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响午!
立政殿内,数个坐垫外加一张茶几,组成了这个政策多出的内朝侧殿。
下首处,太子李承乾低首侧目、悄悄打量着上方空处,那里是当今皇帝——他老子的专用座位。
“舅舅,你说父亲为什么突然召集重臣议事,是不是孤哪里做的不好,招了父亲的忌讳?”亲近的称呼透露出此刻他的内心的不安。
一旁,长孙无忌宽慰道:“殿下莫要多心,自代理朝政以来,殿下的努力微臣一直看在眼里,相信陛下必然是有所要事,才会不顾为太上皇守孝。”
“舅舅说的是,是孤有些自欺了!再怎么说,父亲也不可能有易储……”
“殿下慎言!”长孙无忌急忙出口打断,身体微向前倾,“殿下,此话切莫再说出口!陛下对诸子百般疼爱,难免会有点失了分寸,殿下这种心思万不可再有啊!”
另一旁,魏徵语言更加严厉,“齐国公所言极是,殿下只需安分守己,陛下断然不会生有此之心,若是不然,微臣定会以死进谏!”
不愧是千古第一铮臣,出口便是死谏!
长孙无忌心中暗想:有此魏徵在,太子之位已然固矣!
而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高士廉也睁开双眼,缓缓出口,“陛下虽暂居大安宫,但朝政之事必定过耳,今大早魏国公便匆匆赶往禁苑,想必定是于此事有关。”
“魏国公去了大安宫?”李承乾一脸诧异,随即便阴沉下来,“孤受父亲之命暂理朝政,他魏国公是有何等要事,难道孤就解决不了吗!”
其余众人听罢,脸上并无变化,想必此事早以知晓。
“这事你还真解决不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声音,李皇帝春风满面地从外面走进,与之前显然是换了身素衣。
而刚刚众人口中的魏国公房玄龄,同样也是褪去了紫身官袍,换上一身普通衣物跟在后面走进殿中。
众人皆微愣,望着前面的身影,一脸活见了鬼了!
按礼——丧制,丧父为斩衰,礼服二十五月除孝。即便天子以国事重,除国丧,但现人未葬,除孝礼也应不可断。
好在众人心里素质都高,仅仅一瞬便恢复过来,纷纷拜见。然后默默望了一眼后方一脸淡定的房玄龄,仿佛在求解释。
李皇帝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一脸严肃,待众人安定后,朝旁边望声道:“乾儿若是无事,就先行退去吧。”
“父……是,陛下。”李承乾万没想到自己会被遣退,急声想要辩解,却被一双严厉眼睛堵在胸口。
长孙无忌看到这想要开口,但嘴角蠕动几下,最终还是没出声。
其余众人也都有各自的想法和忌讳,不管是只忠于当今圣上也好,不想刻意亲近太子也好……无论什么原因,一时间,对于太子的离去竟无一人开口阻止!
直至孤单的背影消失殿外,李皇帝右手向后一挥。
“抬进来!”
门外,两名禁军守卫应声,抬着被擦拭干净的曲辕犁走了进来,放到殿内中央。
“陛下,这是何物?”众臣纷声询问。
而坐上主位的李皇帝,端起宫女奉上的浓茶小酌一口,显然不想多动口舌,便吩咐一声道:“房爱卿,你来说吧!”
“是,陛下!”
听着紧随其来的应声,众人虽然面无变化,但心里却是难以平静。
刚回来便遣走了太子,这怎么也令人无法想象得到。
现在能在此处的可都是人精,怎能想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就连铁骨铮臣的魏徽第一次遭遇此种之事,都不寻常的沉默下来。恐怕此刻若有人胆敢多嘴一句,便再于接下来的事无任何瓜葛。
于是,众人沉心听去…直至一刻钟后……
“什么!此话当真?”
“当真!这点…你们大可向陛下佐证。”
众人回身,高士廉最先开口,指着殿中的曲辕犁一脸震惊道:“陛下,这是真的吗?”
李皇帝放下茶杯,拂了拂衣袖郑重道:“不错!来之前朕便已经和房卿试过了,结果是可节省一半畜力,并且还能提升近三成的耕地速度!”
“这……这……”
众人难以置信,再次纷纷望向殿中央,突然间有些明悟了,为何才经丧父之痛陛下之前会露出那种表情。此刻就连诤面的魏徵都难得挤出笑容。
农业是国之根本,提升农业就是壮大国力,谁人会不为之欢雀?
“陛下,既然此物有如此大的作用,我等应必须尽快制出个章程来,将这曲辕犁推广出去才是。”高士廉沉静下来开口道。
“是啊陛下,这曲辕犁干系重大、涉及之广,推广必须要尽快进行,若是单一交给某人负责,恐怕难以迅速完成啊。”长孙无忌接口随声道,明显是话里有话,就差没直接指名道姓了。
按理说此物是房玄龄所献,推广事宜理应由其施持,但显然其他人不准备就此放手。不是此物能带来多大的利益,而是伴随着它能够获得到巨大的声望。
古代之人,最为看重的便是名声。若是追溯的汉朝及以前,任意诋毁一个人的名声,无异于手持利剑刺杀他。
所以对于众人的眼红,李皇帝并没有感到意外,在轻咳两声后,他缓缓开口道:“关于推广曲辕犁事宜,朕会亲自负责此事,望尔等好好协助朕办好此事!另外关于这曲辕犁的制造者,众爱卿觉得如何封赏才好?”
“陛下,不知制造此物的人是……?”长孙无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房俊、房遗爱。”
果然!长孙无忌心中暗叫,隐秘地望了一眼旁边一脸淡然,似已入定的房玄龄,向前恭声问道:“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封赏?”
“朕打算给他个骁骑尉……”
“陛下不可!”
“有何不可?”李皇帝微蹙眉头。
“回陛下,微臣听闻那房俊年龄尚幼,昨天还不知因何缘由,将微臣那三子——长孙濬打断了双腿,可见此子性格之顽劣,而且骁骑尉虽为勋官,但也是上阶正六品,绝非此子可以胜任!”长孙无忌痛诉道。
“竟有此事?”李皇帝有些错愕,望向一旁询问。
“回陛下,确有此事。”房玄龄回声道。
“这……”李皇帝一时也没了话语,本来是想说‘不是让你警告他了吗’,显然这么厚脸皮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说到底还是觉得之前的事有些亏欠于他。
“既然如此,那就将功折罪,封官之事就作罢了,再赏一些财物吧。”
“这…陛下,房俊那子能将曲辕犁如此简单献出,想必定不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陛下可切莫污了他的心意啊。”说到这里,长孙无忌自己都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烫,跟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背地里如此计较,确实有些失了风度。
但是既然已始,那就只能做绝!
至于另一旁的房玄龄,讲解完后如老僧入定一般,直到听见“将功折罪”四个字,肩膀才不受控制微抖了一下。
看来昨日的事情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