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过子时,黑夜暗沉,无星无月,高耸的宫墙在静谧的夜里更显得令人生畏。
凤和殿的宫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夹缝,那人似乎做惯了这事,竟未发出一丝声响,她身型单薄,背后的包裹随意搭在肩上,一手向上提着裙摆,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一手半推着大门,左右探看了一番,确定无人后才缓缓关上门,关门时也是背靠着,用手从后面慢慢带上,足以见此人的谨慎。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若干宫门,来到位于皇宫北面的一座废弃院落,这间院子原本是当年皇帝划出来给惠妃白芷做别院用的,旁边就是惠妃当年所住的芷婳宫,大火烧得猛烈,里面的东西早已面目全非,死过人的院子便是晦气,更何况是在皇宫这种地方,自那以后,这里便成了废宫。
皇家薄凉,由此可见。
别院外面即是永昌道,往北再走数百步,便可出皇城。
那人走到别院的角落,拿开堆砌在角落的柴禾,后面俨然出现一道低矮的小门,小门看上去年久失修,上头的锁早已生满了锈,那人捣鼓了许久才将锁扣打开,出门不过数十步,便见不远处火光通明,还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声,心中暗叫不好,立马转身便想回去,却见刚刚的小门处也是一片光亮,季临川和季临业还有傅清若从门内走出。
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脸,似乎刻意乔装打扮了一番,但还是可以辨认,此人就是皇后宫中的禾晴。
“果然是你啊!”傅清若道。
“你是如何知晓的?”禾晴冷着脸问,面上并无被拆穿的慌张。
傅清若慢慢开口道:“当时你接过香囊内的药碎时用手稍微拨弄了几下,我便已经对你起了疑心,可当你接着又给新巧看时,我便只当自己多想了,真正让我确定的是在花圃里和你的对话,我说要给花圃除草,你立马就开始制止,而且我并未说明哪种杂草,你却几乎下意识地就指了‘菁草’说不可以,我有问过新巧姐姐,花圃确是她在打理,却并非自己独自一人,你常常会帮她松土,并且。。。。。”
傅清若停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看禾晴,她身子微微侧了侧,脸完全映在了火光之下,表情仍旧是一片漠然。
傅清若接着道:“并且她说你是懂些医理的,所以现在想想你当时把药碎给新巧看的动作也许是注意到我在看你的掩盖之举吧。”
禾晴淡淡一笑说:“清若姑娘聪慧,奴婢不敢辩驳,但求一死,为娘娘赔罪。”她拉了拉别在肩上的包袱,眼中似乎有泪,在火光之下盈盈闪烁。
傅清若摇摇头,开口道:“你的命将由皇后娘娘处置,你为何要。。。。。。”傅清若一边说着一边欲往前走,谁知刚上前一步,对面的禾晴便立马大声喊道:“清若姑娘!”
傅清若被她突然一喊,脚步骤停,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下来,道:“奴婢罪该万死,可惜娘娘待奴婢真切,奴婢羞愧难当。”说着便哭了起来,身子也开始发抖。
“你不必......”傅清若伸出手去,正欲向前,谁知突然,不知从哪来的一支箭直穿暗夜,刺向禾晴的心脏,傅清若的手还停在半空,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刚刚那支箭呼啸而过的风声。
“全体戒备!”季临川立马将傅清若拉回身后,简渊也朝箭来的地方追了出去。
即便是被拉回安全位置,傅清若仍是呆愣着,虽说她是医者早已见惯死亡,可病痛之死生乃是天意,像此刻这样见证一场人为的死亡,她还是第一次,医者的本能让她想要向前迈,季临川感觉到她的动作,连把她挡回去,道:“现在不是展示医者慈悲的时候!”
“她也许可以......”
“那箭直穿心脉,她已无生还的可能。”季临业在一旁道。
“我......”傅清若双手紧握,看着离她不过几步的倒在血泊中的禾晴,她也看着傅清若,眼眸中似有无奈,又似有不舍,手还是紧紧拽着那包袱。
傅清若不忍看她,背过了身。
禾晴胸口起伏了片刻,头一歪,便咽气了。
禁卫搜查了周围的街巷,上空也已勘察清楚,并无可疑人员,简渊却迟迟未归,足以断定,杀手是一人,且早已潜伏于此。
一禁卫上前请示季临川:“殿下,这尸体如何处理?”
季临川低眉看了看身侧还在平复心情的傅清若,淡淡道:“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埋了吧。”
若是往日,她的结局只会是乱葬岗。
“等一下。”傅清若转身,顺了顺气道:“我帮她把箭处理掉吧。”
“好。”季临川应着,随她一起过去。
傅清若蹲下来给禾晴拔剑,箭头锋利,正对心口,季临川看着傅清若拆下的箭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蹲下来示意傅清若将箭头给他,傅清若从袖中扯出一块帕子,用帕子捏着箭头递给了季临川。
季临川用手帕将箭头上的血污擦拭干净,仔细端详着,又让身边拿着火把的禁卫凑近些,火光照耀之下,那箭头上旋转的锋利倒刺清晰可见,他思索了一阵,便用手帕将箭头裹好,收进了袖里。
“好了。”傅清若将处理下来的箭柄也交予季临川。
季临川左右翻看了一阵,递给旁边的禁卫:“找个东西收好。”随后又轻轻摸了一下傅清若的头,淡淡道:“走吧,云初给你留了门还是......”去东宫住一晚?
“云初姐姐说了会等我。”
“好吧。”
季临业听着他语气里的淡淡遗憾,不禁想弯起嘴角,被前者乜了一眼,立马很自然地转头问起刚刚拿着箭柄的禁卫说:“给我也看看。”
“那我送你回去。”季临川语气温柔对傅清若道。
季临业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箭柄,一边留心着另外两人的情况,傅清若盯着禾晴紧紧捏着包袱的手,觉得有些奇怪,方才她也是一直时不时地扯扯包袱,莫非里面有什么东西?
傅清若拉过那包袱,从禾晴紧攒着的手里解开包袱的结,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本册子,册子不薄,看上去常有翻阅,封面无字,傅清若随手一翻,双手不禁暗暗收紧。
季临川见她面色骤变,侧头一看,这册子里居然详细记录着皇后药里投放菁草的量和身体的状况,记录初始之日已是三年前,投药的时间间隔不定,有时是三五天,有时是半个月,粗略翻阅便可发现,皇后身体稍有好转药量便会加重,字中叙述之实简直触目惊心。
“怎会如此?”傅清若愣愣道。
“一定要把背后之人找出来。”季临川盯着禾晴的尸体,眼神冰冷。
尸体处理完毕后,马车也已到达,季临业很识相地没有和二人一同回去,看着暗夜里远去的马车,季临业喃喃道:“应该把老三叫来的。”
马车里,傅清若全程半靠着车窗,静默不语。
季临川知她难受,便也不去强行安慰她,快到千方堂时,才听得她道:“那时她大喝一声,其实是为了保护我吧!”
季临川想起当时的情形,傅清若正欲向前,禾晴突然大喝一声并扑通跪地,现在想来,看来是为了不让傅清若再往前走免得受伤,他开口道:“先前她把脸侧向火光处怕也是为了让那杀手看清自己。”
傅清若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怒气:“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姨母对她那般好,她怎会······”
“她今日之死便已证明,背后一定还有人,只是藏在暗处。”
傅清若喃喃道:“她就死在我面前,只是因为火中取栗。”
她不禁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季临川想伸出手去拍拍她,却被她微微侧开身子,季临川的手楞在半空,又默默收了回去,他心里明白,让傅清若以一颗医者的心去理解今夜的真相本就是一种残忍。
马车停在千方堂的后门,云初已在门口等着了,见傅清若一脸失魂的样子,抬头看了看季临川,后者道:“受了些惊吓,有劳云初姑娘照顾。”
云初点点头,扶着傅清若进了门。
季临川看着二人进门后,捏了捏袖子里的那枚箭头,淡淡道:“以后这些阴暗,我都会为你挡掉。”
转身坐上马车对驾车之人说:“回永昌道等简渊。”
“他应该已经回庆兰苑了。”驾车之人淡淡回答道,此人正是那天夜里来送信的鹤染。
庆兰苑是太子在宫外的府邸名称,位于皇城西面的西林原,西林原闹中取静,地段绝佳,所居之人多是达官显贵,可谓寸土寸金。
“你怎知道?”季临川问。
“我方才见他跃过屋顶,往西林原去了。”
“什么时候?”季临川随意理了理袖子。
“殿下对清若姑娘无能为力的时候。”鹤染说得诚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够了,赶你的车。”季临川默默放下理袖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