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战报。”
阿姆科多的官署中，一个联盟士兵脚步匆匆地跑到他的上司面前。这是联盟的外务处，负责处理联盟与流域各邦、以及他们的属国的关系，最高外长是一名白发苍苍的长者。听到这个消息，长者忙放下他手里的文书，有些错愕。
“战报？哪里的战报？”
长者问。或许他更错愕的是，军事战报怎么会送到这里来？
“康戈尔。”士兵回答，“康戈尔声称王国远征军已经对其发动了攻势，那里的城主请求王上发兵援助。看起来，应该发生在两个小时以前。”
“第六军团呢？那里离黑石城不是只有二十公里吗？”
长者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但士兵摇头。
康戈尔离阿姆科多千里之遥，就是用来传信的驯鹰也得飞上两个小时，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情。或许，康戈尔是同时发出的两封信；也或许，康戈尔已经向第六军团求援但并未得到回应，所以才又向阿姆科多发来了这一封。
但不管怎么样，战事瞬息万变，必须果断处理。
长者一下从椅子上站立。
“赶紧向将军府通传，让第六军团尽快把详情呈报上来。”长者说完，一边顾自往门外走，“另外，马上安排，我要进宫，这件事必须禀告王上。”
“是。”
士兵紧紧跟上。
他还听到长者似乎在自言自语：
“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看来是没有理会我对他的警告！”
……
康戈尔。
正午的骄阳，无情地烘烤着。
康戈尔城外的那片沙原，仿佛有热气在不断上浮，临近城墙的那一带，某种红色液体渗入沙中，在烈日的曝晒下，开始散出一些腥气。城墙上，还有一些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那排旗杆有一半被折断，落下的旗帜抛到城墙下面的沙地中，也被染得一片通红。
一处燃起的硝烟，直直升入空中，最后被风吹散。
此时攻城战已经结束，康戈尔城墙的中段被远征军攻破，散落的砂石形成一片废墟，而废墟上，也和别的地方一样，殷红的血液流得到处都是。
蔷薇从这里走过，没人知道，她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
那一声声凄惨的哀嚎，仿佛还回荡在耳边，而随着投石车攻城不住颤抖的大地，似乎也仍然没有静止下来。蔷薇在她所经历的初次战争中感受得太多，以至于这会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一次。这，让她对战争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蔷薇静下心来，步伐沉重地踏了上去。
“公主，我们已经控制了康戈尔。”多伦紧跟在蔷薇身后，久经战场的他倒是没有太多别的感觉，“埃文军士奇袭了他们在东面的指挥所，并俘虏军官十余人，为我军正面攻城减轻了不少压力。现在，康戈尔城主已被俘获。”
他向蔷薇禀报了战况。
“我要知道战损。”蔷薇回过头来。
多伦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负责攻城的第三营损失惨重，担任掩护任务的第四营伤亡也不小，但编制尚在；还有埃文军士的副手在奇袭时牺牲，其余军官也都负了伤。”多伦面容有些苦涩，却只能将那一条条原本鲜活的生命用数据报告出来，“我军总计阵亡士兵四百一十名，重伤五十三，轻伤近一千。”
蔷薇的喉间蠕动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总的来说，还能接受。”
多伦总结道。远征军的新兵们初次上战场，能有这样的战绩确实已经是很不错了，并且归功于军官们制定的正确战略，已经将战损降到了最低。
而蔷薇作为统帅，初次指挥作战，交出了优异的成绩。
多伦不禁看了蔷薇一眼。
如果不是蔷薇临时向埃文军士下达了强攻命令，也许这一战不会这么快宣告结束，康戈尔的顽强抵抗也超乎了预计，否则两个小时是不会足够的。
这位年幼的公主，让远征军有了希望。
甚至，让王国有了希望。
多伦的心中有些欣慰。
“带上他们。”然而此时的蔷薇，只淡淡地向多伦嘱咐道，有些哽咽，“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为他们进行火葬。我要把他们的遗骸带回家。”
“是。”
多伦重重地点头，并行了一个军礼。
随后，索图带领近卫，竖起蔷薇的旗帜，并拥护着蔷薇踏入他们刚刚征服的这座城市。他们爬上康戈尔的城头，俯视着早已变得一片狼藉的战场。
尽管骄阳依然很烈，但没人感到炎热。
“公主，是否要见一见被我们俘虏的城主？”多伦继续问道。
“我不想见他。”
蔷薇答道，随即看向北方，他们来的方向。群山之间蜿蜒崎岖的道路，似乎根本看不见尽头，那葱郁的山林中，阳光似乎也照不进去，总觉得有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两个小时即将过去，并没有看到第六军团。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来。
“传令全军迅速休整，我们必须马上走。”蔷薇接着下发了军令。
“是。”
“蛮王呢？”蔷薇回过头来。
“蛮王带领一些士兵去了康戈尔城中的仓库。”索图回答。
这时，远征军中那名年轻的士官也从台阶下爬上来，有几分急促。他刚刚指挥了一场漂亮的奇袭战，此时看上去还很得意，脚步也显得多少有些欢快。
“公主。”到了蔷薇面前，士官行礼。
“辛苦了。”蔷薇极为满意地看过去，“埃文，你的功劳我会记住的。”
“这是我应尽的职责。”
埃文说道，得到夸奖之后倒是谦虚了起来。“公主，蛮王让我来告诉您，我们缴获了康戈尔仓库中囤积的大量粮食和物资，想请示您该如何处置？”
“……”
听了，蔷薇略一迟疑。
这确实是个问题。
“公主，应该慎重……”多伦不由提醒道。他知道胜利往往会让人冲昏头脑，比如受贪婪的驱使，对眼下的康戈尔进行劫掠，意图获得更多的战利品。当然这也并不算什么，但远征军不得不考虑他们现在的处境。
毕竟，康戈尔是联盟的属国。
这场攻城战，本身也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蔷薇显然比多伦预想的理智得多，她问：“都是城主府的？”
“是。”埃文点头，“我们依您的军令，并未滋扰城中居民，他们除了一些受战事波及的，都好得很。这些，都是康戈尔的军粮以及城主府中的库存。”
“有多少？”
“足够我军使用半年。”
埃文说完，静静地注视着蔷薇。
于军队而言，除了荣誉之外，最诱惑的无疑就是粮食了。远征军的征途才刚刚开始，将来还有更多未知的劫难，而多一点粮食和物资，就会多一分保障。再结合远征军缺粮的现状，此时缴获的这些战利品，他们没有理由放弃。
蔷薇想了想。
她看到城门下正被士兵们举着进城的她父亲的旗帜。
“带走一半，并按市价给他们留下交易凭据。”蔷薇随即给出了答复，但在交易细节上做出了保留，“不过，不是现在进行支付，等我们凯旋回来的时候再说。我们，也需要康戈尔缴纳保证金。”
“是。”
埃文即刻回答。
众军官脸上都忽有些笑意，显然是想起了战前的谈判。
“索图，做一面父王的旗挂在城头，我要他们……铭记今天的教训。”
蔷薇最后说道。
……
阿姆科多。
王殿之内，气氛庄严，烈焰之王端坐在他的王座上。
下方，是从康戈尔赶过来的城邦之主。
“王，我康戈尔已经履行了我们应尽的义务，可为什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王国劫掠我康戈尔人民，夺走城主府所有的财产，他们就像恶魔一样，吸尽了我们的骨髓。究竟犯下怎样滔天的罪行，要让我们经受这样的厄难？”
他在烈焰之王、以及联盟无数政务官面前大放厥词，话语中似有些谴责的意味。当然，他也只能抬头看向高高的王座，相比之下仍然那样的渺小。
“布鲁斯阁下！”
一人向他了看过去，“这里不是教会，不是让你念忏悔辞的。”
“行。那就按当初签订的条约，当我康戈尔承受战争的摧残时，联盟为什么不出兵支援？”布鲁斯没有触怒这里任何人的胆量，于是只能咬着牙，最后质问上方的烈焰之王，“王，敢问您，是要与我康戈尔解除军事协约了吗？”
“我联盟并非没有出兵，而是在援兵抵达以前，你们就已经失去对康戈尔的控制了。”又一名联盟的官员说道，看起来是在为某人进行辩解。
“哼哼。”
布鲁斯不禁冷笑，“援兵？我看是恐惧战争的胆小鬼吧？”
“布鲁斯！”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怒骂，“我联盟军团不容任何人亵渎，王殿之中更不容你胡言乱语！既然说到我联盟为何不出兵，那请问你，为什么要挑起与王国的战争？我王在此之前是否向康戈尔下过指示？而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王的劝告的？”这个人连连发问，原来，正是去过王国的那位教务长。
布鲁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个南方小城邦的城主，所拥有的土地还不够联盟一个军团踏平。此时，他也仅仅只是在外交上的谈判中，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强硬一些而已。
他的底气，本来就不足。
“行了。”
终于，是一直没有开口的烈焰之王出声了。他冷静地看了布鲁斯一眼，很快又保持了作为王的威严。“布鲁斯，你先回大使馆，联盟会对任何一个签订协议的成员国负责，但这件事，需要我与众大臣商议之后才能答复。”他说。
布鲁斯鞠躬行礼。
“希望王上能记住我康戈尔人民对您的拥护和支持。”
“我会记住的。”烈焰之王说。
等布鲁斯离开王殿后，联盟众人互相对视，似乎在准备各自的措辞。公子丹也在其中，他分别看了周围的人后，有些跃跃欲试。
“父王……”
“王，毫无疑问这是挑衅。”不等公子丹开口，一个看上去略显粗犷的男人站出来说道，看他的着装，应该是联盟中的一名将军，“蔷薇带领远征军擅自向我联盟属国开战，是蔑视我联盟的权威，她这是在挑起流域战争！”
“可如果康戈尔不违抗父王的指示，蔷薇能向他们宣战吗？”公子丹反驳。
“公子，这是两码事！”将军看过去。
“我再告诉你们另一件事吧。”烈焰之王没有理会二人的争论，等到没有人再发言的时候，他才说，“布莱恩刚刚传来报告，昨日凌晨，王国的四个主力军团将战线往南推进五十公里，已经逼近了第四军团的大营。”
“……”
顿时一片默然，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倒吸凉气的声音。
烈焰之王刚刚说的这件事情，远比在此之前讨论的康戈尔冲突严重一万倍不止。因为，一旦联盟与王国开战，那将会是新一轮的流域战争。
那，将会是一场新的灾难……
“他们，这是决心要开战？”一人试着询问。
“并非如此。布莱恩报告，王国军团推进战线后，并没有下一步的举措，甚至还向布莱恩传递了声明，声称是为了应对格罗瑞尔而进行的军事演习……对了，他们的联络官说，王国外务府的文书要不了多久也会发到这里。”
烈焰之王继续说道。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政务官问。
“恐怕，是在‘警告’我们，让我们不要对远征军进行追剿。”是刚才那名与公子丹争论的将军回答的，他加重了某个字眼，依然强调王国的挑衅。
“王……”教务长似乎有话要说。
但烈焰之王阻止了。
“我已经决定了，和平处理这次冲突。康戈尔的这个布鲁斯，没有能力对我叫嚣，事到如今他也知道我们会选择王国而放弃他，所以，他不过是想从我们这里拿到一些补偿而已……而至于王国，请众位记住，底比斯与格罗瑞尔之间，格罗瑞尔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与王国，此时绝对不能随意交战。”
烈焰之王说道。身为王，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久远，而在这件事上，他显然早就已经想好了解决的方案。
“我王圣明。”
众人齐齐称赞。
随后，他们又回到眼下的问题。
那名政务官问：“那，该如何补偿康戈尔？”
公子丹左右看了看，他的父亲让他参与政务进行学习，于是他也尝试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既然说蔷薇从他那里拿走了不少物资，那，我们补偿给他？”
“公子，错了。”
紧接着，他的老师当面就进行了指正。“首先，与王国之间我们已经做出极大的让步，更不可能为他们的军事行动而赔偿康戈尔；其次，康戈尔作为我联盟之臣，他布鲁斯必须弄清楚，谁才是主宰？王，我建议，派遣使者到康戈尔，对布鲁斯违抗我王令之事进行指责。”那名教务长说道，并适时蹙起一对开始苍白的眉毛，“我们放任那些城邦的人太久了，必要的时候，应该给予警示。”
公子丹低下头。
看起来，应该是虚心受教了。
烈焰之王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而且默认了教务长的提供的办法。“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在接到康戈尔求援之后，为什么第六军团的反应会如此迟滞？仅仅一个小时的奔袭，为什么会拖到三个小时之久？”烈焰之王突然厉色起来，一对怒目注视着殿下某个埋着头、并满脸羞红的贵族官员。
所有人，都在这个时候选择沉默。
殿中，爆发出王的雷霆。
“……你们在和平的岁月中待得太久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