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眠默然怔住,身形僵硬的背负着他们,耳边都是阿疏压抑的抽泣。
眼底渐渐悲伤漫开,他抿紧嘴唇,攥紧手中的剑,眸光黯淡的径直离去。
在天寒地牢的门口,他心如刀绞,痛的难以自已,艰难的扶住玄铁铸就的大门,长久的站立着,身形一动不动。
在没有遇到苏洵前,阿疏总是与他并肩而立。
她和他本该是榕楼的左右臂膀,天作之合。
他不会忘记那一天,竹青色衣裳的女孩在一片残肢断臂血流成河里慢慢爬了起来,她抽出旁边人的长剑朝着向她冲来的人一刀劈了下来。
滚烫的血液喷洒了她半边清秀的脸颊,在灼灼燃烧的火光里,她的眼神坚韧充斥着血腥,幼小的身躯仿佛藏着一只猛虎,等待被仇恨唤醒的那一天。
后来,女孩被他带了回来,有了新的名字,而旧的名字早被她忘记在腥风血雨里。
她成了即墨楼一把出色的利剑。
那一天,一向冰冷如霜的阿疏主动提出收苏洵为徒,他便察觉到了什么。
可阿疏说:“风眠,你会理解我的。”
他看着她那双隐藏着伤痛的眼眸,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认了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离那个天降而来的冷漠少年越来越近。
风眠合上眼,心中的疼痛令人窒息,他反手拨出手中的长丰剑,剑气如虹,此时在黑夜里剑光如霜气凝重。
一刀划空,门前的梧桐横腰斩断,轰然倒地,尘土落叶飞了一地。
风眠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忽然黑暗处传来一阵拍掌的清脆声响,从梧桐后走出一道婀娜的身影。
“好功夫!好功夫!”
媚姬身姿婀娜,绕过梧桐走了过来。
风眠满身杀气,狠狠瞪着她:“你来做什么!”
媚姬笑得风情万种,肌肤胜雪的手搭上风眠宽厚的右肩,风眠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媚姬加大力度按住他的肩膀,抬眼望着他道:“我是来…给你一个重要消息的。”
风眠闻到了媚姬身上那股淡淡的萎靡气息,皱着眉嫌弃地推开她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什么消息。”
媚姬察觉到风眠对她的厌恶,笑得更明媚,将一缕细碎的墨发捋至耳后。
“门主让阿疏去取唐门的镇门之宝。”
“你怎么知道!”
媚姬拨了拨头发:“我自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更多。”
风眠往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面容严肃道:“什么消息?”
媚姬朝他招了招手,媚笑道:“过来些。”
风眠往后看了眼,幽深的地牢巷口悠长,他敛眉往前一步,媚姬借势一只细软的胳膊如藤蔓般缠上他的后颈,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门主说…”
耳边的女子忽然发出一声声放肆张扬的笑声,风眠眉头越皱越紧,一把将她推开,怒斥道:“你戏耍我?!”
媚姬笑得前俯后仰,笑声却极假,眼里是清明的,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她捂嘴咯咯笑了笑,又道:“右护使放心,阿疏死不了。”
她背对着他,眸光暗沉,低声道:“我不会让她死。”
她扭动水蛇般的腰肢,摇曳之间便是风华绝代,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风眠,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就像这榕楼大多数人般,认为我是靠着这副身子才便宜进了这。”
风眠哑然无言,又听她那儿飘来轻轻一句:“可我和…地牢里的女子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同样是踏过血河,趟过泥泞,凭什么我就要比她低人一等。”
风眠望着她如夜里的妖精般一步一摇曳往夜深里走去,瘦弱的身子骨却透露着几分倔意。
阿疏在地牢里守了苏洵整整一日,第二日,天际刚显鱼肚白,她醒了过来,怀里的人面色已经没有那么惨白了,嘴唇间也有了些血色。
她挪动了下发麻的右腿,刚动了一下,酸痛难忍,连带着胳膊也酸胀得很。
她长嘶了口气,试图将被苏洵压着的手臂拿出来,忽然听得一声低低地闷笑。
她一愣,低下头来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苏洵…已经醒过来了。
她不确定现在苏洵是否已经想起了自己,被带回去的那一瞬间,苏洵挣脱了媚姬的软鞭朝她扑了过来,他在她肩窝上惶恐又深情地唤着她的名字。
季叔说,可能是心爱的人受了伤,所以有些东西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了。
人性便是再歪门邪道的诡术也无法完全操控的。
“还不起开,本侯爷全身都难受得很。”苏洵忽然皱着眉头道。
接着他咬牙切齿的慢慢挪动自己的身体,将她搭在他背上的手臂甩开。
阿疏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眼眸渐渐暗了下去,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
他…果然不是苏洵了,他是安西侯府小侯爷。
锁链被解开,风眠走了进来,他双眼布着血丝,满脸疲惫。
“阿疏,时辰到了,东西都已经在门关处备好。”
阿疏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点了下头。
正在揉动双肩的苏洵瞪大双眼道:“做什么!你们还要对我做什么!”
如一只惊动的野兽往后挪动抵到了墙角,小心谨慎的看着他们。
阿疏微微吸了口气,风眠递给她一套玄铁打造的锁链,她接过来亲手将苏洵的双手捆绑了起来。
“为什么要捆我!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阿疏点了他的哑穴,他顿时说不出话来,挣扎着四处逃窜。
榕楼门口备好了马车和一匹快马,季叔迎上来,递出一个羊脂白玉瓶。
“过几日就是十五,你的旧疾会发作,一定要记得服用两颗。”
阿疏心头一暖,接过放到腰间的锦囊里,道了声多谢。
“一路小心。”季叔帮她将苏洵塞进马车里。
阿疏正欲与风眠道别,一看风眠不知去了哪儿,心里想了片刻,便先翻身上马。
不远处的一座宫殿之上,风眠手里提着壶烈酒,眉目俊朗的他凝视着马车和马上的那竹青女子渐行渐远,拿起酒壶饮了一大口酒,酒水灌进他嘴里还有衣襟里。
“砰”的一声,酒壶七零八碎摔在地面上,酒水漫开,将青石砖洗的发亮。
马车奔腾在陡峭的山路里,忽然马车那处一声巨响,阿疏猛地回头翻身下马,掀开车帘,见苏洵半躺在软塌上,修长的一只腿微微曲起,另一只腿架在车壁上,锦云白丝靴贴在车壁上,他看见阿疏,懒洋洋的一笑。
看来刚才的巨响和振动是他一脚踢出来的。
阿疏上前将他的哑穴解开,苏洵轻咳了两声道:“你这不是去蜀中的路,蜀中应于即墨南下。”
阿疏敛眉道:“的确。”
“你不是要去执行任务?”
阿疏轻轻笑了下:“看来你听到了不少。”
苏洵挑了下眉头:“不知为什么我的听力似乎十分敏锐,你和那人的对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疏眼神一滞,眨了眨眼睛道:“的确,我要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你不怕被人发现?”
“可这地方,若是不去,怕是以后都去不了了。”
阿疏苦涩一笑,将车帘放下,苏洵最后的眼眸渐渐隐没,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回到了马车上。
门主自然派人来跟了她,她方才就在路上偷偷解决掉了。
可榕楼的眼线更是普及江湖,她只能加快速度尽快赶到那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只要一日,她就能抓住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