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这日,百草回芽,原本冬日的寒气仍在,但今日天公兴致极佳,掌着和煦的太阳,伴着轻柔的暖风,将立春之日增添了更多了乐趣。
南葵风俗极多,立春这日是要祭春的。寻常百姓、官宦人家、皇亲贵胄都要讨一讨春日的好彩头。
冼越深居简出,家中姊妹拖着她去灵高寺祭春,她不去。
丫鬟们只能翘盼着眼望着其他小姐妹跟着主子出门,而自家的小姐,手中的兵书瞧得入迷,一时间还脱不开手。
“小姐,今日天气这般好,真的不出去走走吗?”旁边丫鬟心痒痒。
冼越纹丝不动,正好瞧见兵器制造一页,手中有模有样的比划起来。
“连平日最喜欢静的表小姐都出去祭春了,小姐确定不去?”
“小姐?”
见自家小姐未答,旁边丫鬟又喊了一声。
“知道你们想出去,今日外面热闹,若是想出去便出去吧,不用管我。”
冼越性子好,丫鬟们得了准令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一般,连连点头致谢。
闺阁一时间空了,静悄悄的,没了女孩子的笑声。
冼越倚在窗边看得出神,忽而,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嫩绿的叶子打断了她的思路。
叶子是稚嫩的、新鲜的,带着淡淡的春的气息。
冬日的大雪使万物消沉了几个月,清冽的气息赶走冬日的浑厚,冼越被这份气息所打动,心中馋馋的。
“出去玩,出去玩。”笼中的鹦鹉是个极讨喜的家伙,冼越笑了,两个梨涡清清甜甜像蜜饯一般。
“好,那就出去玩?”
平日里再沉稳,偷偷地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的一面,冼越还了一声简单的衣裳,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今日雪消冰已化,桃芽柳鬓竞相开。真真是立春,各家都去祭春了,街道空无一人。
冼越喜好不好捉摸,有时她好热闹,有时,就像今日,所有人都蜂拥前往灵高寺祭春祈福,她偏偏不去,春日好景自己独身欣赏也是别有乐趣。
大留山上的小留寺不算有名气。灵高寺每每逢祈福节日之日定是隆重的,人都往那走,往热闹里去。小留寺就显得清冷,除了寺庙中的方丈住持,顶多也就有几个不喜热闹的文人雅客。
小留山是有祭祀的,只是瞧起来不太像。
燃香、烛台、瓜果是有的,冼越捐了些香火钱,又取了三根香,虔诚朝着天拜了拜。
“一拜,祈愿家中父母安康;
二拜,祈愿国泰民安;
三拜,祈愿天下大同。”
她眼中澄明,心有所愿,祈向神明。
“你这愿与寻常女子许的不一样。”
旁边一记声音,吓得冼越一跳。
来人身着清袍淡然素净,黑发冠束长身而立。样子似笑非笑,打量着冼越。
冼越不答,看着打扰到她的这个人。
“寻常女子所愿大多都是已自己为中心,譬如,未出阁的便是嫁个好丈夫,出阁的便是生个胖儿子,或者不管出未出阁都祈愿自己容貌越美、身形越好。你的?”来人顿了顿,话语停住。
“我的怎么?”冼越饶有兴致,问道。
那人笑了笑,容貌干净:“姑娘的愿倒像是个男子,不,准确的说像是帝王。”
帝王?冼越难得的笑了笑:“莫说是帝王,难道普通女子便不可许男子可许的愿吗?”
“自然可以,女子中的豪杰数不胜数,有些男子比起来便是自行惭愧。在下便是,在姑娘面前,在下方才所祈之愿实在是自愧不如。”
“祈愿哪有高低贵贱之分,公子所愿若小,便说明公子心中并无所缺,这是好事。”
那人笑了笑,摇起手中的扇子,扇上所画高山远树、古道长亭。
“不过在下倒是对姑娘的国泰民安颇有兴趣,说起咱们南葵如今的国力,若到国运昌盛怕是要耗费些精力。”
冼越来了兴致,饶有兴趣:“公子有何见解?”
“以往东原一国势力独大,好在西阙楚修将军在三年时间里削弱东原实力,这才使桃夭之地换的七八年年无战。外部暂且风浪平息,再瞧内部。南葵如今君不君、臣不臣,一国之中隐患众多,虽地理位置优渥但君王不善利用不管朝政且骄奢淫逸,南葵在如今的三国比起来,实力着实处于下风。”
冼越听得认真,这的确是如今南葵的现状。
不过。
“公子说的不错,想来南葵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西阙在西,多险峻高山,土地贫瘠,如今他们的老皇帝驾崩不久,新皇登基整顿国内上下大小事务怕是得有几年时间。东原自不必说,当年被楚修将军打得喘不过气,没个十年整顿修复元气怕也是不行。而近五年的时间正是南葵的好时候。”
那人轻摇这玉骨扇,看着她说。
“就以水利来说。南葵地势平坦肥沃,只是近几年多水患收成不佳,以往修的水利工程都以陈旧,不过陈旧原因大多都是当年修建之时滥用粗制材料。朝中官有乱相,若建立直察制,将分派下去的官员直接交由皇帝管辖,无需通过层层官员,以大制微,兴建水利,使南葵成为天下粮仓。内部丰足之于,再与缺粮的西阙、缺蚕的东原建立贸易,促进经济再拿以军用,环环扣之,应有成效。”
冼越说完,大舒了一口气,平日里可没人听她说这些,她的姊妹们只好女工或胭脂,这些她只能与父亲说。
那人许久未说话,建立直察,他怎么没想到?
“姑娘好见解。以大制微,就省去中间的种种官员相贿,既有直察制便有责任制,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追查起来也省去不少的麻烦。”
他笑了笑,又摇了摇扇子:“那天下大同呢,姑娘心中所指的大同是什么?”
天下大同?冼越愣住。
她所愿的天下大同是什么?
“是鱼有清水,禾有沃土,人有新屋,亦是长矛为锄,厚盾改瓦,四海升平。”
这就是她的天下大同,冼越一直的梦想。
那人定眼瞧着她,目光清透的,同样眼底也是炙热的。
许久,他们都未说话,仿佛是在期盼那大同的世界,又似乎是在留下方才短暂的时间。
“不公平!”冼越突然大喊。
“什么?”他觉得奇怪。
“方才公子将小女子的愿望偷听了去,为了公平,一报一还才是妥当。”
“姑娘这是要听在下的愿望了?”
冼越挑了挑眉,当然,不听可就亏本了。
那人神色带笑,眉眼澄朗:“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一时间冼越定住了,她瞧着眼前的这个人,细细的品味这句话,心中像是有根线在拉扯牵引一般。
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想的,但这想法对于她来说只适合深埋。像厚重的雪压住土地里的绿芽,像浓密的乌云遮住暗夜里的月亮,年年岁岁,终于将它彻底压了下去。深井之中,不见阳光。
“姑娘?”见她愣住,那人轻唤了一声。
冼越反应过来,声音微哑:“神灵有耳,公子所愿必会实现。”
那人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爽朗一笑:“姑娘也是。”
......
他们就此一面,陌路同行。言谈上总有聊到一块的话题,家与国、诗与酒、边关日落、舞剑长矛,种种总总饶是聊不完的话。
冼越觉得这个人有趣,若说形容大抵像风一般,能解落三秋叶,亦能吹开二月花。
日暮时分,他们下了山。
那人开口,有些不舍:“不知姑娘姓名,今日一别,可有再相见之日。”
冼越犹豫了片刻,只微微透露半点,不敢多加透露:“小女子姓冼,相逢一场,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冼?他顿了顿,末了,拱手一笑:“冼姑娘好,顾某人有礼了。”
见他这般,冼越轻笑,之后便要辞别。两人像久逢故友,心照不宣,各自离去。
冼越走时,恰逢夕阳半斜,红云染透了天角,那人仍旧站在原处,同已走远的她挥了挥手。清风徐扬,那人长身而立,衣袂轻摇,他周身的光,似乎不是落日余晖而是晨时朝阳。
不知何时,一小厮匆匆跑来。见着山下平地处站着的一人,大喊道:“公子,公子,您让我好找。”
“不是说好去灵高寺吗?您怎么半道上跑小留寺了?”
小厮喘着粗气,那人不理会,眼睛望着一个方向,笑意盎然:“不来小留寺,又怎会见到一位那么不一样的女子呢?”
“什么女子?”小厮好奇,眼睛睁得老大。
他不答,一个劲笑着。
“到底是什么女子,哪里不一样?”
他扇了扇子,一派悠然自得:“这里不一样,那里也不一样,总之哪哪都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哎呦,我的扬世子,您就告诉告诉吧,到底是什么奇女子?”
那人不答,脚下步子轻快,向着城内走去。
立春之日,绿叶新枝,百草回芽。
顾扬世子,前太子之子,当今皇帝的侄儿,今日偶来小留寺,特捐香火三百两黄金,献微薄之力,积世人之福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