的,我家就要大祸临头了。”崇尧惊骇道:“甚麽大祸临头了,莫要吓我。”张雁道:“十二弟人前炫耀他不惧鱼朝恩,这就是给了贼党借口。说十二弟藐视朝廷,对抗官府,私下又跟河北叛将有联系。罪名大着哩,随他们怎么编,你十二弟纵然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了。”崇尧听着,惊得汗流浃背,跳起身来道:“我马上去把那副画扯下来。”张雁道:“你那个十二弟听着满耳的动听话,还指不定有多高兴哩。你去扯他的心爱,还不跟你急,非但不济事,还会教他防严的紧,再想弄来便是难上加难。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要妹妹落款,将妹妹也牵扯进去了。”
恪卿正要过来,窗外听得这话,唬的魂不附体,推门而入道:“姐姐,真有那么厉害。”张雁拉着她的手道:“妹妹,不是姐姐危言耸听,弄不好会祸及九族的呀。”恪卿便掉下泪来,嘤嘤哭泣道:“那日回娘家。哥哥逼着我画那副画,还教我落款。谁想会是一张要命的画。”张雁道:“地方上贪图富贵的大有人在。巴不得寻个进身机会,巴结上京城的显宦,倒好你哥哥给了他们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准,已经有人去告密了。”恪卿吓的头晕,说道:“姐姐,快想办法呀。”崇尧道:“莫急。眼下你哥哥喜欢的那画紧,我们去要,他也不肯给的。”恪卿道:“这可怎处?”急的没出豁处。
张雁眼睛一亮道:“有了。来日妹妹去说,我在里中父老跟前夸下海口,说十二爷艺高人胆大,就连奸佞鱼朝恩都不怕。里中几个父老不信,想要亲眼看看那幅画。将那幅画骗回来,再不还他便是。若是有人要借此兴风作浪,没有了画,捉贼无赃,便没有了凭证,把我们也不能怎样了。”崇尧道:“正是。”恪卿道:“明日一早我就去。”张雁道:“教霍演陪你一起去,好歹把画哄回来。”
次日一早,霍演见说教他去白家,狐疑道:“才吃了酒宴回来,又去作甚?”张雁斥责一声“莫要惫懒,教你去就去,多问甚的。”吩咐:“莫多说什么,只管保护好你二娘回来便是了。”恪卿坐进车轿。霍演悻悻的驾了车轿,打道去了白家。昱人闻报:“恪卿回来了。”急忙出迎,笑道:“妹妹,好端端回来作甚?忘了向娘请安,还是遗落什么物件。叫人来说一声,我教人送去便是。何劳车马劳动?”恪卿径直来到厅堂上,目注着那副画。昱人笑道:“怎的,妹妹也很欣赏此画么?”恪卿笑道:“姐姐昨日回家,向邻里夸下海口,说哥哥厉害,不畏权贵哩。邻里不信,说姐姐信口开河,气的姐姐赌咒发誓有画作证。许诺今日就拿画去教他们见识,道我姐姐所说不谬。”
昱人笑道:“岂有是理。我看呀,是你姐姐张雁想要炫耀她跟薛嵩关系不一般哩。我教你拿去,改日可要还我。”寻思是张雁爱慕虚荣,所以叫恪卿来借。恪卿笑道:“还还还。”昱人教马留上去摘了下来,卷起捆好。恪卿接了过来便走,一头说:“哥,我走啦。”昱人笑道:“急什么,不坐坐吃杯茶,见见娘去。”恪卿已是出了门。昱人好笑:“好妹子呀,有了夫君忘了娘。”霍演撇了乔在川,急急出来驾车返回。恪卿取回画来,崇尧一把拿过就要焚毁。恪卿叫一声:“相公。”张雁道声:“且慢。”崇尧诧异道:“你们都不舍的?”张雁笑道:“这是妹妹的心血,毁了岂不可惜。教妹妹收好,留着罢。将来佞贼倒台,我们还把它挂出来。”恪卿喜极,捧了画回去屋里藏好了。
未数日,盈盈带了两孩子乘轿子来访。恪卿正在教杨舜,王方读书。苏禧窦博领着留哥要与杨舜,王方玩耍。恪卿便说:“且去玩。”竟自来与张雁迎接盈盈入屋里坐了。恪卿端来茶水道:“嫂嫂,吃茶。”盈盈道:“崇尧哥哥呢?”张雁道:“这几日他们忙着拾掇那地,很晚才能回来哩。”恪卿问:“嫂嫂有甚事么?”盈盈道:“相公带着马留领长洲兵取歙县打仗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寂寞,就来走走。顺便取回那副画,相公去的时候再三叮嘱过的哩。”恪卿听言,失色的望着张雁。盈盈瞧着有些古怪,问道:“怎么了,妹妹似乎有甚难处?”张雁笑道:“那副画教我不小心毁了,哪里还能拿回去?”盈盈诧异道:“毁了,怎么就毁了?”
张雁道:“一不留神洒了水,湿透了,指望抹了水晾干,可是这一抹就戳坏了,都丢了。”盈盈见她有自责之色,笑道:“毁就毁了,不就是一幅画。姐姐莫过自责了。幸好有妹妹在,再画一幅罢。”恪卿道:“我都忘了怎么画,哪里还能画得出来。嫂嫂莫怪,回去待我哥哥回来,好好跟他说,教他莫惦记那副画了。”盈盈道:“待他回家,我跟他说。一幅画没甚紧要,妹妹莫放在心上。”
只听得院子里留哥聒噪,叫道:“骑马喽,骑马喽。嘚驾,嘚驾。冲啊,杀啊。”夹杂着王方的叫喊,哭泣声。苏禧窦博高兴的声音,叫着:“哥,慢些。别摔伤了。”盈盈,恪卿变色道:“作甚?”教养娘抱了孩子,急急跑出来。只见留哥骑在杨舜背上,玩的兴高采烈。杨舜汗如雨下,爬来爬去。王方只是哭叫。盈盈呵斥道:“留哥,你作甚?快下来。”留哥笑道:“娘,我在骑马打仗哩。”盈盈急忙跑过去,一把拽下留哥来,一头打,一头骂含泪道:“打死你个小畜生,杨哥哥是你的哥哥,你这样欺负他,不当人子。”着实打的留哥叫疼,以至哭了起来。留哥哇哇大哭着,苏禧窦博不住地叫着:“我的娘哩,打坏小少爷了。莫打了,莫打了。”瞧这阵势似乎要打死,惊骇的跪倒恳求宽宥。恪卿来拉盈盈,抹泪说:“嫂嫂,孩子家玩,别打了罢。”张雁也做好做歉的相劝,急得满头大汗。
盈盈就是不肯罢手,掉泪道:“打死他罢,省的我烦心。”打的愈是猛恶。留哥大叫大哭道:“娘,我不敢了,不敢了。”王方,杨舜见打的留哥极惨,忙上前抱住盈盈的腿,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们在玩,不是留哥欺负我们。”哭着甚是悲哀。盈盈打的手软,方才罢手,喝道:“都是你爹惯坏你了。给我跪下,向杨哥哥道歉。”留哥哭的地动山摇,一头跪下,呜咽地说道:“杨哥哥,我错了。教娘别打我了。”杨舜把他扶起来,抹泪道:“好弟弟,别哭了。”
香怡在后边园圃提着篮子摘菜,听的这边哭声大作,慌忙跑来。见他们哭泣,已知是为甚的,静静闪在一边抹泪。盈盈泣诉道:“小十一郎的爹跟你爹可是结拜兄弟,他的孩子跟你也便是兄弟。以后你要好好敬重小十一郎,再敢无礼,担心我打下你的下半截来。”留哥眼泪汪汪的抱着盈盈,呼唤道:“娘,我再不敢了。”盈盈又向苏禧窦博二人,发话道:“都是你两个恶棍,把留哥带成这样子。相公回来,我要如实禀报,打发了你们。”二人慌忙又跪倒说:“夫人高抬贵手,我们再不敢了。往后把留哥往好里带,再不惹是生非了。”留哥也哭着央求:“娘,杨哥哥不怪我了,就不要难为他们了。”盈盈道:“念在你们跟相公是生死兄弟,我原谅你们一回。若是再犯,决不轻饶。”二人满心欢喜,千恩万谢承诺不已。
留哥摸着泪眼,望着杨舜王方。苏禧窦博道:“回家去罢。”盈盈道:“好好把他带回去,莫要惹是生非了。”两个一头应允,一头领着留哥骑马去了。恪卿道:“嫂嫂吃了午饭去罢。”盈盈正为适才的事难过,说道:“改日罢。”香怡过来,笑道:“怎么这就走,好歹吃了饭走。”招呼养娘与她一道去张罗。盈盈忙说:“不了。我怕留哥又去惹事,还是赶紧回去把他看好了。”别过了匆匆坐轿子去了。恪卿向香怡赔礼道:“李姐姐,留哥顽皮,方才的事莫放在心上。”香怡原想只做不知,此时见恪卿径自说了出来,便说:“孩子家,有甚大事。留哥还小,不懂事。长大些自会好了。你嫂嫂也真是,直恁的动火,把孩子打成那样。我看的都心疼。”
张雁道:“这话莫再说起了。教相公知道了,指不定又要伤心了。”恪卿,香怡情知崇尧一直怀念亦踔,忙说:“不提了。”香怡又向杨舜说了。杨舜道:“儿知道留哥调皮,是故意让着他呢。这事又怎么值得劳动干爹,教他怄气。”张雁含笑道:“杨舜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当晚,崇尧,霍演,张莺,徐清四个回家,合家谁也没提只言片语。
却说留哥挹快,回到家兀自怄气,说道:“我们出去逛逛。”苏禧道:“好我的小祖宗哩,莫惹事了。你娘随后就回来,若是有个闪失,我们可吃罪不起。”留哥道:“哼,你们不好好陪我玩,待我爹回家,就去告诉他,你们不尽心。还仗势欺人呢。”唬的苏禧窦博两个忙说:“小祖宗呀,我们哪里不称你的心了,你就可怜我们罢。”留哥叫道:“不陪我出去,我以后就不需要你们伺候了。小爷不怕没人伺候。”苏禧忙陪笑道:“那么只出去一会就回来。”留哥笑道:“我保证就一会,扶我上马。”苏禧慌了,说道:“哥呀,你才多大,不能骑马。摔下来可不得了。”留哥笑道:“把我扶着,就不会摔下来了。”
窦博愁的一张脸像哭丧似的,挤眉弄眼教苏禧莫要惯他。苏禧一脸的无奈,见那留哥气呼呼的样子,忙去把他抱上马背,扶着他,连声说:“小心些,抓着缰绳,坐稳了。”留哥一坐上马背,就乐的手舞足蹈起来,欢喜的说:“看我威风不威风。”苏禧奉承道:“威风,像极了你爹。”窦博只怕他摔下来,也忙来帮衬,左右扶掖着。留哥教他两一左一右扶着,便自胆壮起来,煞有其事的甩动着缰绳,叫声:“驾驾。”那马仿佛通人性似的,慢步望前走,也像是怕把小主人摔下去似的,走的好是小心。
比及周昀禀报白母晓得,领着养娘佣人们赶出来的时候他几个已是出门去了,只急的叫苦:“我的大孙子哩。”忙叫家人去追。养娘们多说:“有苏禧窦博两个跟着,料无大事。老夫人莫要着急。”一头有几个疾步追出大门而去。
且说留哥方才四岁骑着高头大马便自上街行走,路人多啧啧称叹,叫道:“呦,那不是白校尉的大公子顽皮小混混留哥麽?”留哥像大人似的向左右路人打着招呼,只急的苏禧窦博满头大汗,不离左右,连声说:“哥呀,溜达的够了,回去罢。”留哥便叫道:“好呀,打道回府。”调转马头转回家里。早有一干养娘佣人追到,相伴着往回走。待回到家,盈盈已是到家,高坐在正厅上,冷肃的盯着留哥兴高采烈的回来。苏禧窦博瞧见盈盈一脸怒气,吓的缩在一旁,暗暗偷窥。
留哥来到厅上,见了娘,欢悦的喊:“娘。”盈盈一声冷喝:“跪下。”留哥吓的跪下来,抬头道:“娘,又要责罚我么?”盈盈道:“你是愈来愈不听话了,是不是连娘的话也不听了?”留哥道:“我出去玩了一会。”盈盈道:“谁教你骑马的,你不知道该有多危险。”留哥道:“苏禧窦博扶着呢。娘不知道路上的人有多羡慕呢。”盈盈便拿起笤帚来,说道:“以后还去骑马不了?”留哥眨着眼睛,只是不应。盈盈怒极,赶来就要打。白母颤巍巍的走进来,见了这阵势,叫一声:“盈盈,别打孩子了。他还小,教训几句也就是了。”盈盈道:“不打他不长记性。”白母径自来护着留哥,老泪纵横,呜咽地说:“我白家就这根独苗,打坏了可咋整啊。”
盈盈见她哭的伤心,倒赔了两颗眼泪,说道:“娘。你不晓得他在吕家还欺负杨舜,把他当马骑呢。这样一个不懂得长幼有别,不知利害,只晓得随心所欲,教人操心的顽皮。不打他怎么收得住他的性子。”白母抹泪道:“他才四岁呀,怎么能一下子就教他懂得那么多。”盈盈寻思:“有娘护着他,只得罢了。妹妹在教杨舜,王方读书认字。我也送去那里,教他学些文墨,或许会好些了。”当下丢开笤帚,说道:“今日这顿打权且寄下,来日犯错,两罪并罚。”白母忙吩咐:“孙儿快谢谢你娘。”留哥依言谢了。
苏禧窦博见此情景,到松了口气,暗叫侥幸,想道:“亏得老夫人出来,不然这顿打可免不了。”盈盈道:“娘,我有个主意,教留哥去妹妹家里,教妹妹教他读书,可好?”白母道:“这是好事,你做主罢。”次日,盈盈便领着留哥来到崇尧家里,将上项事说了。崇尧道:“我正有此意呢。以后就叫留哥住在这里,跟着杨舜,王方读书,又有他姑姑管教他,不怕他不学好。”盈盈便教苏禧留下伺候留哥起居,径自与窦博回去了。不在话下。
话说,留哥记住了前日教训,甚是敬重杨舜,王方,不敢胡为。恪卿目注着他三个如此互敬互爱,着实开心。念着留哥尚幼,且从三字经教起,想着循序渐进,方好将留哥领上正途,生起学习的兴趣来。那留哥酷好的是游玩打闹,虽然故作专心致志的听讲,却是神不守舍的,哪里听得进去。恪卿讲了一段,见他若有所思的,问道:“阿留在想什么?”留哥乍然见问,答道:“姑姑说天上那鸟是个甚麽鸟。”杨舜不觉失笑,随即严肃起来。王方也忍俊不禁,禀道:“二娘,留哥弟弟在想着捕麻雀呢。”恪卿气道:“阿留,你再不好好学,我就教你姑父来打你。”留哥闻言,吓的叫道:“不敢不敢。千万别教姑父打我。”恪卿嫣然笑道:“倒是有个怕的。”
留哥缩了舌头,说道:“我听娘说姑父很严厉的,做什么大行门门主时候,鬼子见了都跑的老远哩。他若是打起人来,比娘还厉害哩。”恪卿闻言一呆。王方道:“不对不对。干爹很好的,哪里会打人?”留哥道:“打起人来很厉害的。我爹都说过,不教我惹姑父生气呢。”恪卿见他们聒噪个不住,气的叫道:“不许说话。好好听课。阿留,你再要胡闹,不好好听,就当真告诉你姑父了。”留哥道:“嗯,我好好听。”恪卿接着教,一头教他们写,一头讲解字义,循循善诱说的言简意赅,使得留哥也跟杨舜,王方一样聚精会神起来。恪卿见留哥肯用心,更是要言不烦,在难以理解之处给留哥讲解的分外透彻,直到留哥完全明白为止。
杨舜,王方早已学过眼下教的,晓得是为了留哥这才重新学,听的有所心得,却才晓得了温故而知新的意思。留哥本是聪颖灵慧,听得入胜,说道:“姑姑说的太好了。”恪卿欢喜的笑道:“阿留,吃午饭的时候,姑姑教你吃虾。”留哥欣喜的跳了起来道:“哦,我要吃虾了。”恪卿一面教张莺去市集上买。张莺领命去了。
午饭时候,崇尧等人回来,听得厨房里,香怡笑道:“阿留,吃虾。”张雁见他们回来,说道:“快去吃饭。”众人来到厨房,见留哥把眼望望恪卿,径自夹了虾分给杨舜,王方,说道:“杨哥哥,王姐姐我们一块吃。”恪卿笑道:“阿留懂事多了。”张雁亦是欢喜。香怡道:“这两孩子快谢谢留哥弟弟。”恪卿道:“李姐姐何须见外。”
午饭罢,只见铅色的天空雪飘如絮,飘飘扬扬降了下来。留哥在凳子上坐不住,欢喜的跑出去,叫道:“下雪了。”苏禧见满地的雪花,急的叫道:“留哥,小心摔跤。”恪卿见留哥跑出去玩,想杨舜,王方两个也心猿意马,如何学的进去,遂说:“你们也去玩罢。明日上课。”杨舜,王方两个说:“二娘,我们不玩。”恪卿笑道:“那好,我继续教你们中庸。”叵耐留哥见那雪花愈为下的大了,叫道:“杨哥哥,王姐姐,快来玩。我们堆雪人罢。”
恪卿捧书念道:“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与。”杨舜,王方随着读,字斟句酌,体会其中奥妙。留哥竟自跟苏禧两个用雪团追逐打得不亦乐乎。苏禧故意让着留哥,教留哥用雪团打的脸上鼻子上多是雪,兀自嬉皮笑脸的叫着:“打呀,来呀。”
张雁抱着孩子喂奶,张莺,养娘坐着织布,听得院子里留哥聒噪耍闹。张莺笑道:“白十二这个儿子真是调皮。”养娘道:“小孩子家心性如此。”张雁哄孩子睡熟,下地织布,说道:“十二弟去打仗,也走了些日子了,也没个信,到底打的怎样了,也不知道。”养娘道:“教霍小爷明日去白家问问,看有个消息没。”张雁道:“懒得管他闲帐。他是个机警多谋的人,料然无虞。”崇尧听得这话道:“恪卿还在书房里,我去看看。”径自推门出去了。
且说恪卿见杨舜,王方两个背诵这段,放下书出来,唤道:“阿留,当心冻坏了。苏禧,还不把他带回屋里去。”苏禧应一声,哄诱着留哥回屋去了。崇尧过来进了书房,见杨舜,王方两个背书背的甚是用功,好是欢喜,说道:“娘子,天气冷。回房去罢。”遂教杨舜,王方回家去背诵。
两个依言,收拾了书本回去香怡屋里了。崇尧握着恪卿的手,冰凉的厉害,说道:“这么冷。”恪卿感觉着他手上的股股温暖,心里也充满了温暖甜蜜,含笑道了一声“相公。”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崇尧抱着她,怜爱地说:“以后就在你屋里教孩子们学习罢。教养娘带着孩子来张雁屋里,人多好照料。”恪卿喜悦道:“谢谢相公,我听你的。”崇尧将身上那件皮袍子卸下披在恪卿身上,说道:“回屋去。”伴着恪卿回到屋里。养娘见他夫妻进来,说道:“孩子醒了,八成是饿了,想吃奶哩。”恪卿抱起孩子,那吕正小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可爱极了。
崇尧含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喂孩子吃得饱饱的。吕正舔着小嘴,露出幸福的微笑。养娘李仪见崇尧神色痴迷,不觉噗嗤一笑。恪卿双颊酡红,整好衣裳,放孩子睡好了。崇尧自觉失态,笑道:“娘子,今晚我睡你屋里。”恪卿羞赧地说道:“不怕姐姐怪你了?”崇尧道:“张雁不是那么善妒的人。”养娘笑道:“我去莺姑娘屋里睡。”张雁见崇尧一去不回,心下嘀咕:“相公又教妹妹迷惑住了。”无情无趣的织了一会,说道:“莺儿,今晚陪姐姐睡罢。”张莺笑道:“姐姐不要姐夫了。”张雁笑道:“好不省事。你看你姐夫,这会都不回来,必然是要留在那边了。”张莺道:“要不要我唤他过来?”张雁笑道:“莺儿又来取笑我。我又岂是那等拈酸吃醋的。”
少时香怡,霍演,徐清端着酒饭进屋来,说道:“吃饭了。天气冷了,我教十四弟去买了几坛好酒,八哥人呢?”酒饭菜蔬多安顿在桌子上了。张雁道:“把相公那一份酒饭一并送去妹妹房里罢。”香怡道:“这就去送。”张雁道:“谁教你破财买酒,回头我给你酒钱。”香怡笑道:“一家人说甚见外话。”张雁道:“这怎么成。你身边又没多少钱,这么乱花,那还得了。”香怡笑道:“大娘子宅心仁厚,我算是服了。”一头去给崇尧,恪卿,苏禧,留哥等人送饭。
香怡送来酒饭,径自去了。崇尧教养娘一块坐来吃饭,养娘逊谢几句,也坐过来了,径自给崇尧斟酒。崇尧道:“我自己来就行了。”养娘已是给他斟满一杯,崇尧端杯吃了。恪卿道:“相公少吃些酒,吃多了伤身。”崇尧道:“我还是有些担心,你哥哥一定会想办法要回那副画。”恪卿道:“给他说明白其中利害,他会明白相公一番好意的。”崇尧摇头道:“你哥哥哪里会信。他是个贪爱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的,又道是张雁心存恶意,更会怄气怀怨不歇手的。”恪卿听得,亦是素知哥哥秉性,不禁愁上心头。崇尧见她为此忧心,一笑道:“娘子莫太担心。待到时日久了,慢慢也会淡忘了罢。”吃过晚饭,养娘自去张莺屋里睡了。崇尧与恪卿拴好门窗,熄灯上床睡了。
大雪依然下个不住,张雁道:“莺儿,睡罢。”张莺道:“徐清怕是还在等着哩。”张雁道:“都下的这么大雪了,还要去练剑?”张莺笑道:“那个徐清是个认死理的,又是个武痴。不行,我得去看看。”径自提剑出屋。那风雪甚大,寒气侵骨。张莺不禁激灵灵打个冷颤,来到练剑的地方,顾盼不见个人影,寻思:“风雪大了,不来了。”便要回去。猛地身后一人双手蒙住她的眼睛,张莺到吓一跳,惊魂出窍,就要叫出声来,只听那人格格道:“猜我是谁?”
张莺听的是徐清声音,方才惊心甫定,脆声道:“你是小冤家徐清,还不快松手。”徐清松手,转到她面前,笑道:“小姨娘师父。你不冷麽,还要来教我?”张莺笑道:“我是怕你一直等我,冻死了。”徐清道:“才没那么笨呢。大娘屋里的灯灭了,我自会回去。”张莺道:“今晚就别练了罢。”徐清道:“为什么不呢?来都来了。”张莺道:“那好罢。”两个在雪花纷飞中身影腾挪,手中寒冰一条迎着雪花飞舞,逐渐驱散了身上的寒气。练到精彩之处,两个相视而笑,甚是愉悦。张莺正自全神贯注的教剑,不想足下一滑,仰天摔倒,尖叫声:“啊呀。”徐清见状,慌忙叫声:“小姨娘。”无暇细想,疾步抢上,拦腰抱住她,往上一拽。张莺乘势而起,两下登时贴个满怀。
徐清猛然感觉她丰隆的胸脯酥软,暖暖的送来异样的感觉,馨香扑鼻,竟有些心猿意马,一张脸登时通红了。张莺惊骇过后,感觉着他手臂搂着后腰,一张脸几乎要贴过来了,听得他鼻息急促,怪怪的眼神,径自羞赧窘迫极了。须臾,徐清慌忙松开手,撤开一边,说道:“小姨娘,我,我不是故意的。”张莺羞气难当,睫毛下眸子里眨着恓惶的泪花,慌张失措的提了剑跑回屋里去了。徐清吓的退缩回来,自思:“我惹恼小姨娘了。若是告诉大娘,那还不把我赶出家门去,这可怎处。”急的没出豁处。张莺奔回屋里,将门闩上,兀自心头狂跳,又是气愤,又是害羞,想着适才徐清神情,慢慢的倒感觉有一些甜美。
张雁闻听张莺回来,睁开眼来看,见她两鬓多乱了,模样异常,觉得怪异,问道:“莺儿,怎么了?为甚这般失智光景。”张莺见问,扯谎道:“险些摔一跤。”张雁道:“没摔跌就好,睡罢。”张莺自去旁边一张床上解衣睡了,辗转反侧,千回百转回想着那一幕,萦绕心头,难以释怀。徐清见屋里的灯熄了,方始回去房里上床睡下,寻思着张莺适才的神情,软玉温香的身躯,不禁遐思旖旎。半晌,一叹道:“等着挨骂罢。大娘晓得了我亵渎了她妹妹,那还不把我赶出门去。”一夜愁苦要被逐出家门。又想:“唉,八叔最是听大娘的话,我是走投无路了。”惊慌害怕,胡思乱想,一夜难以成眠。
待到次日,徐清赶紧打个早起,拿了扫帚去打扫院里的雪。比及崇尧,张雁等人起床,一个院子里的雪多已是被扫的堆积起来,只待倒出去的了。崇尧道:“徐清好早。我们起来一起扫,却教你一个人受累。”徐清道:“八叔,我累不坏。”张雁道:“徐清愈来勤谨了。”张莺啧啧道:“别是心里有鬼罢。”唬的徐清恨没个地缝钻进去,满脸羞惭的,不敢抬眼看她。张莺走近他跟前,悄声骂道:“小冤家,便宜你了。今晚,看我怎么整你。”徐清一听这话,似乎不甚责怪,宛若是在做梦,说道:“小姨娘,还要教我剑术?”张莺道:“教你,我恨不得打你。”徐清道:“总之是我做的不是,我认打认骂便是。只是别告诉大娘赶我出家门就好。”张莺冷声道:“可是你说的,今晚见。”
入夜,徐清早早地在等着张莺。张莺待到张雁哄着孩子睡下,径自提剑出来,心道:“且先吓唬吓唬他。”负着双手,干咳两声。徐清听到,赶紧打点精神,好是害怕。张莺冷笑道:“小冤家,我跟姐姐说过了,姐姐说教你明日自己向姐夫认罪了罢。”徐清闻言惊骇道:“小姨娘,八叔那么疼爱我,教我怎好开口。”思前想后,说道:“我索性死了罢,免得出丑,辱没我爹名声。”张莺哂笑,暗道:“这个傻瓜,把死都抬出来了。”暗叫怪异,把眼且看他如何。却见他掣剑在手,含泪跪下道:“小姨娘千万遮掩则个,也须是顾全你自己名洁才好。”说罢,便要自杀。张莺听他这般说,倒是甚为感动,便是一死也不忘了要提醒保全名洁,见他抹脖子自杀,吓的叫一声:“小冤家不要。”情急之下赶紧纵身掠至,飞起一脚将他踹翻,那口剑也飞开一边去了。徐清爬起,声泪俱下叫道:“我不能当着那么多人面认罪呀。小姨娘,你就教我死了罢。”哭的简直痛不欲生。
张莺见他哭的痛彻,好生不忍,陪着落泪,含笑道:“小傻瓜命都不要,也要脸面。”一头把他扯了起来。徐清抹泪道:“小姨娘珍重罢。我这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便是。”心如死灰似的望着门口方向走去。张莺急了,叫道:“喂,你别走。”赶上去将他拽住了。徐清垂头道:“你不要我死在这里,是怕追究起因,连累你名声。我只好死到外边去了,却又不教我走。是还想惩罚我么?”张莺道:“说什么呢。我逗你玩呢,就没有告诉姐姐。都是骗你的,就把你吓成这样。”徐清简直不敢相信,抬眼注视着她,惊诧问道:“没有告诉大娘?”
张莺笑道:“没有。我是吓吓你,你就寻死觅活的,到把我吓坏了。”徐清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转悲为喜,叫一声:“小姨娘真好。”忽尔似是想到什么,猛然扑地跪倒,郑重叩头,噙泪道:“徐清谢谢小姨娘保全名声,再造之恩,没齿不忘。徐清一辈子都记着小姨娘的好。”张莺闻言,噗嗤一笑道:“少来了,你还真是个傻瓜。你又不是真把我。”说到这羞赧的径自说不下去了,把他再次扯了起来,说道:“这话再莫提起,练剑去。”拉着他走回。徐清亦步亦趋的随着她走回,兀自尴尬别扭。张莺自感害他吃惊不小,满怀愧疚之下,待他更是非比往日。练了一会,徐清也把前事淡忘,专心投入到了学剑之中。
次日,吃过早饭,崇尧道:“快要过年了。十四弟去城里置办年货回来。”霍演道:“教莺儿妹妹跟我一块去麽?”张莺望着霍演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就总感觉他在打歪主意,只盼张雁不允。张雁道:“十四弟只与徐清去罢。”霍演微有失望。饭后张雁将出一贯钱付给徐清,说道:“请回个裁缝来。”霍演道:“大娘要做新衣服麽?”张雁道:“我有几箱缭绫轻容,锦缎布料,卖了又舍不得,便给莺儿跟孩子们做几身新衣裳,过年也喜庆。”崇尧晓得便是薛嵩送她的那几箱昂贵的衣料,寻思:“也须给恪卿做几身。”张雁见他把眼望了一下恪卿,已知他在想什么,一笑而已。
当日霍演,徐清驾了骡车来到苏州。霍演笑道:“且去白家转转。”徐清道:“没事上他家作甚?大娘在家还等着哩。”霍演道:“日头还早。去向十二嫂问问,哪家裁缝手巧,也好去访。”徐清道:“这么说,那是该去问问的。”两个来到白家门首。周昀接着,笑道:“哪阵风把霍爷吹到这里来了。”霍演道:“专程来看看十二嫂。”周昀道:“霍爷请。”说着进去通报了。盈盈见说霍演来了,径自与马伯三前来接见。厅上分宾主坐了,茶罢,问道:“留哥在那还听话么?”霍演道:“听话呢。八哥教我来置办年货,又教雇请个裁缝回去,不晓得城里哪家人物做的衣裳好,便来问问。”盈盈道:“城北祝家媳妇是数一数二的性慧手巧的,还有新来的城西李家裁缝娘子,声名鹊起,要价也不多。主顾甚多,只怕是难以请去。”霍演道:“既是有这两家,我且去问一声则个。”
盈盈道:“快过年了,十四弟回去教苏禧把留哥领回来。”霍演道:“回去我跟他说一声。”盈盈道:“干爹你去陪着十四弟走走,寻访那两家。不致耽搁了。”伯三道:“那我就走一趟。”霍演便告辞,盈盈送出门来。正好窦博转悠了回来,遇上一行人。盈盈将前事说了道:“窦博领着十四弟去罢。”教伯三转回。窦博甚喜道:“中午,霍爷须得做东,请我吃酒。”霍演道:“请你就是了。”三个驾车来到祝家,果然祝家门面里宾客如云,抽身不得,再三推辞了。霍演败兴的与窦博来到下一家,李家裁缝铺子。窦博上门喊道:“裁缝娘子在家麽?”
那李娘子正在屋里赶做衣裳,听得门外喊,径自出来。一见是窦博,欢喜道:“敢情是窦大哥,是要做成小媳妇生意麽?”窦博道:“是城外的吕员外家要做几身衣裳,不晓得李娘子能否挤兑些时间出来去做几日。”李娘子闻言,欣喜道:“是吕大员外,那可是苏州有名的暴发户,养着两房妻妾,谁不晓得。能为他家做衣裳,那是前生修来的福分。不过我手头还有几家主顾催撵着要货。过两日就去,能成么?”窦博道:“这位霍小爷是他家的管事,且问问他看是成与不成?”便引见了霍演。
霍演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见这女子年岁最多不过二十来岁岁光景,面若桃花,美艳动人,言谈举止不似人妇模样,心下怪异:“哪里是个裁缝娘子,分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家碧玉。”见她能言善语,便有几分喜欢,说道:“过两日也未迟,只是莫要再招揽了主顾。若来不了,我可就没法子向我家大娘交代了。”李娘子笑道:“怎么会。一诺千金,不会招揽别家生意了。”霍演笑道:“那就专候。”便把出一百钱做定钱。李家娘子含笑收下,送他们去了。把眼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笑道:“果然教我们盼来了。”内室里转出一个年纪不大的后生,说道:“去了他家可要千万仔细,不可露出破绽。一旦教有所觉察,为祸不小。”女子早听得此间百姓盛赞他们是好人,踌躇道:“李大哥,我哥哥真是他们杀的?”后生道:“即便不是亲手,也是间接与他有莫大关系。”
这两个却是一对假夫妻,姓李的后生便是李莫南的堂弟李少春,女子便是宫不渝的妹妹宫秀。两个晓得家兄罹难,道听途说是死于崇尧,昱人之手,便问到了田承嗣府上。承嗣又耳听得风声,怀恨崇尧,昱人曾想在怀恩营帐猎杀他四个,遂添油加醋说的崇尧,昱人一无是处,为了荣华,不择手段,杀害了他们的哥哥。以此撺掇他们来寻仇。
两人经过承嗣煽风点火,挟恨辗转来到苏州,计较着做这行买卖隐藏身份伺机寻仇。一道买下铺面,为遮外人耳目,宫秀便装作裁缝娘子,有心待无心,只等白吕两家上钩,方与结交,好成其奸谋。宫秀,李少春早已将两家家事记在心里了。宫秀一听是霍演,便晓得是舜王坪的十四爷,徐镜平的兄弟。心潮澎湃,异常激动,想只要搭上他这条线,便会轻易地介入到白吕两家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