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神老人长身而起,行至窗前,窗无风自开,他的目光落在小屋周围茂密的竹林以及最深处,沉默不语。
近日来,以他的天人境界,早已感觉到,随着画典将近,画山似乎有莫大的风波在酝酿,固然这画山可以说是画神老人的后花园,他也无法细致到可以了解所有的事情,即使是自己创立的画阁,势力一大,也会慢慢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屈指一数,五日后便是画山一年一度的画典之日,届时受邀而来的七国境内名宿都有机会进入画山参礼,本来这一天也是柘儿正式册封关门弟子,广而告之的日子,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偏偏修炼出了岔子,还引发了远超自己境界的魂力溢体,这其间的蹊跷,究竟是谁在背后布局?即便耗损精力使用灵画回溯过去的时间,可是却还是一无所得,如果不是巧合,那在这背后便是真的是有人要对我画阁不利,可是,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莫非...
...
当小师姐推着自己离开仁心殿以后,元柘忽然觉得情绪好了一些。
这几天他每日坐着发呆,实际上是在不断尝试沟通身体其他地方的灵魂力穴位,尤其是大腿处,可是得出的结论与仁先生之前告诉自己的不仅如出一辙,而且实际的情况或许只有更糟糕,照自己现在修炼的灵魂力的速度,估计要几十年才能恢复上半身的控制,可是到那时,这一还有何意义呢。
他觉得自己确实挺倒霉的,别人那重生都是自带光环,要么是一步一个脚印终成大器,要么直接原地起飞。待自己好不容易也重生一回,除了灵魂和记忆却是身无长物,五年一过自己的灵魂还直接撑爆了自己的肉身,着实让人欲哭无泪。
于是他不禁这样去想:要不要去断月崖轻生一下呢?说不定下回还能换个地方重生,就没这么倒霉了。
这个想法一经诞生,立刻如初生绵延的藤蔓一般,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滋长。
其实死亡真的不可怕,尤其对于一个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人而言。死亡,只是一场全新的冒险。元柘对自己的肉胎并没有什么在意的,躯壳而已,想来也是,当你只有一个东西的时候,你就会非常在乎,可是当你一样的东西拥有过两次,就变得不那么在乎了。在他看来,身体,无非是现实世界中一个表现自己意识存在的工具。像前世那句著名的话,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若是有条件,何不换一个,何苦要他继续守着这个残破不堪的身躯呢?
只是前世记忆一到自己身死的时候,就显得尤为离奇,他甚至看不见也记不起自己因何而死,明明年纪轻轻,身体正值最好的光景,突然有一天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失去了意识。可能是隐疾,也可能是来自背后的致命危机,不得而知。如何身死不得而知,而死亡是怎样的,自然也无从了解。
至于为何一定是断月崖轻生呢?其实是因为以元柘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想死也挺困难的,毕竟身体只有头能动,莫非要咬舌吗?可惜科学得说,咬舌并不能自尽,都是谣传而已,他这种情况下咬舌顶多大出血晕过去,再被仁先生救起来,再听一番乏味的心理辅导,成为一个不能言语的哑瘫。不过跳崖似乎听起来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过程又快,效果又能保证,毕竟断月崖下面可就是画山天险,深,不知几许,他曾听闻有些传言,早年建阁之时画阁有些弟子去过断月崖之后会突然人间蒸发,究其原因,未必就不是因为已经身埋在那万丈深渊之下了。
想到这里,元柘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就在今天,一定要试一试。不然到了明天,他就不得不在那三条路中做出选择,到时不管是回家,还是继续在画山求学,都一定会有人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那时候恐怕想死就很困难了。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草草收场,那这真的有点虎头蛇尾,对于元柘而言,或许只有用“打扰了,告辞”这样的表情包调侃一下身后事了,前提是如果有的话。
其实这样也好,他就不会成为所有关心在意他的人的负担。
...
去后山断月崖一路上,元柘感受的是从未有过的颠簸,几次轮子轧过石头让他身形剧烈摇晃,只是好在他早有思量,让娉婷用绳子把他绑在轮椅上,他只用手指便可以紧紧抓住扶手不让自己掉落下去。
娉婷看来境界确实高一些,且不管是身体素质,力量还是灵魂力控制都要远超骨龄年幼的元柘,虽然只是未入境,加上元柘年幼体轻,即使还带着个轮椅,但是运起灵魂力加持也能推的动。
只是相比起去断月崖的山路,她倒是更担心仁先生醒过来后发现元柘不见了,到时如果也发现自己也不见了,两个阁主嫡传弟子一起消失那恐怕是要在画阁惹出很大的事端。如果不及时带小师弟回去,想来自己这罚就背定了,可是一想起曾经在断月崖的种种过往,她忽然觉得那一点罚倒也没什么,只要小师弟能够和她重温旧梦,那她也是开心的。
虽然元柘那份失落掩饰的很好,但是娉婷还是察觉了些许端倪,也想借机带他散散心,不过她却低估了元柘的想法之可怕,只见娉婷师姐此刻神色如常地一边推元柘,一边给他说这几天画阁发生的一些事:
比如德先生最近好像闭门修炼不来上课了。
可是让元柘无语的是听到消息最高兴的竟然是元问天,因为他喜欢的凰儿师姐可以不用受罚了,也真是少年心性,就喜欢阳光小姐姐。
另外除了仁先生闭殿,德先生闭关,画神所在的画殿也关闭了。
这倒是让元柘感到稀松平常,画神本就深居简出,除了给元柘几个师兄师姐们偶尔开堂布道,几乎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大师兄元器知道师傅方位的一点端倪。只是这三日却听元器大师兄说,师尊踪迹诡异,就是他也不知到底身在何处,或许未必在画山,可是元柘却觉得今日午时之前貌似师尊来仁心殿远远的看过他。
此外画阁弟子还在积极地筹备画典之礼,要不就是专心演习画作或是观想修炼,要不就是在记画阁阅读典籍充实自己,准备在画典论道之上大放异彩,或许届时得到画阁先生的赏识,荣升亲传弟子也是有可能的。而留守弟子最近则十分忙碌地上山下山搬运购买画典需要用到的各类商品。
“小师弟,大家都很想你,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哦。凰儿师姐她亲口跟我说的,等你痊愈了之后,她会亲自指点你的境界修炼之法,避免之前那样的...事...发生。凰儿师姐可是早就离入境不远了哦,这下你有福了,哈哈。问天师兄虽然听了以后特别嫉妒你,但是他在凰儿师姐的强烈‘请求’之下,还是同意在你身体没好清以前背你上山听课,下山回弟子居...”
元柘听着忽然觉得好玩,于是打断道:“哦,师姐你莫不是跟我开玩笑吧?问天师兄这么高冷的人竟然会答应这种要求?”
娉婷师姐此刻脸上扬起了平日那种可爱的嬉笑神色,说道:“那自然是的,师姐才不会骗你呢,不过其实等你看到问天师兄你就明白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吐了吐舌头,好像是想起某位师兄鼻青脸肿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个做师妹的这样笑话自己的师兄貌似并不合适。
接着娉婷又说道:“大师兄自从那日背你上山以后,好像这些天除了上课,就是把自己关在弟子居里苦修,也不见他说什么,只是偶尔上山时碰见他还会问问你的情况。小师弟,我觉得大师兄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体情况呢?”
元柘听到这个带有很强暗示性的问题,吓了一跳,装作转头看风景,只是用眼睛余光一瞥小师姐,发现她暂时只是看着面前的山路,这才放心下来说:“可能吧,毕竟大师兄是第一个发现我修炼出问题的人。”他刚刚有一瞬间感觉娉婷已经发觉了什么,想来自己应该更小心一点,把这次跳崖弄成一次意外事故,千万不要让她察觉了什么,不然自己“意外”坠崖身陨以后,小师姐多半还是要伤心一阵的,不过,想来不多时,师姐就会忘记自己的,可惜...
元柘一时间想得有些走神,连娉婷紧接着说的话也没有听全。
“...之前我却是不知,直到今日他们的殿又开启了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历先生和鬼先生下山游历,前段时间竟然已经返回,归来参礼来了...哎,小师弟,断月崖到了,你看,这个,那个,还有那边那些地上的,还有这边树上的,都是最近才开的,你看到了吗?好看吗?...”
元柘闻言回神过来调笑道:“师姐,我只是全身脱力,我又不是瞎,当然能看到。”
只见断月崖边,此时正值最好的季节,二人身后是一片树木葱茏,身前是一片花团锦簇,再向前遥看过去,便是画道天险,一座宽度才能让一人堪堪通过的吊桥横立在高空中,再向前看,便是更多的树,更多的山。而在这断月崖边的开阔之地,眼中是暖阳洒下金色光辉和百花齐放,耳边是潺潺水声和细语虫鸟,倏忽间,心境豁然开朗。
娉婷听到元柘打趣的话,小嘴唇向上一撅,这下也不推元柘了,就把他一个人停在花簇中,自己到一边开始摘起花来玩了,看上去好似是在故意不理元柘的模样。
元柘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他们以前经常玩这样的游戏,所以他忽然随性念起:
崖顶繁花似锦,阁中娉婷玉立。
天地山色轻描,画间仙香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