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很快就到了,阳春三月,东风解冻,恰逢天气清朗,是行礼的好时节。
观礼的宾朋皆是来自其他四家,按传统及笄礼本以女宾为主,因之前定好这日顺带办了季临川、沈亦书和叶锦瑶的别师礼,便一并将其他男性长辈也邀请上了山。
众人早在三日前就已在庄中住下,只等今日行礼。
叶家来的是叶锦瑶的爹娘,还有······她家二叔,死缠烂打非要上山观礼,本来还想带着他家儿子来,被叶维衷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皇家可是会来人的。
沈家来的则是沈亦书的父亲沈誉和管家周文,沈亦书刚出生不久母亲穆宛素便去世了,沈誉与她夫妻情深,在她死后也一直没有再娶。
方家来的也是方天铭的爹娘,现任武林盟主方啸天和前武林盟主的千金贺菀,他二人才算是真正前来观礼的,因为方天铭还未到要下山的年纪。
不过比起这几家,皇家来的人才是真的身份尊贵,沈净秋早在过年入宫时便已求得圣上旨意,请皇后娘娘作为这次笄礼的主宾,还让身边的亲侍李公公带上特选的十个侍女两个嬷嬷一并随同,足以可见对傅家的宠信。
这位皇后娘娘和傅家也是关系匪浅,她闺名唤沈昭月,是沈净秋的亲姐姐,沈誉的妹妹,几家长辈年少时便交好,后来各自成家后也经常走动,此次笄礼由她来做主宾是最合适不过了。
后院傅清若的小院子内,里里外外站了好些人,傅清若坐在梳妆镜前,状态还是迷迷糊糊的,任众人折腾,今早寅时便被沈净秋从被窝里拉出来,又是梳洗又是打扮,本就是嫌麻烦的性子,索性保持沉默,任由其他人指挥。
“好了。”服侍的丫鬟梳好发髻,告知众人。
傅清若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转过身来,身上穿的这套礼服是沈净秋从年前就开始准备的,绣工精巧,花纹别致,缝制外层的衣料是去年进宫时皇帝特赏的水云缎,质地细软,色泽温厚,是上等的贡品,一年也不过五匹,其中这匹水红色的就赐给了傅家。
傅清若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双水眸晶亮如星,今日上了妆,更觉得眉目如画。
沈净秋看着她,眼角不禁泛起泪来,见惯了她平日里总是一身素色青衣,今日才发现,自家女儿已是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一时间,竟生出感慨之意。
“好看吗?”傅清若看着呆愣的众人又看看自己问。
还是叶锦瑶最先反应过来,连连赞道:“好看,好看,我家师妹怎么能不好看。”
沈净秋也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连连点头,看着她温柔道:“没想到我家女儿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等会儿行礼时,也要姿态恭敬,虽各家都已相熟也不可乱了礼节知道吗?”
“嗯。”傅清若点点头。
沈净秋又道:“簪发的簪子我已经提前交给皇后娘娘了,是当年你外祖母留给我的,你要好好保管知道吗?”
“嗯。”傅清若依旧顺从的点点头。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一声轻呼:“妹妹,好了没有?”
来人一身华服,姿态大方,眉目间与沈净秋甚是相像,正是当朝皇后娘娘沈昭月。
“姐姐,你是主宾怎的到后院来了。”沈净秋道。
“我坐在前面也是无聊,便想着来看看若儿准备得怎么样了。”接着便转头看向傅清若,见她明丽之姿,走上前去温柔一笑道:“好看,好看,我们若儿已是大姑娘了,感觉上次见你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呢。”
傅清若道:“姨娘怎和娘亲说一样的话,过年不是才见过吗?”
沈净秋笑笑不再说话。
一旁的嬷嬷刚打点好行礼的一些用品,对着这边道:“娘娘和夫人先休息一下吧,离吉时还有近半个时辰呢。”
沈昭月拉着沈净秋在外室坐下,又遣退身边侍女,看着她,又不知如何开口,还是沈净秋打破了僵局道:“姐姐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沈昭月见她已如此坦白,便直接道:“我今日上山来除了参加若儿的笄礼便是想与你夫妻二人相讨一下若儿与川儿的婚事。如果可以,不如今年就······”
“若儿才刚及笄,很多事都还不懂,姐姐是不是太过着急了些。”
沈昭月见她的态度,面露忧虑道:“我知你不愿若儿深入宫闱,可是这婚约已然立下,你我都能看得出川儿对若儿的情意,何不顺理成章,将二人婚礼办了呢。”
“川儿对若儿的感情,我自是看得明白,可是若儿对这般事还是懵懂,我既不愿她深入宫闱,更不愿她嫁于自己不爱之人啊。”
沈昭月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川儿虽非我所出,却自小养在我膝下,我待他如亲子一般,若他能早日完婚,我也能了却一桩心愿。”
沈净秋吹了吹口边的茶,冷冷道:“姐姐难道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后位?”
此话一出,沈昭月立马转过身,皱眉道:“小秋,你明知我不是这样的人。这些年,我对这后位权势看得越发清楚明白,我膝下无子,陛下留我已是待我不薄,可川儿作为未来的君王,我必须要为他考虑。”
“姐姐久居深宫,为自己思虑些,妹妹也能够理解。”
“小秋,当年的事我知你还有心结,可事实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场大火来得毫无征兆,没有人能预料到。”
沈净秋缓缓放下杯子,漠然道:“姐姐,事隔经年,这般解释已经太过苍白了,成亲的事就再做商议吧。”
见她如此,沈昭月也心知再无余地,微微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追问。
二十年前,先皇逝世,朝堂势力分为两派,述王季弘盛兵变,太后力保太子季弘复登上帝位,太子妃沈昭月也被封后,却一直无所出,为压下朝堂非议,皇后主动为皇帝纳妃,将自己的贴身侍女也推向皇帝。
那侍女闺名白芷,是当时户部侍郎白令峥的庶女,生母为奴,自小便不受宠,沈昭月刚嫁入东宫前,沈家想另寻一同龄女子作为沈昭月的贴身侍女,机缘巧合下,听得白侍郎家有女擅琴,户部尚书也就是当时的沈家家主沈恪,亲自登门请询,白令峥当然求之不得,自此,白芷便一直跟着沈昭月。
白芷受宠后不久便怀了身孕,同年十月诞下皇子,被封为惠妃,其子赐名季临川,十一月,沈家大少爷沈誉也喜得贵子,取名沈亦书。
沈家少夫人穆宛素自小便与沈家姐妹交好,生下沈亦书后,常被沈昭月邀至宫中,赐补品药材,惠妃当时也刚诞下皇子,到皇后寝宫请安时,穆宛素便常与她相互讨论,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便也熟络了起来。
次年三月的一天晚上,穆宛素应皇后娘娘的邀请入宫,却在中途被邀至惠妃所在的芷婳宫,戌时三刻,芷婳宫突起大火,火势凶猛,那一片暗夜亮如白昼,虽奋力扑救仍无力回天,大火烧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变小,午夜时分才彻底熄灭,惠妃白芷和沈家少夫人穆宛素连同芷婳宫上下仆役几十号人统统葬生火海,当时的季临川因为被抱到太后处而免遭此难。
当时火情一出,皇宫上下一片哗然,沈誉在家中得知消息,差点从椅上跌落,一路快马加鞭赶至皇宫,跪倒在芷婳宫前,看着火光一片痛不欲生,几次想冲进火场都被皇帝拉住:“沈卿,你这样进去只会白白送了命!”
沈誉双眼红肿,也顾不得君臣之礼,朝季弘复吼道:“那是我妻子,那是我妻子啊!我的孩子才不过四月大······”
虽然第一时间确认了季临川的安危,但惠妃的死却让季弘复也一时间无法接受。
沈昭月满目火光,看着二人也是心痛难忍,便向皇帝告假,请求陪同兄长回家一住,季弘复当即便答应了。
半月后,葬礼毕,季临川被寄养于皇后膝下,沈誉闭门不出,一日在清理亡妻遗物时发现一封邀请帖,是宫中的形制,打开一看,一方凤印赫然印在右下角,沈誉想想最近所发之事,一时间悲愤交加,匆匆赶往宫中与皇后对质,沈昭月却丝毫不知情。
沈誉紧紧捏着那信函道:“妹妹,不,皇后娘娘,证据在此难道你还不承认吗?外来女眷想要入宫必须有加盖凤印的邀请帖,这正是当夜从宫中送来府上的。”
“兄长,我发誓,当天晚上我绝对没有给任何一个人下过邀请帖,况且我早已为宛素求得进宫的令牌,我若想叫她进宫,根本无需另写一封邀请帖,直接遣人去沈府接她便是。”
沈誉没有信他,只当她是凭空捏造,怒道:“昭月,兄长知道你膝下无子,怕后位不保,可你不必为了一个惠妃而把宛素也搭进来吧,他待你和小秋都是亲姐妹啊!”
“兄长!”沈昭月一脸痛心:“你真当你妹妹我是这种人?即便是这后位不要我也不会做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是吗?”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季弘复缓步走入,直直盯向沈昭月。
见他的样子,便知已在门口站立多久,沈昭月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双漂亮的凤目望向季弘复,开口说道:“陛下也不信我吗?”
半分无奈半分薄凉,于此刻的沈昭月而言,季弘复的回答似乎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季弘复走到二人之间,面向沈昭月道:“朕且问你,惠妃一向是亲自照料川儿,唯独那日却是在母后处,是你安排的吗?”
沈昭月不由得扯出一丝笑,冷冷道:“陛下说是就是吧,如果我说我不知道陛下怕也只会当臣妾是想撇清罪责吧!”
“如不是你直说便是,待我向母后求证自会知晓真相。”
“陛下若不信我,证据又有何用?若真是臣妾所为,陛下又要如何?降罪?还是直接取了臣妾这后位?”沈昭月一脸漠然道。
季弘复冷冷道:“朕说过,这后位永远都是你的,但你若真的危害皇室宗亲,也必有重罪!在此事未查清之前皇后就待在寝宫不要出去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沈昭月终是撑不住,跌落在地,少年情事,终是敌不过这重重宫墙。
沈誉望了她一眼,也红眼离去。
次日,皇帝亲令,皇后沈昭月掌管后宫不淑,责令自即日起三月内不得踏出寝宫半步,禁足期间宫中大小事务由明妃接管。
“臣妾接旨,叩谢皇恩。”沈昭月面如死灰,在传旨的公公怜悯的目光下接过圣旨。
又过半月,本在西密游历的傅知鉴与沈净秋匆匆赶回东临国,沈净秋听闻穆宛素的死讯,一时间悲痛不已,在禁足令结束后连忙赶往宫中,沈昭月只当她也是来质询的,便不愿见她,二人不明对方所求,隔阂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