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居与先生居的里程横跨了半座画山，若是来回反复，怕是仙体仙胎也要大皱眉头，所幸去师姐住处只是顺路。此刻据日暮已有半个时辰，天色尚未完全暗淡。因为平时上画阁听讲，课毕欣赏风景一时沉醉了，日落后夜行山路回自己的住处元柘也早已习惯。不过若是夜行，虽然画山画阁附近少见兽类出没，基本群居于后山，但是这夜路也未必好走，加上此刻心魔未除，难免心焦，若是不慎磕碰或是落入山间地洞，并不是什么好事。念及此，元柘将灵魂力聚集在下肢，放开了脚步，俯冲腾挪中宛如一个山间灵猴。
画阁境界修炼体系中，对身法及筋骨的锻炼也是颇为有趣，不讲究一招一式、一板一眼，而是由弟子自由发挥所长，宗旨就在于画作的那种创造力、自由性，还有兼顾环境的特点。画阁弟子眼力出众，审时度势是胜过常人一筹的，故而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千奇百怪的步法也是层出不穷。比如大师兄元器，画各类器皿入木三分，这步法也是浑厚异常，立如旗杆、坐如古钟、行如车驾、稳健异常。
而元柘的步法就显得飘忽不定，自诩凌波仙子，但是如果仔细看，感觉更像是前世许多人热爱的跑酷。
运起灵魂力，使出自己的跑酷步法，哦不凌波仙子舞，元柘撒开脚丫子，一路冲到半山腰的弟子居时，已是月露新牙。此时天朗气清，空中只见明月不见云。只是元柘既无心欣赏此刻良辰美景，也无暇顾及自己满身的热汗，径直走向娉婷师姐的住处。
刚欲敲门，只听见内里传来一阵水流唏嘘声，元柘心想，师姐这是干什么呢？水也不关。该不会...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师姐，你在吗？我是小师弟。”
“来了。”青葱一般的声音伴着水声从门里传来。
元柘顿时有些期待，只是待到门扉全开，娉婷师姐再次玉立在门内时，内心中有什么渐渐落了下去。
“师弟，我正找你呢，适才在画殿我还担心你是否是失忆了，怕你忘记了去寻德先生，出殿后我望见你已经先行先生居一步，我才放心下山来，只是没想到你这时来寻我。”此刻娉婷师姐衣衫整齐，左手扶门，右手隔着湿毛巾提着一个刚刚烧开的水壶，好看的眉眼里含住了惊喜和疑惑，说道，“小师弟，这话说回来，方才我问你时，为何你说你不记得老师的责罚了呢？”
“说来话长。师姐这是烧水准备洗澡呢？”元柘看到开水壶时，心思也仿佛又被提了起来。
“不是，再说这点热水哪够，师姐正准备泡一壶西山茶慢饮呢。进来说话。”说着娉婷将门半开，元柘那小身板趁势往门里一钻。
虽然来过很多次师姐的居所，但是每次还是忍不住一番东张西望，一切还是如上次来时一般一尘不染无二。此刻院落内摆上了纸墨笔砚和画桌，画桌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元柘走近一看，一副宣纸之上，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正画到一半。
娉婷掩上门，回身进屋又拿了一个茶杯，倒上热茶，递给元柘：“给，尝尝师姐的茶艺，当心烫。”
元柘谢过，端起杯子，啜饮一口，一路不停歇连跑半座画山的疲倦一扫而空，夜间山风凉爽，这才抬头望见今晚月朗云稀的美景，在这终日烟云缭绕的画山之中，可谓相当之少见。
娉婷不知何时又走到自己的画作之前，低眉看着，半晌也不出声，而后则是悠悠一叹，“唉，日前午后绕过过画山断月崖时，偶见一朵美丽无比的山茶花立在那断崖之上，那时便有心要摹刻，今日听老师布道，似有所感，可是回来后一提笔，却怎么也感受不到那花的美丽了，这另一半花，自是迟迟无法落笔。”
元柘已经到了地方，那也就不急着马上坦白自己的身世，既然师姐遇到了难题，那不妨先帮着一起想想办法，于是他开口问道：“师姐有没有尝试用灵魂力将花先摹在脑海里？”
“言之有理，之前一时见了，倒是没有来得及，不妨明日再去一观，再行作画。”说罢，娉婷抬起头，眸子里亮晶晶的，也不知是月影还是花影，对上元柘的眼镜，古井无波。
“师弟这么晚了来找我，可是德先生有何吩咐？”
“师姐误会了，我只是来找师姐一叙，顺便还要向师姐一诉衷肠。”
这下娉婷师姐倒是云里雾里了，“诉衷肠？你要说什么？”
元柘一下子没有了言语，又喝了一口茶，只是望向远方的月亮，缓缓道：“师姐，其实...”
“啊？”娉婷此时不过也就十四五岁，对男女之事才有懵懂之感，此刻看到面前眉清目秀的小师弟对月饮茶，目光如水，心思不由得飘向了古怪的地方，想着若是他真说出那样轻浮的话，我该怎么回应诸如此类的言语，此刻一被声音拽回，不免有些尴尬的脸红，为了避免局面更加尴尬，她决定把话推回去。
“哎，师弟，其实你别说了，我都知道的。”娉婷侧过头去，有点不敢看这个年纪还比他小很多的师弟。
“啊？不会吧，师姐这你都知道了。”元柘内心一阵摇动，脸色尴尬。
坏了，还真是的。
娉婷此刻自以为猜中了，内心一时五味杂陈，难怪最近小师弟一直躲着我，亏我还担心他是不是有失忆症，原来是因此。娉婷此刻越想越是纠结，越想越是脸色红润，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元柘一看到师姐一脸通红，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更没想到的是师姐的画境天赋如此了得，竟然能在自己不察觉的情况下直接读懂他心中所想。可怕如斯，神奇至此。
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又深吸口气，接着说道：“既然师姐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不遮掩了，其实也没什么丢人的，这个，这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嘛。确实，我以前生活习惯不太好...，前一世也...，但是现在我已经打算改正了，我今后要听师尊的话一心修炼画道，争取早日境界大成。”
娉婷一开始听着还很紧张，可是听着听着，似乎又觉得哪里有一些不对，但是直到最后听到元柘说要一心修炼，这下自是放心了大半，当下也是鼓励的说道：“是啊，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不丢人，师姐也喜欢一心修炼画道的小师弟，待到来日我们境界大成，”她顿了顿，悄悄撇了一眼元柘，“其实你再说这些...也不迟的。”最后一句话细如蚊吟，元柘听到了，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也并没有细想，在他的感觉中，还是前面的话比较重要，只要师姐还把他当成她的小师弟，没有当成一朵奇葩，他就很满足了。
言语及此，两人都是长出一口气。
此刻元柘自己觉得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第一次被这个世界的人知晓，但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安，可能只因对象是一直对自己关心无微不至的师姐娉婷，虽然师姐身上好像还有无穷的秘密可以推敲，可是元柘也不会追问。
而师姐娉婷则是近日来的困惑一扫而空，而且也不用急于面对一颗真心，一切如常，真是再好不过了。
起于同门之谊，处之以坦诚，止乎礼。
“想来师弟之后也无其他事，这会离歇息还早，师姐正要接着作画，不妨给师姐提提建议，如何？”娉婷整理了一下画桌，也整理了一下心情。
不料此时元柘又开始陷入到了忘我的状态之中。
“好啊，其实师姐你知不知道，你看那山茶花多漂亮，植物开出的花都那么美丽，可实际上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生殖器官师姐你知道不，就是生小孩的地方，植物的小孩就是果实，我们每天中午都能吃到...”元柘不自觉又被师姐的画境天赋所影响，开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只见娉婷师姐握着笔，看着面前的半花画闻言墨眉乱跳，突然觉得自己今晚留下小师弟这一举动似乎欠妥...得很啊...
半山腰的弟子居，师姐弟的对话颇为生动有趣，而山顶画殿的先生居，画神老人和德先生的对话则看上去仙风道骨得多。
大殿内阁，德先生坐于画神老人身前，两人迎面对弈。
一开始德先生满面笑容，智珠在握，不多时...
“你的瓶颈？”德先生惊呼。
画神老人端坐未动，只有身前的棋子随着灵魂力飞扬，杀去了德先生的一条大龙。
德先生一脸的艳羡，一阵沉默后，“是那个孩子吧？”
前方对座之人微微颔首。
“奇才啊”，德先生叹道，“唉。”
“是否需要画阁全力培养？”德先生一边问道，一边信手拈来一子，维护住局面。
“资质虽少有，可是心性不佳，还有待磨练。”
两人运子如飞，霎时画成于棋盘之上。
德先生一观，“好一个龙回首，时间不早了，明天我还有早课，就先...”刚要投子认负，却被画神制止了，“再弈一局。”
“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德先生无奈的叹口气。
“不一样。”
“一样。”
“你不就是趁着境界突破想虐回来吗？”德先生忍不住来了一句。
画神老人就是境界极高，此刻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有些许局促，淡淡的说道“不是。”
德先生脸上抓狂之色浮现，他看着眼前的棋盘心想，现在我到底是掀，还是不掀。
人生的决定真是太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