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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思成灾

话说,霍演径自与窦博一道置办了年货,便去吃酒。徐清道:“我吃了干粮,在此看护车上东西。十四叔去与窦叔叔吃酒罢。”霍演笑道:“难得你这么勤谨。在此稍待,我去吃两杯就来。”相伴着窦博去了酒店。徐清贪看街上人来人往热闹,一头照料货物。不题。

霍演与窦博吃了三杯两盏淡酒,愈是话多起来,问道:“十二哥有消息么?”窦博道:“听衙门的人说,这几日就要回来了。”霍演问:“匪剿的平了。”窦博顾盼左右两眼,低声道:“听说又教方清跑了,只杀了些胁从。”霍演诧异道:“十二哥可是沙场老将,也会失手了。这名头可丢大了。”窦博道:“谁说不是呢?去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谁想会铩羽而归。十二爷敢是有了家室,爱惜起性命来了。”霍演摇头道:“不对。十二哥是个上了战场忘了家的人,哪里会贪生怕死。其中必有缘故哩。”窦博举杯道:“且吃酒。”两个推杯换盏喝了几杯。

窦博道:“十四爷,你也老大不小得了,也该成个家了。你瞧瞧严掌柜巴结上十二爷,老爷长老爷短的,那马屁拍的。已经有了相好的了,就要拜堂成亲了。周昀周管家,夫人也在给他张罗着娶个模样俊俏的婢子呢。你跟着八爷鞍前马后,也没藏上几个私房钱,好给自个娶个娘子。”霍演一听这话,便有些懊恼,说道:“实不相瞒。我心上倒是有一个人,只是急切弄不到手。”窦博笑道:“十四爷是何等地位的人,比我们这几个下人总要强上百倍。还有十四爷搞不到手的?”霍演叹息道:“难啊。”窦博道:“谁啊,我可识得。这么犯难?”霍演低声道:“就是张莺。”窦博笑道:“十四爷好眼力。那小模样是够俊俏的,倒是与你般配。”霍演气咻咻道:“就是她,这才叫难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说罢,不歇的叹气。

窦博笑道:“你跟八爷说一声不就成了,这有何难?”霍演道:“你是不知道。那张莺死活不待见我,教我怎好开口?大娘又极是爱护她,什么事都听由她的。她一个不肯,大娘也不会点头。八哥他是个怕大娘的人,为了我这个义弟,量他也不敢自作主张。”窦博凝重地说:“如此说来,还须从容计较则个。”霍演道:“谁说不是呢。”窦博道:“十二爷回来,你跟他商量。十二爷向八爷说一声,八爷也许会听的。”霍演道:“那么等十二哥回来,你去跟他说一声。教他帮衬帮衬我,也是兄弟一场的情分。”

窦博道:“成与不成,我向他说一声,你也须跟张莺亲近些,好水到渠成不是。这些小姑娘最喜欢甜言蜜语的了,再送她些喜欢的物件,怕她不投怀送抱。”霍演听这话,便来气,说道:“别坑我了。这丫头古怪得很,偏不喜欢这一套。你跟她笑,她说你没正经。你跟她动些手脚,她说你心不良,是个轻薄之徒,浪荡子弟。急了就哭鼻子,死活不嫁人。我为此伤透了脑筋,不敢轻易去撩拨她。她若是一急告到大娘那里,教我不好看相哩。”窦博哂笑起来,指着他笑道:“你呀你。这么一个刺头,你也要。我看还是罢了,另外找个中意的将就些成个家得了。”

霍演道:“这是哪的话。那模样那性子,教我心痒痒的,还真是教我欲罢不能了。老兄,好歹跟十二哥说一声,做成我这头亲事,这辈子也不敢忘十二哥的好。”窦博见他真是被张莺迷惑的神魂颠倒了,好笑不已,连声说:“我去说,我去说。成了好事,莫忘了我。”霍演笑道:“不敢忘,不敢忘。”两个说笑吃了酒饭,付了账,径自出门分别。霍演兀自吩咐:“莫忘了。”窦博笑说:“忍忍罢。”徐清听得,也不在心上。霍演驾了车,哼着小调,取道而回。待回到家中,日已西斜。张莺来查看货物,见霍演微有醉意,竟不睬他,教徐清将菜蔬肉类多搬到厨房,其余物件抬到张雁卧房安置。霍演见她不搭理,负气回去屋里。

张莺向张雁回禀道:“姐姐,霍演吃酒了。”张雁愕然道:“吃酒?”唤来徐清问起。徐清答道:“是跟白家窦博大叔吃的酒。”张雁道:“裁缝的事可有眉目?”徐清道:“城西李家裁缝娘子是城内有名的巧手,答应了过两天就来。大娘还有别事么?”张雁道:“忙你的去罢。”次日,霍演说了,盈盈教苏禧领回去留哥的事。吃了早饭,张雁打发苏禧带着留哥回家去了。不在话下。

未两日,果然一辆车轿来到门口,车上跳下一个后生,唤道:“是吕员外家么?”崇尧,张雁等出屋来,见那后生模样俊俏,眉目清秀,问道:“可是城内李家裁缝娘子到了。”后生道:“正是晚生姓李,贱名少春便是。”崇尧,张雁已是来到门口。少春便扶掖着宫秀下了车轿,说道:“送表妹来了。”张雁把眼看那裁缝娘子岁数不大,十分姿色,好个标致人物,哪里像个妇人,正在疑惑:“是不是错了?”少春笑道:“这是表妹宫秀。实不相瞒,我们来此时日不久,为了免受旁人非议,避免麻烦,所以假托是夫妇,掩人耳目,好过日子。”张雁笑道:“难怪。”崇尧请少春进屋吃茶,少春将一个箱笼交付霍演,一头说道:“铺面还有杂事,我回去了。改日登门造访罢。”别过了,驾车去了。

张雁爱那宫秀俊俏,拉过她的手问:“名唤甚麽?”宫秀晓得张雁极是精明,一颗心突突直跳,吓得头也不敢抬起,轻声答道:“回大娘子话,我叫宫秀。”张雁乍然想起宫不渝,怪异叫道:“你姓宫?”宫秀以为教识破,抬眼道:“怎么了,大娘子?”张雁目住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是那么的清纯,天真无邪极了,遂笑笑道:“没甚,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宫秀道:“故人?是男是女,名唤甚麽?”张雁道:“往事如烟。我们姐妹两一见如故,回屋说话。”崇尧只想:“娘子今日是怎么了,竟一听是姓宫,就想起了宫不渝。”怪她疑神疑鬼,默默而回。

张雁牵着宫秀进了屋里头,挨肩坐着说笑。霍演搬进宫秀的工具箱,放在一边,注着宫秀,心想:“果然是个未出阁的。”张雁教张莺,徐清搬来箱笼,打开了。宫秀双眼一亮,啧啧称奇道:“真是好料子,只这些菱锦也价值不菲呢。我只怕是手艺不精,做的不好,岂不糟蹋了这么贵重的衣料。”张雁道:“只要用心做就是了,会双倍行价付给姑娘。”宫秀忙说:“岂敢。大门主是受万人景仰的好汉,奴家也不是那眼孔小的,便帮衬做几日衣裳,分文不取,也是要结交大娘子这样人家,好在人前脸上有光。”

张雁一听这话,哪里相信小本经纪人有不要钱的道理,便是别有用意了,又想:“恁的,岂不欠她人情,是要长久往来的意思。”宫秀是个心性明慧的女子,见她生疑,笑道:“大娘子只要公道,我就照着行价结算就是。实在不敢要那双倍的。”张雁遂释怀,笑道:“这就好。”宫秀随即箱笼里取出尺子来量了张莺腰围胸口阔度,身高手臂长短,记录下来。张雁又教徐清,杨舜,王方都教量过了。宫秀有心结识,待人温和,知高识低,谨慎小心奉承的合家没一个不喜欢。张雁待一一量过了,唤道:“相公,相公。”

崇尧晓得屋里勾当,早已守在门口,想要教给恪卿也做几身,踌躇着不敢进屋开口。此时听到,恰像是得了喜报似的进屋,把眼望着那满箱的衣料。张雁一笑道:“去唤香怡跟妹妹来。也量一量,给她两做几身。”崇尧喜道:“这就去。”急自去了。恪卿见崇尧进屋,问道:“裁缝娘子请来了?”崇尧道:“张雁教娘子过去,量量身段,做几身衣裳呢。”恪卿道:“我从娘家带来的衣裳多还新着呢,浪费那钱作甚,不须做了。”崇尧道:“张雁是好意,不去做倒显得娘子善妒了。”恪卿听这话,把眼抬起,寻思:“如此一来,还真是我的不是了。”养娘从她手里抱过孩子,说道:“去罢。这是大娘的心意,莫要拂逆了,惹她怄气。”崇尧见她心动,欢喜的拉了她径自来到东厢房。香怡百般推脱,还是禁不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嫌好道歉的撺掇,只得教宫秀量了。

张雁见恪卿来了,喜悦地说:“妹妹是天仙下凡,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好衣裳不是愈为显得美貌了,相公脸上也跟着有光不是。”软款的牵她手过来,教宫秀细细量。宫秀一头道:“二娘亭亭玉立,仪态万方,是我见过极美的了。”恪卿笑道:“哪里美了,及不上姐姐哩。”张雁道:“妹妹谦虚了。”张莺见屋里乱哄哄的,人多挨挨挤挤的,说道:“好了,我们出去罢。”招呼香怡,杨舜,王方出去了。张雁瞧见霍演有些悒快,唤住了,说道:“十四弟,还有你呢。”霍演惦记着张莺,说道:“不用了罢。”张雁道:“秀儿,给他量。”崇尧与恪卿相伴去了。

霍演嗔怪张莺不睬他,急想着出去找张莺,心里怄气,哪里耐烦在此磨蹭。见说要量制衣裳,就意态懒散,模样极是不配合。宫秀微微有气,拽他胳臂,用力稍大,身子望前贴来。两下几乎贴面,宫秀好不尴尬,眸子游走,俏脸都红了。霍演闻着她身上馥郁的幽香,亦是心头一荡。张雁笑笑,逗着孩子,只做不见,心道:“十四弟忒矫情了。”宫秀斜眼瞥了一下,张雁正在哄孩子,低声道:“手臂放直了。”霍演见她眸子里闪着晶莹的珠光,下意识的放直了手臂。宫秀忍着羞辱,与他量完了。霍演兀自难以放怀,望了她一眼,推门出去。张雁与宫秀商议着因人而作衣裳的面料,颜色,定了下来。又教张莺给宫秀安置了一间雅静的屋舍,将一应箱笼多搬将进去。自此,宫秀住在吕家,逐日裁剪制作衣裳。不题。

未几日,宫秀将一应衣裳衣袍做好。吃过晚饭,张雁唤来霍演穿了试看,那一身锦缎衣袍甚是合身。当着张莺面,来回走动卖弄愈是显得英姿飒爽,丰神俊雅。张莺将脸送右,不屑一顾。霍演扫兴,谢过了张雁,向宫秀谢道:“姑娘巧手,百里挑一。在下这厢谢过了。”宫秀亦是还礼,逊道:“微末技艺,只是养的口活而已,何足道哉。霍爷若有甚差使,还望勿要忘了小女子便是。”霍演笑道:“姑娘这样好才貌,何愁没有好前程。如有吩咐,水火不辞罢了。”宫秀见他说到“水火不辞”四字,心头一动,转念又想:“我要报仇,非是他不能为之。且慢慢结好于他,就中取事则个。”当下笑道:“莫要口不应心呀。”霍演笑道:“岂敢。”

张雁教杨舜,王方,徐清,张莺多穿了试看颜色,一个个乐的眉飞色舞,好不欢欣愉悦。霍演听着张莺笑声,转头来看,只见彩裙飞转,襟飘带舞,煞是好看,一时瞧得如痴如醉,竟自呆了。宫秀道声:“霍爷。”霍演只是未觉,魂灵都被勾去了,哪里还记得身处何地。宫秀心下怪异:“看来霍演喜欢张莺哩。”张雁道:“莺儿,去把衣裳都送去你李姐姐与你二娘房里。”张莺脆声道:“哦,就去。”捧着衣裳飘身去了。

霍演便随了出去,跟上去笑道:“莺儿妹妹,你穿上这身宫绫衣裙,好看极了,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哩。”张莺不睬他。霍演一把扯住,叫道:“妹妹看哥哥今日这身衣裳好看不。”张莺冷峭地盯着他的手,喝声:“放开。”霍演回头看徐清出了屋来,慌忙松开手,任由她去了,心下怏怏不乐:“早晚你是我的,不弄死你。”

且说,宫秀目送他们出去,回过神来,说道:“大娘子,试试你这身。”张雁道:“不须试了。你做的那还能不合身。”便算她的工钱。宫秀道:“我们一见如故,便是姐妹了。说什么钱呢。”张雁道:“那怎么成呢?你说个数,我好交你这个妹妹。”宫秀笑道:“那就把前日那一百钱定钱做工钱得了。”张雁道:“那也忒少了些。”宫秀见她执意,便说:“再加一百钱,不能再添了。不然我可不敢认姐姐了。”张雁笑道:“那好。就这么着,我认你这个妹妹了。”宫秀当即甜甜的呼唤一声:“姐姐。”

张莺送去崇尧房里衣裳,崇尧挑一身青色菱花宫装衣裙,教恪卿穿上试了,很是合身,分外显得丽质无双,娇艳出群。张莺惊羡道:“光彩照人,二娘好美丽迷人。我真是羡慕死了,娶到二娘,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恪卿笑道:“莺儿的小嘴真甜,教你姐姐听去,还不怪你。”张莺叫屈道:“二娘忒小心眼,姐姐才不是那善妒的人呢。”恪卿道:“我是说笑呢。姐姐待我好,我心知肚明。”张莺泪眼纷纷,张臂抱着恪卿,哽咽道:“莺儿好喜欢我们这个家。莺儿只求二娘跟姐姐和睦,不要拈酸吃醋了。”

恪卿自责不该说那笑话,抱住她,含笑道:“好莺儿。二娘不好,惹你难过。二娘以后再不跟姐姐怄气了,一家人和睦相处。”崇尧道:“莺儿跟张雁患难过来的,晓得幸福得来不易。”恪卿道:“过两天就过年了。莺儿别哭鼻子,哭得眼睛红肿了,就不好看了。”捧起她的脸来,给她抹了泪水。张莺笑笑道:“二娘,我过去了。我去跟姐姐说,二娘身子不适,姐夫留在这边睡了,可好。”恪卿含笑望着崇尧。崇尧道:“莺儿,随你罢。”张莺笑说:“晚安。”径自飘身去了。

张莺把此话回禀了张雁,张雁道:“妹妹身子不适,我须去看看。”张莺忙说:“没甚大事,莫去了。我陪姐姐睡,一起聊天。”张雁道:“好啊。”张莺一笑道:“天晚了,我去锁了大门回来。”径自去了。张莺锁了大门,便自走回。却见桑树后黑魆魆的似有人影,吓的一颗心扑扑的跳,唤道:“谁在那?徐清麽?”走到跟前,猛地窜出一人来。张莺吓的花容失色:“呀”地一声。这人却是霍演,早将她抱住,闪到树后,笑道:“是我呢,莫叫。”张莺惊骇的说:“你要作甚。”霍演笑道:“明知故问。哥哥喜欢你,且教我亲亲,慰我相思之苦则个。”张莺被他铁钳似的双臂紧紧抱着,以手相拒,挣扎不得,唬的心跳气喘,叫道:“哥哥莫要啰唣,扯坏了衣裳。”

霍演搂抱着,嗅着扑鼻的幽香,哪肯松手,笑道:“你唤出人来,我只说喜欢你,教八哥成全则个。不到的赶我出去,那时却于你脸上不好看相?”张莺听他说的利害,好不惊悸。霍演见她不敢声张,愈是大胆,肆意摸弄,说道:“只亲亲则个。”张莺没法可想,含泪点头道:“只一下。”霍演低头凑过嘴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愈是心旌摇动,恣意亲咂起来。张莺气喘吁吁,奋力挣扎,垂泪告饶道:“哥哥饶我。”霍演道:“可怜哥哥形孤影只,去哥哥屋里聊会。”

张莺便不肯,假意哄他道:“哥哥要娶我也须名正言顺,若要苟合,它日岂不教哥哥所贱。这边人多眼杂,还要遮饰一二,全我体面。”霍演笑道:“这么,你是答应这桩婚事了。”张莺羞气垂泪道:“嗯。”霍演如遇恩赐,以为真心,便松开了手。张莺发足就跑,却不敢进屋,在檐前台阶上坐着偷偷啜泣。霍演以为得计,乐悠悠的转回屋里去。

徐清悄悄来到跟前,一旁坐着。张莺抬眼道:“你都瞧见了?”徐清道:“十四叔欺负小姨娘,小姨娘为甚不敢告诉大娘?”张莺道:“家里多靠着他,他又是姐夫的兄弟。我说了,难道姐夫会赶他出家门?那时姐姐,姐夫还不是委曲求全,把我嫁给他了帐。”徐清道:“小姨娘真的不喜欢十四叔麽?”张莺泣道:“他就是个无赖,要我嫁他,除非一死。”徐清道:“我知道了。小姨娘今晚不要练剑了,擦了泪,回去睡觉罢。”起身径自去了。

徐清来见霍演,见他那模样仿佛还在回味着适才的光景。霍演翻身坐起道:“徐清,不睡觉,这么晚来做甚?”徐清道:“十四叔,小姨娘不喜欢你,你莫要强人所难罢。”霍演瞪大了眼睛,叫道:“你懂个什么,别瞎掺和我们的事。”徐清道:“你若是再对小姨娘无礼,我就告诉八叔去。”霍演惊骇道:“你敢?是她教你来的?”徐清道:“小姨娘很难过。十四叔莫伤害她好么?”霍演气道:“你才多大,晓得什么?她嫁了我,自然会随顺了,哪里会有甚不快活?”徐清见他听不进劝,只得出来。霍演思量:“不好。她要反悔,这小丫头鬼灵精怪,到教她算了。她死不认账,我便是去跟八哥提起,也是枉然。罢了,还是待十二哥与我做主罢。”

张莺只怕来日霍演果真求婚,把夜来的承诺搬将出来,那时不好推卸。整晚为此愁苦,胡思乱想,辗转难眠。一早起来梳洗罢,吃饭间,张莺把眼偷看那霍演,见他只字不提,到松了口气。徐清密地向张莺说起昨晚去找霍演一节,说道:“十四叔铁了心了。小姨娘要担心他些才是。”张莺好不感激徐清,说道:“以后练剑,你来叩我窗户。”徐清道:“我帮小姨娘关锁大门罢。”彼此商量定了,只道防范严实了。霍演自会知难而退,不会故伎重演,慢慢也就把这念头淡了。

入夜,霍演听得徐清跟张莺欢笑练剑的声音,气的在屋里团团转。只听敲门声响,宫秀含笑推门进来,说道:“见霍爷屋里灯还亮着,睡不着就过来坐坐。”霍演道:“姑娘请坐。”泡了杯茶来。宫秀接过茶杯,说道:“姐姐好客,留我多住两晚,明日就要回去了。霍爷有甚需求,说一声则个,改日送来。”霍演道:“别无所求,姑娘客气了。便是需要的姑娘也帮不上忙呀。”说着,郁闷的叹息了一声。宫秀道:“缺什么,还有霍爷买不到的么?”霍演含笑凑到她身前,笑道:“晚上少个伴耳。”宫秀心头一荡,慌张失智的说:“这,这个忙小女子可帮不上。”霍演便自对面坐了,说道:“适才是说笑了。姑娘喝茶,这是吴县出的阳羡茶。”

宫秀道:“陆羽以此茶做贡品,极是珍贵的。小女子享此口福,甚是荣幸之致。”喝了两口,说道:“霍爷心里想着莺儿,弄不上手,是麽?”霍演道:“你才来几日,就晓得了。”宫秀道:“霍爷那神情瞒得哪个?有心人一下子就瞧破了,说起来你两还真是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霍演道:“可是她不待见我,我又怕大娘嗔怪我不是。干着急没辙呀。你是个姑娘家,倒是有甚主意做成我。我必有重谢。”宫秀道:“我料你是使尽浑身解数了,昨晚又是演了那么一出。莺儿还不留意提防。霍爷做成我生意,与张姐姐结下了干姐妹。我也盼着莺儿有个知情识趣的人疼她,有个好归宿呀。”

霍爷听出语外弦音,是要帮衬他的意思,忙说:“我为她魂萦梦绕,夜不能寐,如果肯帮衬周全,便是救我性命一般。有甚主意快说来则个。”宫秀道:“也罢。明日一早我去跟姐姐说说,探一下她的口风,看是有没些机会在里头。”霍演大喜过望:“姑娘肯为我作伐,万千之喜。”宫秀笑笑道:“瞧你馋涎都要掉出来了。成人之美,小女子何乐而不为呢。”说罢,辞别而去。

当夜无话,翌日一早,宫秀梳洗过了,径自来找张雁,委婉的说:“姐姐,莺儿这孩子也大了,就没想要给她找个归宿?”张雁道:“不是我不肯,是她执拗,不要嫁人。妹妹是否有个中意的要给她作伐,便请说来。”宫秀道:“私下里姐姐难道就没看出来十四爷跟张莺两个眉来眼去的麽?”张雁见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觉得诧异,张莺一见霍演,就神色异样。前晚回来多连发髻都乱了,眼圈还红红的,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原想问她,可是怕触着她的心病,便未敢询问,当下嘀咕道:“难道她跟霍演营勾上了,不敢启齿?”遂说:“霍演聪明干练,又是相公的结拜兄弟。莺儿嫁他倒是合适。我且问问莺儿主张,如果真是喜欢霍演,便教相公做主为他两毕姻,也是一桩好事。省得他们背地里做出不尴不尬的事来,出乖露丑。”宫秀笑道:“姐姐这样主张,可知好哩。”

张雁送走宫秀,便唤来张莺,说道:“莺儿,你对十四弟印象如何?”张莺见问,以为是霍演来说过了,恓惶的泪水禁不住滚滚而落,跪倒乞求说:“姐姐,十四哥欺负我。你莫把我许给他呀。”张雁感伤道:“十四弟一表人才,又精明干练,大不了你几岁,嫁给他也不委屈你。他钟情于你,你难道没有一丝动心?”张莺泣道:“姐姐,你要把我嫁给他,莺儿唯有一死。”张雁惊骇道:“何出此言?”张莺泣诉道:“他就是个无赖,轻薄子弟。莺儿绝没有一分喜欢他的意思,姐姐为我做主啊。”张雁道:“你起来。姐姐晓得你的心事了。你执意不嫁他,姐姐另给你择个佳婿罢。”张莺转悲为喜道:“谢谢姐姐做主。”

张雁拉她起来,抱住问道:“十四弟跟你到底怎么回事,实对姐姐说。”张莺见瞒不得了,遂将霍演纠缠调戏的事细细说了。张雁气的叫一声:“这个混蛋。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辱莺儿,来日打发了他去,省的再来撩拨。”转念一想:“他是相公兄弟,平日又是勤谨,没甚过错。如果打发了他,相公会不痛快,十四弟也会含怨,便是家里人也会道我护短专横。传出去是为莺儿上起的,于莺儿名声也不好,尚需从容计较方好。”张莺眼巴巴待着张雁做主赶走霍演,以图清净。未成想,张雁笑道:“莺儿,往后你躲着他些就是,出门唤上徐清相随。我教相公作伐,给十四弟找个娘子,有了娘子之后,他就不来纠缠你了。”张莺嘀咕道:“只怕他不肯歇手。”张雁笑道:“亏你跟着姐姐学了几年拳脚,他来罗唣,你不会打他。”张莺道:“我一见他就怕。”张雁笑着戳一下她的鼻梁道:“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却说,宫秀将消息通给霍演,教他看动静。饭后,霍演不见张雁说起,毕竟诧异,想道:“看来事又不谐了。”又去找宫秀商量。宫秀道:“这样啊,我也无能为力了。姐姐她定然是听信了张莺的话,毕竟她姐妹情深。又哪里把你当个家人看待。”霍演气忿忿的说:“我在这个家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娘就连个妹妹也不肯嫁给我,落一场没趣,以后我这张脸还往哪搁。”宫秀笑道:“我要走了。霍爷善自珍重罢。”霍演道:“虽说空欢喜一场,也要谢你帮我作伐一场了。”宫秀道:“谢我的话,就来到城里频来看觑则个。”霍演道:“一定一定。”说罢,两下作别。

张雁却听香怡来说,宫秀跟霍演私下往来。张雁寻思:“宫秀倒是善结人缘。十四弟的事很上心哩。”少时,宫秀来辞别。张雁雇了顶轿子,崇尧等一干人送宫秀出门,上轿去了。才要转身回来,銮铃声响,昱人高叫:“八哥,大娘子,慢走。”崇尧欣喜道:“十二弟回来了。”昱人早来到门口,下马行礼毕。崇尧道:“剿灭方清事体如何?”昱人羞惭道:“一言难尽呐。”便问:“方才送谁乘轿子去了?”张雁道:“一个义妹名唤宫秀,就住在城里。”昱人道:“莫不是裁缝娘子?”张雁道:“十二弟认得?”昱人道:“偶有耳闻。进去罢。”几个相携来到正厅上坐了。张雁明晓得是为那副画来的,不待他开口,说道:“十二弟,那副画毁了,莫要记恨我呀。”

昱人听了盈盈的话,不大相信画会毁了,原是要来索取的,此时听了这话,到不敢说要了,遂笑道:“不就一幅画,没就没了。”恪卿进厅,说道:“哥,那副画真是毁了,为此姐姐好不自责哩。”昱人心下骇异:“恪卿也教他们买哄了,一起来骗我。有了夫君,连哥哥也不认了。”心下难过不已。崇尧不忍,和颜劝慰道:“那副画招灾惹祸,十二弟为甚不听好人言呢?”昱人道:“罢了,没就没了。八哥,兄弟就此别过。”崇尧道:“吃了午饭去罢。”昱人道:“不敢叨扰了。”起身就走。

霍演一直追了出来,唤道:“十二哥慢走。”小跑上前抱住马头,笑道:“十二哥为甚动那么大火气。”昱人道:“还不是为那副画,许多达官贵人要看哩,我只说是收起来了。十四弟可晓得下落?”霍演道:“似乎是二娘子收着哩。”昱人跳下马背来,急切地说:“果真在家妹处。”霍演笑道:“你我兄弟岂敢隐瞒。”昱人道:“你能否寻机会弄出来?”霍演摇头道:“难。二娘子轻易不出屋,何况还有个养娘,时常有人在家,哪里能够取出来。十二哥,窦博兄弟那话?”昱人笑道:“窦博与我说了,教我向八哥说起,好作成你们良缘。”说到这想到张莺是个登堂入室,毫不避讳,谁都信赖的人,遂打个主意说道:“十四弟只要能娶到张莺,哄得她心热,教她诓骗出那画来,应该不难了。”霍演道:“只是这是个难题目哩。”

昱人笑道:“窦博说的很清楚了。这样你且与她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她不从。我然后向八哥,张雁为你作伐,必是一说就成。另外我资助你一千贯钱做纳聘婚资,置办个家业,岂不强似在人家屋檐下混饭吃。”霍演见说,当下甚喜,又见有那么多的钱为成家立业之资,哪有不喜欢的,更无迟疑,说道:“那好。事成之后,我教张莺取出那副画来,还给十二哥,以为酬谢。”昱人道:“一言为定。”两下达成默契,含笑而别。自是无话。

不觉到了年初,恪卿写了十数幅楹联,教霍演,徐清张贴出去。张莺,香怡等糊上窗花,张灯结彩,庆祝新年。张雁又邀张莺,香怡包了饺子,下在锅里。杨舜,王方又是搬取柴火,又是拾掇庭院屋里,打扫的窗明几净,内外整洁。来日大年初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团团围坐吃着热腾腾的饺子,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张雁给孩子们逐个发了红包压岁钱,便有左近邻里前来拜贺新年。有那带孩子来的,张雁一一发放红包,把那糖果呀,瓜子花生呀塞的他们衣兜满满的,欢喜的孩子们一蹦一跳的。张莺童心未泯邀着徐清跟院里的孩子们一块玩耍,跳绳,荡秋千,丢沙包,嘻嘻哈哈个不住。

入夜,崇尧教恪卿写牌位,一一写上山宗,吕怀梁、马桃英夫妇,张衮张骥兄弟灵位在上,以下徐镜平夫妇,杨亦踔,黄尚基,王其若夫妇,萧宝应,韩朝玉,李得晗,李殿英的灵位一一排列,供奉在后院东厢房的桌案上,摆上牲醴酒馔,点了香烛,烧上香,携着张雁,恪卿领着养娘抱着孩子,跪下祭拜。那时香怡闻讯领着孩子赶来,张莺徐清,霍演也多闻讯赶来,含泪上香,跪下祭拜亡魂。杨舜哭爹,王方哭拜爹娘,哭声大作。香怡亦是抹泪不已。徐清望着镜平夫妇灵位哭道:“爹娘,儿子一定不辱没爹娘,做个忠义双全的人。”

崇尧噙泪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些灵位务必要看护好。时逢节日都要来祭拜。”张雁见崇尧肯把爹跟叔叔的灵位摆上,分外感动,含泪笑道:“谢谢相公。”崇尧道:“勿论你爹跟叔叔生前所做的不是,人死为大,仇恨早已化解。你是我娘子,我祭拜他们,是应该的。”

一璧厢祭拜罢,各自回到房里。张雁便向崇尧说起要给霍演说亲的事。崇尧道:“十四弟年纪不小了,是该成个家室了。我看十四弟跟莺儿眉来眼去的,若不就把莺儿与他完婚,也好了了我一桩心愿。”张雁道:“之前我也是有这个打算,可是莺儿说不喜欢十四弟。相公须是差人四下打听,看有合适的良家女子,不计婚嫁之资,为他成家罢。”崇尧道:“不是娘子舍不得罢?”张雁道:“是莺儿不情愿,非是我的主意。相公莫错怪了我。”崇尧沉吟:“十四弟原是三哥的跟班小厮,久在三瓦两舍,衙门走动,难免养成轻浮习性。莺儿心性高洁,难怪不喜欢十四弟。”遂说:“我就多留个心眼,物色一个才貌好的与十四弟匹配完婚则个。”

张雁道:“须是抓紧些好。”见他毕竟有些不悦,遂将霍演非礼张莺的话说了。崇尧诧道:“有这样事。难怪了莺儿气恼。如果十四弟一开始就向你我说起,我跟你必然应允。只是他不该私下里这样做,惹得莺儿对他产生厌恶。”张雁道:“十四弟忒喉急了些,干出这没下梢的勾当。出乎意料,反弄巧成拙了。”两个不胜欷歔,霍演把个好姻缘亲手葬送了。

却说,宫秀那日上轿,帘子里瞧见昱人英武飒爽的风姿,不禁倾慕,问起左右抬轿的脚夫是谁。脚夫答道:“便是城里有名的白校尉,舜王坪的十二爷白昱人。”宫秀愕然道:“是他。”想道:“十二爷果然好风流人物。可惜了是我的仇人,若不是有这层仇恨,我嫁给他做妾也不枉此生了。”回到家里,便有些割舍不下。茶饭懒吃,针线慵拈,整日无情无趣的,恹恹欲睡。少春问道:“毕竟吕家事体如何了?回来怎变得这个模样?”宫秀道:“李大哥,我们若不不要报仇了。我见他家人挺好的,别是我们落了田承嗣的圈套。”少春气道:“莫不是你喜欢上哪个仇人了罢?”宫秀懒得理他,缄默不应。少春叫道:“我找你妹妹来,教她报仇。”宫秀闻言,愤然跳下床来,横眉冷眼道:“你敢。你若是把我妹妹牵扯进来,我跟你没完。”少春见她嗔怒,忙陪笑道:“不敢不敢。只要你教他家鸡犬不宁,其余的事我来做。”

宫秀着实怕他把妹妹宫美邀来,当下说:“霍演喜欢张莺,恨不能到手。我想只须教霍演得偿所愿,霍演必然感激我。张莺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必然不会嫁给霍演,且会对霍演深恶痛绝。吕崇尧十分嬖爱张雁,爱屋及乌,必然跟霍演反目。”少春闻言,连赞;“妙极,妙呀。”

且说,崇尧,张雁,恪卿一家初二来向白母拜贺新年。席间昱人只字不提那画的事,一家人祥和欢愉的聚了一日,黄昏方散。入夜,昱人教周昀早早关锁了门户,便回房休息了。马留,乔在川领着兄弟们巡查,只听得墙头上声响,叫一声:“谁?”一语才罢,墙头上跳下十数个黑衣人来,手持利刃便来厮杀。慌得二人慌忙大叫:“有贼,抓贼。”招呼兄弟们上前厮杀。昱人闻听金刃拼击声隐隐传来,慌忙一骨碌坐起来,穿衣下床。盈盈道:“相公,怎的了?”昱人道:“有贼人来了。照顾好孩子跟娘,我去看看就来。”摘下挂在墙上的旷夫刀奔出门来。前院杀声大作,夹杂着惨叫呼喊声,早惊动了白家合府上下男女。

苏禧窦博,马伯三夫妇护着孩子们跟女眷,惊骇的说着:“是甚么人,竟敢明火执仗杀到城内。”白母只是怨骂:“昱人我儿,忒不精细,每每炫耀钱财召来别人嫉妒,引来这场是非。”盈盈安慰道:“娘,我想不是劫财的贼,杀人越货这么简单。”

昱人来到前院,见他们厮杀正酣,叫一声:“不知是何方神圣,报上名来,是要钱还是要命?”其中一个蒙面女子一头打,一头说道:“姑奶奶不稀罕你那臭钱,还怕脏了手。实话告诉你,我们是要命的,教你偿还欠下的那么多人命债。”昱人惊骇道:“你们是歙县方清一党。”赶紧吩咐马留,乔在川两个莫要闹出人命。两个原本是要擒拿了送官处理,叵耐众贼都是舍了性命的厮杀,逼得他两只得下重手。白家护院多是舜王坪身经百战的猛士,打的眼红使出那杀人手段来,杀得那些贼人血肉横飞,多倒在血泊之中。

那个领头女子着忙,一声娇叱,身影如雁,长剑疾掠,敌住他两打的甚是激烈。昱人见这女子身手不凡,他两竟是一时逮不到便宜。马留,乔在川骇异这女子武艺高强,非比等闲。昱人叫一声:“你们退后。”马留,乔在川,周昀等几个领着众护院撤身走开,将他们团团围住。那女子便来杀昱人,昱人飞身赶去,旷夫刀出鞘,光寒照目,只一刀将她手中的剑削去一截,复一刀翻卷击撞劈在她的手臂上。那女子骇异失色,感觉利刃破肤之痛,身手敏捷的撤身后退,这条左手臂方才没有被劈断,只是被劈破了肌肉。昱人一击得手,如影随形跟上前来,飞起一脚将她踹翻,倒在地上。众贼发声喊,一拥上前。

昱人举手叫道:“且慢。”众贼怪异的注视着昱人,没有想到白家藏龙卧虎,有这么多高手,只想:“好个舜王坪十二爷,我们这回可完了。”昱人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日前是我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你们回去好好洗心革面,莫要为害地方了。”那女子挣扎起来,仇视着昱人,切齿痛恨道:“你残杀我们那么多乡民,这笔债必须血债血偿。”马留叫道:“十二爷,把他们都拿下交给官府罢。不能放虎归山呀。”乔在川亦是叫道:“十二爷,他们会卷土重来的。”昱人踌躇拿不定主意,寻思:“他们党羽极多,我若把他们交给官府,必然会无休无止上门来寻仇。这日子可怎么过?索性放他们一条生路,或许感恩,也未可知。”那女子厉声道:“你倒是杀光我们呀,你这个朝廷的鹰犬,刽子手。”马留道:“臭娘们,找死啊。”挥刀便要上前砍杀。

昱人叫道:“让开一条路,教他们走。”那女子似是不信,迟疑的望着昱人。昱人盯着地上几俱死尸,说道:“这几个兄弟死的壮烈,你们走后,我会教人秘密抬出城外掩埋。不会教官府察觉。”那女子冷笑一声:“那就多谢了,我们走。”蓦地,大门被瞧得鼓声似的响,昱人等甚是怪异,猛然醒悟,叫道:“你们被盯上,露了行踪。”一面吩咐教他们快走,一面教马留去守住大门。那女子叫道:“白昱人,你告密了。”率众便走。猛地大门被撞开,数百兵士蜂拥而入,厮杀起来。那女子跟同伙被重兵围困,冲突到墙边,几个身手矫健的跃出墙外落荒而逃,余众尽被乱刀乱枪戳翻。

昱人向元甫禀道:“大人来得好及时。”元甫笑道:“区区几个蟊贼溜进城里来,哪还能瞒得我。倒是教昱人兄受惊了,没甚死伤罢。”昱人道:“卑职率家人杀了几个,大人就赶到了,幸好没有死伤,不胜之喜。”元甫笑道:“那几个漏网之鱼,还须白校尉劳动,率兵去追捕回来则个。”昱人暗吃一惊,哪敢推脱,当下说:“这个责无旁贷。”遂招呼马留,乔在川率兵追赶。赶到城门口,却见那几个杀翻守门官兵,夺路而走。昱人道:“快追。”几个贼众掩护那女子脱身,径自跟官兵厮杀,被戳翻见了阎王。昱人见被杀的多是男子,只跑了那个女子,不忍赶尽杀绝,驻了马足。

其时,身旁一个校尉名唤汤平,乃是元甫心腹,进言道:“白校尉,一个活口都捉不回去,怕是不好交代呀。那个漏网之鱼身负重伤,量他能跑多远。”径自率兵急追。昱人没奈何只得率兵紧追。那个汤校尉率骑兵沿着路上血迹,直追到了崇尧门首,叫道:“这是谁家,快去叫门。”昱人率众赶来,抬眼见是崇尧家,只叫怪异:“好巧,是八哥家。”

原来那女子落荒,慌不择路乱跑乱撞,听的身后马蹄声急,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见这家门庭高耸,墙垣甚高,不是一般人家可比,当下抱着一念希望纵身掠入墙内。天井里桑树下却有两个半大孩子练剑,正是徐清,张莺两个。徐清见一个提剑女子抱着手臂,翻墙而入,问一声:“有仇家追你?”女子惊慌失智地说:“小兄弟救我性命,官府的鹰犬追我。”张莺见她楚楚可怜,萌生慈悲心肠,说道:“快跟我来。”领着她来到后院,送入地窖,将她隐藏了起来。

张莺方才出来,便听到大门上敲打急促,叫一声:“甚麽人恁麽敲门?”示意徐清去开门。徐清去把大门开了,众兵鱼贯而入,火把照的满院通红,如同白昼。吆吆喝喝响成一片,早惊醒了睡梦中的崇尧等人,多穿衣裳起来查看。汤平只是叫:“谁是家主,过来回话。”昱人躲不得,只得闪了出来。张莺到叫起来:“不好了,白十二带兵打进来了。要抄他妹夫的家哩。”吓的昱人忙说:“莺儿莫要胡说。”汤平只是叫:“奉命追捕逃犯。”昱人说道:“汤校尉,休要啰唣。这是我八哥的家。”汤平闻言一怔,惊异道:“舜王坪大门主的家?啊呀,失礼了。”崇尧出屋来,问道:“十二弟,这是怎么回事?”昱人将上项事说了,说道:“汤校尉顺着贼人留下的血迹,一路追到了这里。八哥莫怪惊扰了好梦。”汤平上前见礼,说道:“八爷,兄弟是奉命行事,莫要怪罪则个。”

崇尧把眼望一下徐清,张莺觉得蹊跷,说道:“十二弟,搜罢。”汤平笑道:“八爷果然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兄弟们。留心搜一搜,莫要毁坏了八爷东西。”众兵叫道:“晓得。”恪卿来问道:“哥哥,你是作甚。”尚担心他是假公济私,要搜那副画。张雁微微冷笑,揶揄道:“十二弟做官做的好哩。耍威风耍到你八哥家里头来了。”昱人忙说:“大娘子,这是什么话。我不是那样的人,实在是迫不得已。”张雁道:“如果搜不出人来,可莫怪我上刺史府衙门告你私闯民宅。”汤平见他们个个怀怨,倒不像是在装谎。崇尧见兵卒多奔去后院,携着张雁等人来到后院。昱人,汤平也随着过来。

徐清,张莺只怕露馅,紧紧相跟着过来,见他们要下地窖搜查,到慌做了一堆。张莺过去拉拉张雁衣襟,张雁见她挤眉弄眼,好不惊慌,已是晓得是她跟徐清所为了。张雁叫道:“十二弟,这地窖里可是有贼人的,哪个兄弟下去,可是会送命的。”众兵到吓一跳,不敢下去。张雁道:“十二弟亲自走一趟罢。”昱人便说:“八哥得罪了。”崇尧道:“兄弟是奉命行事,八哥不怪你。”昱人拿着火把,纵身跳下地窖。张雁道声:“我也去看看,莫教十二弟打坏了我家的酒坛子。”

昱人点着火把搜到里头,墙角下黑魆魆的正是充满仇恨的那女子。那女子起先听得上面昱人称呼这里的家主为八哥,暗想:“恁地倒霉,撞在他亲戚手里,哪还有活路?”便寻思要自杀,免得受辱。后来又听见要下来查看,打算与他拼个同归于尽。此时见到昱人,张雁过来,便要挺剑厮杀。

张雁轻声道:“不要怕。”昱人道:“大娘子做的好事。”张雁道:“都是徐清跟莺儿所为。十二弟不是要出首罢。”昱人笑道:“岂敢。这个窝藏罪犯的罪名,我哪敢栽到八哥头上,连累我妹子受牵连。”一笑问道:“姑娘到底是甚人?”女子见他们没有恶意,答道:“我是方清的女儿方青鸾。”昱人道:“青鸾姑娘好好在这养伤,风声过去再回去。”青鸾方始庆幸侥幸捡回一条命。

昱人径自与张雁钻出地窖。昱人道:“我搜查过了,没有贼人。”恪卿道:“虚惊一场。”崇尧便送汤平,昱人众兵来到前院天井。汤平手下“咦”地一声,叫了起来:“这院里有血迹。汤校尉,你看这。”众兵其时多叫了起来,说道:“贼人来过。我们仔细搜查罢。”

徐清闻言,暗自将剑割破手臂。张莺暗赞他果决,会意的说道:“徐清,还疼么?”徐清疼痛的说:“哪能不疼。”张雁说道:“练剑也须小心些,莫要割伤自己。”汤平望着徐清手臂上流着血,笑道:“这是孩子练剑割坏了手臂,大惊小怪甚麽?”一璧厢率兵而去。昱人亦是别过去了。崇尧锁上大门,回过头来说道:“怎么弄的,伤了自己手臂。”张雁顾盼左右香怡,杨舜,王方,霍演,养娘两个,这么多双眼睛,不好说破,只说:“练剑麽,哪有不割伤自己的时候。莫一惊一乍罢,回房睡觉。”张莺怜惜的给徐清抹了金疮药,包裹好了伤口,柔声问:“还疼么?”徐清摇头道:“不疼。”霍演见他两这么亲密,甚是不悦,转回屋里,闩上了门。

张雁催促一干人都去睡觉,回到房里向崇尧说道:“那个女子在家里地窖。”崇尧一惊道:“在地窖?”张雁忙掩住他的口,低声道:“是徐清,张莺自作主张救了人。十二弟碍于情面,这才隐忍含糊了账。”崇尧道:“我去看看去。”张雁道:“带上金疮药。我想她也饿了,拿些吃的跟水。”崇尧带了药,来到厨房提了一盒子饭食,径自点个灯火来到地窖。那女子见有人下来,赶忙闪过一旁。崇尧道:“姑娘,我是吕崇尧。”青鸾适才听得便是这家家主,径自过来道了万福,见了礼。崇尧把灯放在酒坛上,见这女子左臂上伤口还在流血,说道:“这里有金疮药,姑娘快敷上。饭食在这盒子里,自便罢。在这里莫要担心。”

青鸾含泪,跪拜道:“久闻舜王坪大门主侠心仁骨,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好人。”崇尧回身,说道:“姑娘何须行此大礼。快请起来。”青鸾道:“大门主跟十二爷都是好人,是我错怪十二爷了。”崇尧欷歔道:“十二弟剿杀你爹他们,出于无奈,莫要记仇。你且在此养伤,过几日我送你回去。”青鸾道:“大门主再造之恩,小女子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崇尧别过出了地窖,回屋不题。

且说汤平回到苏州向元甫禀报贼人不知所踪。元甫没奈何,说道:“回去罢。”汤平迟疑道:“不过我们追查到了吕家,就不见了贼人行踪。大人想会不会是吕崇尧把人藏起来了?”元甫怪异道:“有这等事。这样,你派两个心腹暗地里紧紧盯住吕家,一有风吹草动,就来回报。”汤平说道:“近来有些传闻,那副画就在吕家。”元甫笑着拿出一封书信来教汤平看了。汤平惊骇道:“鱼朝恩下的密令,要大人取到那幅画,以藐视朝廷,勾结藩镇的罪名,将白吕两家老幼送上法场。”元甫叹一声道:“不知是哪个把这件事捅到上面去,说是必要人赃并获,将白吕两家法办。如果不能给上头一个交代了,我这顶乌纱帽可就不保了。”汤平是个有家室的人,只要在宦途图出身,岂不晓得其中利害。

元甫心道:“白恪卿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嫁的吕崇尧这一个莽夫,岂不是暴殄天物了。到时候把她锁进大狱,便是我的囊中之物。”汤平似是看出他的心思,说道:“大人掌握苏州一境黎庶生杀予夺之权柄,想要什么还怕得不到么?”元甫叹息道:“我很是敬重他们曾经为国出力,可谁教他们惹怒了朝中权贵。我是没有办法呀,谁教官大一级压死人呢。”汤平唯唯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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