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乎江湖。”
庄周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山角下面一处隐秘的草丛中传来唏嘘的声响。
原本就老神在在的惠梦儿立刻发现了声响,冲着那处草丛喊道:
“是谁?
鬼鬼祟祟地,赶紧滚出来,不然我让师弟揍你。”
只听到扑的一声,一只通体雪白的异兽,一眨眼功夫就扑到了惠梦儿身边。
它张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瞪着惠梦儿,然后转头朝着庄周低声悲呜着。
庄周低叹一声,神色一黯。
“唉,七年前你便来找过老夫,墨离本尊乃是闻太师的坐骑上古雷兽。
它又是被打神鞭所伤,实在是回天乏术。
我只能够在后山的隐蔽处结一个聚灵阵法,尽尽人事。
白夫人此次下山,尽显疲态,连人身都无法化形,相必又是强行为你夫君续命,元气耗尽了。”
白色异兽神情悲戚,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朝着庄周悲鸣了几声。
“哎,知其不可奈何,只能安之若命。
打神鞭所伤的是墨离的先天兽魂,你若是硬要找姜太公求解,我也拦不住你。
阐教仙人对截教妖兽化形的弟子都是低看一眼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至于你夫君的尸身,我会带往我的师弟那里保管,师弟的医术,已经出神入化,他要是能有什么好法子,也未可知。”
白夫人四蹄坐卧,往庄周一拜,然后转身一跃,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吴斐是第一次见此异兽,着实吓得不轻,脸色有点煞白,嘴唇轻抖,但还是勉强装作镇定,一言不发。
“姜货郎,你快看,前面那坐着的就是庄老师徒。
要不你考虑一下打铁老张家的姑娘,张大丫虽然人长的五大三粗,但是屁股大,好生养呀。
要我说,你年纪也老大不小,在外奔波多年,也没有存下什么积蓄,就不要太挑了,听吴嫂的准没错,还有吴裁缝家那丫头也不错,就是有点懒,快三十岁了也不下地干活,天天就在家里吃老本。
那桂花算起辈份来还要喊我一声姑妈呢,都是本家,那这样你们若结了亲家,我们就是亲上加亲哈。
哎哎,货郎你慢点儿,等等我。”
听着这熟悉的大嗓门由远及近,惠梦儿回头一喊。
“哈哈哈,吴嫂,这又是给谁家的倒霉蛋儿做媒人哪?”
众人回过头来,看到吴嫂正领着一个中年人往大桃树走过来。
姜货郎之前每年都只在特定的日子里来到大桃村做交易,交易完之后也不久留就悄悄离去。
只有吴斐小时候见过姜货郎几面,梦儿师徒对此人并不认识。
吴斐站起身来给庄老他们介绍:
“这位是姜大叔,他在大桃村行走已经十几年了。
我总记得他会在每年的七月份,挑着货担来到大桃村。
然后他会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和村里做交易。
小时候娘亲还在的时候,我每年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姜大叔来了,能见到很多没见过的新奇小玩意儿,听他讲一些外面世界的趣闻。”
回忆起儿时的趣事,吴斐的脸上也是笑意满满。
姜货郎的身材高大,长相憨厚。
七月份的天气里,还未转凉,正是日间时分,一般常人只穿一件短袖单衣,而他却穿着长袖长袍,戴着斗笠,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
村里的人常年不外出,经常被姜货郎带来的一些稀奇玩意吸引了注意,对于他的古怪装束,却也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外界流行这般装束。
姜货郎豪爽地走向前去,弯腰向庄周行了一礼。
“哈哈哈,我打小就对奇人异士十分向往,我在外行走游历多年,也见识了不少的奇闻异术。
此次听闻村里有奇人会道家符箓之术,我特地前来拜会,希望庄老不吝赐教。”
爽朗的话语说毕,货郎直起身来。
他随意地看着庄周,等待着庄周回应。
庄周的眼睛里神光一闪,看见姜昆走上前行礼后,本来是随意倚靠着桃树的身体坐正了起来。
他并没有回应货郎,先是看了一眼座下的吴斐,叹了口气。
“唉,怎么还没来?”
然后对吴嫂说道:“辛苦吴嫂引见,吴嫂今日吃食店里就你丈夫一人,恐怕忙不过来吧。”
吴嫂听罢一拍额头:
“哎呀!
此时正是吃食店最忙的时辰,留着老吴一个人打理,怕是已经忙得团团转了。
我得赶紧回去帮忙才行,货郎,你和庄老他们慢慢聊着,和你说的姑娘的事也要放在心上呀,终身大事可比什么神怪异闻要重要的多。”
吴嫂说罢便转身离去。
姜货郎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庄周的一举一动,此时身后的吴嫂准备要走,一个阴沉的男人声音从货郎身上发出来:
“坏我好事,全部都要死,傀儡术-解禁。”
姜货郎听到阴沉男声,立刻吓的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他惊恐地喊道:
“小人办事不利,求主人不要解禁,让我试探此人的深浅,再去补救阵法,饶了小人一命吧!”
然而那个阴沉男声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突然之间货郎的全身关节咔擦作响,发出刺耳的骨节摩擦声,他口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主人!~饶~命!”
“卡,卡,卡。”一阵如同机关齿轮咬合的声音从货郎的颈脖处发出来。
突然之间。
货郎的头以一百八十度的诡异角度朝后扭去。
他用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紧盯着吴嫂,嘴巴里发出无意识的噗呲声。
而他原本高大的身躯,因为变异又硬生生地拔高不少。
他的全身各处都有血迹渗出,各个关节处许多皮肉被骨节突破,和着筋血肉腱,红白相间,十分吓人。
异变之后的姜货郎朝着吴嫂猛扑过去。
吴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被吓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全身发抖,竟然傻站着一动不动。
眼看那货郎就要扑到跟前来,她大喊一声:“妖怪呀!”
然后她的眼睛一翻,当场就晕死过去了。
“这将人活生生地炼成傀儡的术法,实在是太阴损狠毒了。”
庄周见到此情景变了脸色,当机立断,先救下吴嫂再说。
他的右手虚空画符:“太平卷-引雷法,疾。”
然后他朝着货郎处遥遥一指,虚空画出的符咒仿佛实体一般,迅速成形,飞往货郎的头顶上空一闪而没。
说来神奇,那符印没入天空的云层之后,瞬间乌云集结,雷声滚动。
就在一瞬间,一道闪电,如蛇进草,嗞的一声,就朝货郎头上劈去。
原本扑向吴嫂的货郎,头顶上空雷声轰隆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雷电劈下来的一瞬间,他全力地往右一偏,雷电便劈到了货郎的腰上,将其劈成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货郎异变爆起到庄周引雷劈下,也不过数息之间。
座下的惠梦儿和吴斐都被吓呆了,一时间也来不及作出反应。
等到两人回过神来,那货郎已经被雷电劈成了两半。
吴斐因为担心吴嫂,跑上前去想要扶起吴嫂。
没想到的是,那姜货郎被雷电劈成两半后,阴沉的男声再次响起:
“竟然是法术,没想到在这样破落的小山村里,竟然有懂得道家秘术的人。
本座太意了,事已至此,那此处的阴魂聚灵阵只能舍弃,傀儡术-爆体。”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姜货郎响起了爆豆般的声响,然后便弹射而起,一半向着庄周飞去,另一半则直奔吴斐。
事发突然,庄周面对着迎面飞来的半截身子,也只得闪身躲避。
吴斐身后不远处的惠梦儿见此险情,画符引咒发动了御风术,一道淡淡的符印浮现,飞到惠梦儿双脚处,一隐而没。
周边灵气一阵波动,一股微风轻柔地包裹住惠梦儿的双脚。
她飞身上前把吴斐撞开,自身却迎到了傀儡的自爆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惠梦儿娇小瘦弱的身子,满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
吴斐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脸色煞白,满身血迹的惠梦儿。
“呜呜呜!
师姐,你醒醒,你怎么这么傻?用你自己的命来救我,呜呜。”
爆炸过后,一颗头颅滚到吴斐脚边,是面相憨厚的姜货郎。
此时他的头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形态,他的双眼瞪大,竟然也是满脸的泪水。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游走货郎,如果不是那次在外游历之时,贪图了一处洞口投放的财物,就不会因此而进入了那个山洞。
然后他就被那个洞里的阴沉男人种下了禁术,炼成傀儡,从此便身不由已,任人摆布。
如果当时的他能忍住贪念的话,那么此行在大桃村中,经由热心肠吴嫂介绍一个姑娘,然后成家立室,从此便不再四处奔波,那这一生也算圆满。
可惜世事是没有如果的,此时此刻,他就只是一个失去生气,满脸血污的头颅而已。
庄周飞身来到吴斐身边,匆忙接过了渐渐失去生机的惠梦儿。
他转身对吴斐说道:
“为师必须立刻去寻找师弟,扁鹊师弟在医道上修为很高,他应该有法子能救下梦儿。
货郎已死,他身后的邪魔,为师事后会去找他算账。”
庄周看着吴斐轻历大变之后麻木的神情叹了口气。
“唉,经此一役,小斐,我们师徒缘份已尽了。
那人没来,你命中注定没有仙缘,只能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别忘了为师传你的太平道术,你虽然天资普通,未能入门,但是多年食用雷灵气充沛的野菜羹,也比寻常人等更力大体健,那一般的匪类,也难伤你分毫。
如今梦儿危在旦夕,为师要走了,太平卷-御风术,起。”
不待吴斐反应,庄周便带着惠梦儿往后山急速飞去。
没过多久,吴嫂悠悠地醒转过来,她看见大桃树下满目狼藉,不见了庄老和惠梦儿的踪迹。
只有一脸神伤的吴斐,他踩着姜货郎的头颅望着后山方向发呆。
第二天,大嗓门的吴嫂就把发生的事情传遍了大桃村。
姜货郎被妖怪附体,庄老是真正的仙人,他为了给惠梦儿治病所以离开了大桃村。
......
乡野间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日子过的如流水般平淡。
发生再神奇的事情,在时间的消磨下,也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五年之后,大桃村张家米铺的长工吴斐入赘了张家,和张家小姐张小芳结成百年之好。
张家渐渐地成为了当地的豪门大户。
眨眼之间,五十年便过去了。
张家大宅,新春佳节,一群孩童围坐在大堂的座位上一位古稀老者的膝下,吵吵闹闹着:
“爷爷,爷爷,给我们讲故事吧。
就讲那个仙人斗妖怪的故事,好不好嘛?”
老人疲倦地睁开双眼,轻声地呢喃道:
“唉~~仙缘呀仙缘,师姐,我终究还是没有能等到你回来呀。”
老人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他的意识又飘回了多年前的那一个黄昏。
夕阳美好,大桃树下,一名女童正在挤眉弄眼地向旁边的少年发问:
“梦儿的肚子咕咕叫,再不吃饭我就要饿扁了。
你说呢?师弟。”
“恩,师姐说得对,我也有些饿了。”
老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普通凡人,生命短暂的几十年,能够有多少美好能用一生来守护呢?
有缘无份,只能来世再见了。
……
东汉末年,有书生名为张角。
张角原是大户子弟,后因家境败落,是个不第秀才,因入山采药,遇一老人,鹤发童颜,手执藜杖,唤角至一洞中,以天书三卷授之,曰:
“此名《太平卷》,汝得之,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
角拜问姓名。
老人曰:“吾乃南华老仙是也,与你的先祖有尘缘未了。”言毕,化阵清风而去。
角得此书,晓夜攻习,能呼风唤雨,号为“太平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