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斌和诸葛瑾听罢,哑口无言。
从这时起,他们终于完全了解并确认陶谦一切行动的用意。
无论是一同共事的阙宣、同为老乡的笮融、规模浩大的黄巾军、还有刘峥刘嵘,都是陶谦的“工具人”,是他稳固徐州基业的棋子。一旦无用,或大局已成,他们将全部沦落为弃子。
当然,不除掉他们也不行。
他们一旦在陶谦的纵容下肆意壮大,最后不听使唤,对陶谦而言便是巨大的威胁,等同于在圈里把一只猫养成一只肥硕的老虎,等它饥渴难耐,到最后把身为主人的自己吃了。
黄巾军自陶谦初来徐州便被利用,为陶谦铺好了建立伟业的基石,最终被陶谦处理掉。
阙宣,自立为帝,陶谦与其暗中合谋,在其中赚取利润,最后反手吞并,得钱得粮得地。
刘峥刘嵘于琅琊南部起义,陶谦等人欲利用他们干掉泰山军,结果因为变故,刘峥刘嵘从掌心里跳出,肆意妄为,最后被泰山军快速平息。为表明态度,陶谦同意了陶商主动前去琅琊消灭峥嵘贼的提议。
最后峥嵘贼覆灭,陶谦却由此露出了马脚。现在的段斌还一直跟着脚印继续走下去。
至于笮融为何安然无事地在,估计就是作为彭城、下邳、东海的漕运官,又是出了名的佛教信徒,聚众百万,财力丰足,清楚徐州众多粮仓的位置,几乎所有的徐州粮食运输,都由他管理。
在曹操的第一次徐州征伐下,无奈的陶谦对笮融的需求越来越大,他需要这位老乡手里的粮和钱还有人。这位老乡也很畅快地给他,但条件是他将更加肆无忌惮地恣意用事,为非作歹。
陶谦对此无能为力。各大家族抠门得不行,他们的首要目的都是自保。笮融虽然猖狂,但只有他愿意给出所需,尽管代价很大。
估计,他不敢动用遗产——那是留给后来人的,绝不能轻易使用。
现在,不仅本名章被动过了,给刘备的托付信中的本名盖章也被人撕了,连遗产的地图也被人偷了。
这下可好了,火气大了,陶谦离阎王爷又挪近了好几步。
现在笮融的事,病重的陶谦肯定无暇管理;至于曹宏,听说在刘峥刘嵘死的当天,他突然身患重病,休养在家,也没法管。
话说回来,笮融与这次的本名章和地图被偷之事的关系,还是时间上的巧合。
刘备说,笮融送粮过来时,由于运来的粮食有问题,所以他的人和运粮队的领队人发生了争执。
之后,云长发现在自己的府邸里,有一具仆从的尸体。据云长所言,他发现尸体时血液是新鲜的,而运粮队正巧离开。
自己进入府邸里,发现装有此信的信匣被人翻动过,里面只剩下这封残缺的托付信,信尾州牧的本名章以及地图都被拿走了。
由于时间巧合,刘备马上派人急速拦截运粮队。
然而,那个队里只剩下临时征用的民夫,领队人和其它笮融的人都不在了。
简雍后来也讨要笮融这件事的说法,他只是含糊表示运粮事成,便在返程中遣散民夫,自己的人就另行一路走了。
但就是讨要这件事的说法之后,笮融便心急气躁起来,把简雍赶走了。
所以尽管只是时间的巧合,但此事重大,事关徐州之未来。刘备怀疑笮融有诈,便请求段斌等人帮忙。
刘备会陪同陶商一起去笮融所在的彭城国,向其追究粮食之事。他希望段斌等人能在期间查找线索,寻回本名章和地图。
另外,有关笮融和本名章,刘备讲出了相关的两个事实。
一、在彭城国,有一名州牧任命的骑都尉,名叫张闿,以前是徐州黄巾余党,后为陶谦招降。此事或与张闿有关,不排除他偷盗地图、本名章以报复陶谦。
二、密信的存在,只有刘备、陶谦,还有一个送信的丹阳暗部知道。密信出事,必是其中一人泄露密信之事。
而陶谦解释,为了隐瞒密信之事,他在那名暗部出发前吃的饭菜里下了毒。此毒延期性较长,可保证此人在九天后中毒致死。
后来陶谦派人试验过,无论是哪条郯县往小沛的路,都会经过笮融常去的运粮之道。
所以,此事一出,刘备和陶谦便怀疑那名暗部可能还活着,并且很可能在笮融手下。
段斌和诸葛瑾答应了刘备的请求,并着手准备明日的启程。
在走之前,段斌问刘备:“玄德公,您为什么愿意将托付信的内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讲给我们,而且还将调查线索、找回章和地图的任务交给我们做?您不怕我们从中作祟吗?”
刘备沉默片刻,缓缓道:“一开始就怀疑他人,他人以后又怎么可能信任我呢?”
段斌闻言,向刘备躬身行礼,向外离去。
刘备看着段斌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
“取到了雄剑的你,如果没在这件事中作祟,我只会感到失望和惊愕,段斌。
天下此兆,又给了你那么好的机会。你把握不住,就是不敬天意,又痛失良机。
看看你在这件事上会有什么造化,我拭目以待。”
明早,段斌、陶商、诸葛瑾,以及刘备、张飞等人前往彭城,在彭城相薛礼的接待下,除了段斌与张飞,剩下的人都去彭城内的笮府,与笮融会面。
笮融的府邸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奢侈——光从这镶有黄金兽纹的大门,以及透过敞开的大门所看到的众多高台竹亭,便可得出。
张飞本来想要进去,既然对象是悍匪,只有客气话根本不可能行,还得靠硬气和拳头——像笮融这样的悍匪连大哥的话都听不进,陶商陶应等人又岂能如意?
刘备直接怒斥他鲁莽成性,让他好好在外面等着,别进来捣乱。
然而,如同张飞所说,不仅是陶商,连陶应也来了——理由是听说从下邳发来的粮有问题,作为下邳相,又是州牧之子,自己必须亲临彭城,一探究竟。
没错,陶应的官职是下邳相,相当于下邳国的太守。因为没有下邳王,其国相便是下邳国的最高长官。
陶应比起陶商,不仅常常拜访豪族,多少还亲自处理政务。
州中人评论陶应,相较于陶商的豪放(大大咧咧),二公子陶应更加彬彬有礼,端正沉稳。
但有传闻称,二公子暗地里滥用职权,纵容手下为恶,府中官吏及下邳百姓苦不堪言。陶商常常拿此类事给陶应挖苦。
陶应声称此乃无稽之谈,只是政务繁忙,应接不暇,被手下存歹意之贪官抓住机会作歹。自己为小人所诬陷,才导致了这些损名的流言蜚语。
此外,陶应还常常拿诸如此类的事情调侃陶商,说自己勤于为政,才被人家钻了空子,不像整天游手好闲的大哥,眼睛摇来摇去,歹人怕被瞧见而不作恶,但善人、百姓因为懒政的太守而吃尽苦头。
有关陶应的恶闻,其中就有跟笮融相关的。
说是陶应与笮融合谋,利用漕运,贪污粮草,将其走私给大家族甚而州外势力,获取大笔贪款。
可陶应本人一直否认此事的真实性,而笮融本人表示无所谓。
无所谓?
这种随便的表态让陶应有点下不了台。
总之,名义上,为了解决由下邳运往小沛的粮草问题,陶应出马,从下邳城跑来彭城,为玄德公申诉,向笮融讨要说法。
可是,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这水火不容的兄弟齐聚一堂,免不了一次惨烈的争吵。
段斌甚至觉得,他们之间吵架,花的时间绝对比与笮融会谈的时间长。
段斌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捶腰疏经。
“我看你一大早腰酸背痛的,怎么回事?”张飞道,“昨天晚上跟大哥谈话谈累了?我从没见过说话都能把腰和背说痛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段斌勉强把头低下说话,掩饰他的脸红。
“真的?那真是大开眼界啊。”张飞疑惑地眯起眼睛。
“我说,昨天那两个女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段斌吓得屁股一滑,从石头上摔了下来。
“额,我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关系比较要好……”
“哦,原来如此。”张飞装模作样地摸摸胡子,咧着嘴笑道,“可她们是女佣人,却说来服侍你。说是服侍,拿来的只是几打布衣。怎么看都像是住下来的样子。”
…………
我的圣母玛利亚啊!
这张飞的脑袋怎么这么好使啊?!
为什么在这种八卦上,他怎么那么会察言观色呢?!
这可不是急中生智的样子,这应该叫“老谋深算”啊!
“喂,你怎么了?难道被我说对了?”张飞见段斌紧张,难得地贼笑道。
“没事没事……我只是担心里面交谈的进展。毕竟事关小沛百姓生计,我当然坐立不安啦。”段斌指着笮府道。
“原来如此……”张飞一转画风,变成了怒发冲冠的粗人形象。
“这厮笮融,偷了咱们的粮,还敢那么嚣张。跟这种人好好说话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张飞擦拳摩掌,咬牙切齿,“大哥他性子太好了,还不如我进去把他揍一顿,让他给我们老实点!”
段斌苦笑,张飞莽是莽,但说不定,这么做真的会有效果。
可据他所知,笮融这人欺软也不怕硬,就算是燕人张飞出手暴揍,他也不会罢休。他手下信徒众多,有钱又有粮,更何况现在陶谦病重,不便参政,他更能肆意妄为,甚至打入小沛也可以。
“还有还有,不知你晓不晓得,听闻最近,骑都尉张闿在笮融的庇护下,把彭城国搞得乌云瘴气。”张飞喊道,“把两个悍匪放在一起,真不晓得州牧老头是怎么想的?!”
“翼德公你就消停一会儿吧!”段斌捂着耳朵,把头转到一边,不想直视张飞扭曲的吐槽脸。
段斌刚一转头,发现道路拐角处有个大汉正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
两人看着对方的脸良久,都觉得双方有点眼熟。
这戏剧性的场面和莫名的熟悉感,却夹杂着一份不妙的念头。
那名大汉率先作出反应,惊慌失措,然后往回跑。
“别跑!”段斌总觉得不太对劲,马上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喂喂喂,白稻杆,你去哪?”张飞见段斌疾速跑开,停止了吐槽,试图叫住他。
段斌没有回答张飞。那个逃跑的大汉令段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敌意——他一定在哪个地方与此人作对过。
可是衣服宽大,不宜跑步。那一大汉虽然臃肿,跑起来却丝毫不怠慢。眼看距离越来越远,段斌不禁叫骂。
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张飞骑马前来。
“白稻杆,就前面那人吧?我帮你追!”张飞吼声,脚踹马肚,急速向前。
那个大汉见段斌已远,本想歇口气,不料一个壮汉骑着马向自己这来,瞧他气势汹汹的模样,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妈耶!”那个大汉绝望地逃跑,张飞在后吼声不断。
一个臃肿的大汉和一匹跑快的马,孰快孰慢一目了然。可是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一条偏僻的窄道。道旁有多条岔口,也都很狭窄。道旁又有许多杂物堆积,骑马的张飞行动较为不便。
那个大汉将杂物往后面扔,以挡住张飞的来路。自己随后闪进一个岔口。张飞后到,发现人没了踪影,随即怒骂起来。
段斌追过去查看情况,看到空手而归的张飞,便明白人跟丢了。
“他大爷的,老子未占地利,差点就能逮住他了!”张飞抱怨道。
“翼德公息怒,您能为斌出马,斌已是感激不尽!”段斌安慰道。
“你也是,旁边有马你不骑,非得拖着长衣裳去追。那汉子长得臃肿,跑得却是不慢。就算你身板细,又灵活,你也不一定追得上。”
张飞下马没好气地说道:“话说他是谁啊?你二话不说直接追上去,你俩是敌人?”
那大汉见段斌就惊慌地跑,段斌边叫站住,便穷追不舍,张飞见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敌人追敌人。
“想不起具体,但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敌意。”段斌解释道,“或许他的穿着跟以前不一样,我没法马上想起来。”
“切!这家伙跑进小巷里。那地方两边都是墙,有一堆杂物挡路,马儿走路不便,我才没追上的……”
“翼德公,能否劳烦你带我去那条小巷?”段斌插嘴道。
张飞点头答应,牵着马带着段斌到了那条小巷。那里面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杂物,被张飞和那大汉一糟蹋,东西都散落一地,更加乱了。
段斌一看,里面大多是香、香炉、好几捆竹简以及装着柴草的推车。他拿起一束竹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潦草至极的文字。段斌换了几束看,才知道这些竹简都是念佛用的经书。
“笮融常常聚众念佛,这里离笮府也不算太远,莫非这里是信徒们堆放杂物的地方?”
段斌边思考,边挑了几条岔道往里走,发现里面都是民宅,但没有一点人的动静。
想必这些都是信徒们的住处,而现在他们正好出去念佛了,段斌如此设想。
“翼德公,您还记得他逃进的是哪个岔口?”
“额,这条吧。”张飞正好还记得,指着巷尾的某个岔口。段斌马上跑去查看。
“喂,白稻杆,你到底怎么回事?”段斌的行为不禁让张飞摸不着头绪。
“额,没事没事。”段斌出来,摆手笑道。
“你这么在意他,又说有敌意,那一定是死战过的对手吧。”张飞猜测道。
不,不至于到死战过的地步。如果是死战,段斌绝对不会忘记对手,而且可以马上想起。
可那个大汉到底是谁呢?自己的潜意识认为,他不应该出现在彭城,可他却在这,这就让段斌莫名地在意。
他认为,自己值得动身查一查。
虽然会偏离原来的任务,但瞎猫碰上死老鼠的情况也说不定会有。
后来,陶商陶应等人没好气地离开笮府。正如段斌所想,这会谈,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陶商与陶应的斗嘴上。刘备和诸葛瑾努力充当和事佬,试图缓和争吵,可惜没成功,两人的斗嘴反倒升了一级,手上的动作逐渐多了起来。
而笮融在旁边,和颜悦色,静静地做一名吃瓜群众。
几人不欢而散。陶应又爽又气地回到行馆,陶商也打算回行馆好好消气。
结果,一行人发现他们住的行馆竟是同一所!
呵呵呵~
为了预防随时可能失控的局面,刘备以其三寸不烂之舌,发挥出异常的调解能力,极力缓和这两个大嘴巴的情绪。
诸葛瑾也被要求留在陶商身边,一方面和诸葛瑾商量接下来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既然不能和陶应吵架,那就只能找个人吐槽与宣泄自己的不爽。
诸葛瑾本想劝阻、训斥陶商,奈何陶商的口水如同惊涛骇浪,冲得诸葛瑾毫无插嘴之余力。
段斌本想和诸葛瑾商量今天的事情与接下来的打算,结果被陶商直接赶了出去。又想找刘备,偏偏找他的时候,刘备都被陶应拉着,跟陶商一样不讲道理地吐槽。
这次的争吵,两位公子怕是失去了理智。段斌等人,就连张飞都明白,这粮食之事怕不是能在两三天内就能搞定的。
就算从唐代把魏徵请来,陶商和陶应也不太可能罢休。
真是苦了诸葛瑾和刘备啊。
…………
戌时,彭城内。
此时的彭城彻底安静了下来。陶商和陶应骂累了,已经入眠;诸葛瑾和刘备听累了,已经回房休息;张飞喝喝酒,吃吃肉,耍耍武,闲得没事干,现在已经睡熟了。
而夜里的段斌,早已准备就绪,开始干活。
他和三名带过来的泰山军暗部,来到了白天张飞追人的那个小巷里。
小巷里的杂物显然比原先要多,虽然还是那么凌乱不堪。四人小心翼翼地穿过,不时观望岔口里的状况。
段斌早在那大汉逃进的岔口作好了标记,四人马上找到。
“我说段斌,目前来看,找白天你追的那人算是你的私事。因为将军命我们受你调遣,我们才跟来的。你最好快一点,少耽误正事。”一名泰山军暗部提醒道。
“我知道。”段斌等人进入那个岔道。这条岔道显然比其他的岔道要干净不少,沿路也没有多少户人家。
“我说你,咱们走了半天了,你还是没头绪。我们时间宝贵,可没时间在这瞎逛。”走了不少时间,一名暗部着急地提醒道。
段斌只是点头,脑子里试图理清头绪。
“你这么在意这人,他又是你的敌人,难道不是你拼命交手过的人吗?”另一个暗部提出了和白天张飞一样的疑问。
不,绝对不是,段斌仔细思考,自己拼命交手过的人,自己记得很清楚,里面绝对没有这人。
他之所以在意,只是他觉得这人出现在这里,使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违和感。
没错,只是违和感,甚而说不是巧合。
而且段斌敢肯定,这人绝对是自己穿越以后才见过的。
段斌按照暗部的疑问,仔细回想那些穿越后自己与他人交手的场面。
救曹嵩等人、夜闯峥嵘贼营、在郯县追击刺客、郁洲之战……还有那些自己与之单挑的人,那名被自己一击打死的贼人、脸被烧焦的黑衣人,还有……
Wait a moment?
那名被自己一击打死的贼人?
那是在救曹嵩等人的时候,自己与曹姝被那个落单的贼人逮住。为了救曹姝,自己第一次杀了人……
在此之前,自己和曹姝骑马在另一路,诱引着那些被杀贼人的同伙……
他和曹姝后来摔了下来,因为马的腿中了箭……
自己跑的时候还看到过,那个射箭的贼人的面孔……
那个射箭的贼人?
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