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茂盛空欢喜一场。
在郭员外屋头，他不仅稀饭都没有汪到①一顿，甚至连搭勾子的好听话②都没有来(胎)到一句，他恨透了曹兴发。尽管后来编出有大批军兵要从流沙堰经过的白话，而且，又在吴家埂烧了一场大火，把曹兴发他们吓来吓不得，但这些都是啷不到③到好处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竟连李茂盛自己也觉得，就像几岁块家的娃儿儿子些干的傻事④，一低低儿都没得意思。
李茂盛嘴巴干得很，他拿起档档在缸子头舀了点冷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正想去找侄儿子李绍清，忽然听见有人拍门，便贵兮钻到草堆头藏了起来。
“李大爷在不？”
听口气，门外应该是熟人。但李茂盛还是非常谨慎，他轻轻走到院子头，尖起耳朵，确认没有问题，方才问了一声：“哪个？”
“我。良补锅匠。”
良补锅匠？他来做啥子(爪子)咹？我又不补抹子⑤。
李茂盛与良补锅匠虽然熟悉，但向来没有多大交往。李茂盛罪核核⑥，生怕穷光蛋些把他沾湿到⑦了，他犹豫一阵，才上前开门。
“嚯，果然是你良补锅匠……”
李茂盛话还没有说完，发现良补锅匠后头跟了个陌生人，一下子诧了。尽管这是在他自家个儿屋头，可他还是接连退到几步，方才吞吞吐吐问道：
“我说良……良补锅匠，这是……那……那阵风把你吹……吹来喃？”
“没得事，李大爷。”良补锅匠见李茂盛有些害怕，贵兮解释说，“这是我的朋友。”
“哦……朋……朋友呀？我还默到……”李茂盛泛起眼睛把缺耙子差役看了一眼，说，“稀客，稀客。”
“我们来找张端公，没有找到人。”
良补锅匠说着，便与缺耙子差役?进了屋子。
“你晓得他这合儿在哪里不？”良补锅匠又问。
“哟喂，他这个老鬼，你咋找得到他哦？常性没(迷)倒去没(迷)倒来，哪个都整不醒豁。”李茂盛不知道良补锅匠和他朋友要找张端公整啥子，便把嘴巴一比说，“起码半打半年没有看到过他了，连低低儿音讯都没得。”
“那就不打扰李大爷了。”
“咋呐？”
“还少加多⑧事。”
费了半天工夫，冤枉走了一二十里路程，却没有找到端公，缺耙子差役很不了然。两人转身出来，缺耙子差役走得疲⑨，过意掉在后头。走了一截，缺耙子差役突然说道：
“日塌，帽子搞忘在李大爷屋头了。师傅，你在前里等我一下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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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汪到：找到。②搭勾子的好听话：应酬话。③啷不到：得不到。④傻事：读哈事。⑤补抹子：锅、盆、坛罐裂缝后补的铆子。⑥罪核核：奸诈狡猾。⑦沾湿到：赖到。⑧少加多：很多。⑨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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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良补锅匠反应过来，缺耙子差役已经转身朝李茂盛屋头走去。李茂盛正在关门，忽见缺耙子差役举动有些日怪①，赶紧把门关来留了个缝缝。
缺耙子差役走拢门前，劈中间①问道：“哥子，你当过里长哇？”
“你……”李茂盛先是一惊，然后反问说，“你咋晓得咹？”
“补锅匠给我讲了。”缺耙子差役说，“实话告所你吧，我是正县新来的差役。”
“差役……”李茂盛随即把门开了边边②，“你……”
“新任知县要你帮个忙。”
“啥子咹？知县……”
李茂盛鼓起眼睛把缺耙子差役看了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没得问题，啥子忙吧？”
“找个端公。”
“找个端公？”
“表现好了，”缺耙子差役低声说道，“县太爷会重用你的。”
“算是。”李茂盛本身就是官迷心窍的人，一听表现好了就会重用，他的态度忽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包在我身上。”
“不过，县太爷吩咐的事情，不忙告诉补锅匠嚯。我还一直把他瞒到得，看整漏黄③。我是什么人，你也暂且嫑提。”
“晓得晓得，你一说我就懂了。”
李茂盛欢天喜地把缺耙子差役请到屋头，又把良补锅匠喊了回来。
“唉呀，看我这个人哦，记性一点不好。往天下午，明明碰到过张端公，嫑咋整来阻到④了，这半天才想起来。”
“李大爷这些，”良补锅说闲话道，“贵人多忘事嘛。”
“不不不，当真搞忘了。”李茂盛给良补锅匠解释后，又朝屋头呐喊说，“李王氏，搞点子烧低低儿开水，给两个朋友泡杯茶。”
李王氏在屋子头应了一声，便去了灶门前。
“我这儿屋头，硬是仆儿味⑤得很，四到处都揳满⑥了，你们嫑见笑嚯。”
李茂盛对缺耙子差役，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可缺耙子差役一点没得反应，反倒把李茂盛整得很尴尬。他皮笑肉不笑地搓了搓手，说：
“纵块，你们就这儿宽耍一合儿，我去把他齁过来⑦。”
“把他齁过来？”缺耙子差役害怕李茂盛说话高天日望。“是不是哦？”
“唓，我喊到他了，还不叫符⑧嗦？不是吹的，只要我把嘴他一歪，绍求⑨，他连热啧⑩都不敢说一句，百分之百就来了。”
良补锅匠说：“我们李大爷，真的日得起壳子。”
缺耙子差役问：“要得好久呗？”
李茂盛说：“一两杆烟的时候。”
缺耙子差役说：“要得，要得。”
“李王氏，你把两个朋友稽优好嚯，我出去扛一转，一合儿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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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⑩日怪：奇怪。劈中间：从中间。②边边：半边。③漏黄：穿帮。④阻到：阻塞。⑤仆儿味：难看。⑥揳满：满不读满，读闷，。⑦齁过来：找来，但略带强制性。⑧叫符：准。⑨绍求：敢说。⑩热啧：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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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你的吧，”李王氏也在屋头搞娄了①，“我晓得。”
良补锅匠见李茂盛的态度，一个劲②变了许多，感觉里头有锅拐③。于是他把对面坐着的缺耙子差役重新打量一翻，方才发觉眼前这个人，一点不像逃难的，倒是有点像个跑公差的人。
不过，良补锅匠只是收点带路费而已，只要他不是军兵，心头也不彻火④。
在说流沙堰村子的郭家大门里头，冯水生一个人坐在那里，捏根棒棒，老是推测，军兵会不会突然按起进来呢？
万一按进来了，毫不含糊，肯定要拿脑壳……
这几天，在冯水生脑壳头，总是“军兵”过去“军兵”过来，就是下决心不朝“军兵”康上⑤想，他也办不到。
一个精刚刚的小伙子，才两三天时间，就叫军兵整来神经都差点错乱了。本来，他找了个马马儿给他作伴，哪晓得马马儿他奶奶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死了。马马儿情绪不稳，冯水生不好再去找他。
“砰砰砰……砰砰砰……”
冯水生正在疑神疑鬼，当真就听见了撞门声。他呼儿声站起身来，拍腿便跑。因为慌张，用力过猛，竟然嘭的一声，撞在了杂屋的门枋上。尽管冯水生眼冒金星，可他蒙到青头儿包，还是拼命的跑。
冯水生跑了一截，呐喊起来：“……军兵……军兵……军兵来了……军兵来了……”不过，冯水生呐喊的时候，不仅没有把话謇清，而且声音太弱，结果谁也没有听见，就连拴在后门的小黄狗，也没有吠叫。
“开门！开门！妈依死绝完啦嗻？”
“咦，所像⑥有人在呐喊？”冯水生耳朵嗡嗡响，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喊门声。“当真有人呐喊嗲。”
冯水生停住脚步，又听了一下，心里道，“如果是军兵？还会呐喊开门吗？只怕那气就⑧打进来了。”
于是他车起过来，胆怯怯地上前问道：“哪……哪个……”
“我，李茂……妈哟的，连李大爷的声气都听不出来嚯？”
“哦……李……李大爷呀……来……来了……”
“妈哟的，你龟儿子聋啦？喊你半天，连我李大爷的门都不开？谨防扙你家伙嚯。”
冯水生遭李茂盛给他日起火⑦，才慢慢个儿把门打开。李茂盛?进屋子，恶狠狠说：
“要不是他们把我挡到，往天我就想弄你娃娃了。主人家都死了，长年还在，简直是怪得搞出来了。”
冯水生掌起脑壳，不敢开腔。
“张端公喃？快点去，给我喊出来！”
李茂盛将子把冯水生日朗煞搁⑨，抬头就见曹兴发、陈秀才从屋头走了出来。
“哟，李大爷。”曹兴发招呼说，“你还不怕冷嗲。”
“咋还是你几个哦？”李茂盛眼睛一愣，后头那几个字就没有压昂⑩：太锈皮了?。
“李大爷稀客。”陈秀才把手一抬，“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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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搞娄了：搞忙了。②一个劲：形容很快。③有锅拐：有问题。④彻火：害怕。⑤康上：高上。⑥所像：好像。⑦那气就：早就。⑧日起火：打燃火。⑨日朗：批评。煞搁：结束。⑩压昂：说出来。?太锈皮：脸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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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找张端公。”
“张端公？”曹兴发反问说。
“秀才，帮我喊一声吧。”
陈秀才老实，转身走了进去。
“既然走拢这了，”曹兴发说，“还是要耍一气噻。”
“少加多事①，讨不得控。”
“啥子讨不得控哦？”曹兴发说着，就与李茂盛逗醒起来，“走走走，耍一下耍一下。”
“耍不得。”李茂盛怕曹兴发把他缠到，紧到走不脱，“当真耍不得。”
“今天咋呐？大疲郎②都晓得忙了嚯？”曹兴发踏削③他说，“究竟，弄到啥子尖窝儿④啦？还是胎到⑤啥子好事了？”
“啥子好事哦？”
“看你笑来这个样样，又搭转了哇？”
“哟喂，就是……就是县太爷，喊我帮他跑跑腿。”
“嚯，怪求不得，李大爷众不高兴，原来弄到县太爷了嚯。”
李茂盛盯着曹兴发，洋洋得意地把牙巴嘻了嘻。
“这样子，我给你抬根板凳来。”曹兴发故意朽他⑥一句，“既然李大爷那样了，高矮都要把你搁平。”
“不讪谈子。”
“啧？瞧不起嚯？”
“当真忙，这合儿县太爷等到我得。”
“等你吃九大碗哇……”
李茂盛与曹兴发，走拢一堆光爱片⑦。不过呐，真正片上几句倒是小事，李茂盛本身背得善人。问题要耽搁时候得嘛，这合儿李茂盛最输不起的就是时间。他想躲开曹兴发朝以头走吧，自己才将个儿说过不进去。老是到立在这里吧，曹兴发又不断用语言来刺儿他⑧。李茂盛没法，就把脚尖尖踮起，望起脑壳朝里头看，尽量避开曹兴发。
“王寡妇又没有在里头，有啥子看头咹？”
李茂盛被曹兴发洗刷一番，才见张端公与陈秀才、郭大汉儿一路走了出来。
“你这个老东西，咋不再唆摆一下⑨咹？”李茂盛看见张端公，拉起就朝外前跑。“搞点，把外前去，我给你说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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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少加多事：很多事。②大疲郎：慢性子人。③踏削：贬低。④尖窝儿：好东西。⑤胎：弄到，得到。⑥朽：挖苦。⑦光爱片：斗嘴。⑧刺耳：讥讽，挖苦。⑨咋不再唆摆：咋不再啰唆一下，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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