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王殿中的那场政议结束后，公子丹有些窘迫地跑出来，跟上教务长的脚步。
“公子。”教务长回过头，“有什么事吗？”
“父王大发雷霆，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受他的责骂。”
公子丹耷拉着脑袋。他们一起走在宫中的这条长廊，像普通的师生一样交流心得。“老师，您说得对，比起王国，我们安逸得太久了，尤其是驻守南方的军团，不仅士兵、就连很多将军都变成了只会腐糜的蛀虫。这次康戈尔事件，怪不得父王震怒呢。”公子丹说道，经过这段时间，他的确学习到了很多。
“是啊！”
教务长长叹一声。“第三次流域战争爆发以后，我们的一部分将士在北方奋勇抗战，为此付出了沉痛代价，才将战线抗拒在冰河以北；可是另一部分将士，却因此在温柔的睡梦中，和他们手里的兵器一样变得腐锈不堪。”
说着，教务长难免痛心疾首，已经开始苍老的容颜上透出更多的忧虑。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
公子丹没有说话。
是的，因为第四军团的坚守，使南方在第三次流域战争中避免了陷入战乱。依此算来，南方在和平中渡过了太长时间，除了参军去到北方的士兵，人们都安逸地生活了太久。就比如公子丹，他甚至都不太意识得到战争是什么。
“我王此次对第六军团的整顿，对我联盟将来大有益处。”教务长继续说道，并趁着机会，给了他这位最优秀的学生一些私人建议，“公子，你也应该学习如何去指挥军队了。我想，或许你可以向王主动要求去黑石城。”
“去黑石城？”
“这是对你的磨砺。战争还会来临，而那时，你必须有所担当。”教务长用师长的口气教诲道。正如王国的蔷薇公主，公子丹终将也要为王。
“可我从来没有学过军事啊。”但公子丹似乎还有些怯懦或者说畏惧。
“王国的蔷薇公主，在远征之前她学过吗？”
教务长侧过身来，严肃地反问。
公子丹沉默。
是啊，在此之前，蔷薇不也像他一样，是被众星拱月捧在手心中的王嗣吗？可现在，蔷薇已经完成了蜕变，甚至在康戈尔指挥了那样漂亮的一仗。
公子丹必须有所醒悟了。
“我知道了。”
公子丹郑重地答复。
教务长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他们师生二人一前一后一起走在这条长廊上，公子丹仿佛一个很谦逊的学生，恭敬得没有逾越出半步。他会是一位很优秀的继承人，但假若继任为王的话，却还需要一些深刻的磨炼。
王，不能永远是这幅模样。
很快，教务长又听到身后传来学生的问询。
“老师，您说，蔷薇的这次远征，最后会胜利吗？”公子丹问。
教务长略有一些迟疑。
他本来并不想与公子丹谈论那位异国公主的任何事，但这一次涉及到对军事的认识与学习，所以只能耐下心来，为公子丹做一番详细的解析。
教务长停下来，坐到了旁边的那条长椅上。
“南部丘陵中，单论各个城邦的军事规模和军队实力，没有任何一个能与远征军匹敌，这也是此次蔷薇公主能够轻易攻下康戈尔的原因之一。远征军兵员齐备，虽然都是新兵，但也都是为了同一个信念而来，这样的士兵战斗力不会低；而王国的军事科技历来都处于流域领先水平，他们的正规武装，绝不是南部丘陵那些国力弱小的城邦所能比拟；还有，他们的军官，几乎都是参与过第三次流域战争或是王国西征的优秀军事人才，凭心而论，这是我联盟无法具备的。”
说着，教务长又难免对联盟的现在产生一些长远的担忧。
“……王国在战争中得以新生，而我们的那场战争，已经太过久远了。”他不禁叹道。太阳王的时代已经过去数十年，曾经的辉煌，渐渐不复存在。
公子丹深吸了一口气。
他能体会他老师的心情。
“那就是说，蔷薇会胜利？”公子丹继续问。
“这是表面。我们应该从多个角度看待问题。”教务长回过神来，继续刚才的分析，“王国远征的目标是瓦德加，瓦德加本质上只是一个宗教，而且并非萨拉教那样****的城邦，他们不具备形成规模的军事武装。但瓦德加在望风丘陵散播异教思想，拥有很多支持者，那么王国此次远征的敌人，也可以说是那里数目众多的城邦联盟，再加上复杂而混乱的局势，想要清剿，极其不易。”
“是啊，瓦德加为患已久，就连我联盟都没有办法铲除。”公子丹赞成这个看法。也由此，他不禁为蔷薇感到担忧，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不止。”
然而，教务长还继续给公子丹泼凉水。
他对公子丹说：“你没有去过南部丘陵，不知道那里的状况。这么说吧，城邦军力我们暂且不算、流寇盗贼组织也不算，瓦德加甚至可以煽动那里的平民去袭击远征军的军营。你觉得，这样的环境，蔷薇该是如何的疲于应付？”
“……”
公子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无法想象，蔷薇去到那个地方，究竟会遇到多大的艰辛和危险？
“战争，往往是不讲道理的。”
教务长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一次课堂外的讲解。
……
连续几天的阴雨，让南方也迎来了寒冬的迹象。
某处山脚，远征军在泥泞中扎好营帐，进行短暂的休整。从康戈尔南下，他们马不停蹄，经过数个昼夜的急行军，终于勉强能够安心地歇上一歇。蔷薇从早上就下令停军，经过一整天的休整，士兵们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
入夜时分，一些士兵在营帐外点燃一团篝火，正聚在一起闲聊。夜幕中，那团火焰如同带来久违的温暖，也让士兵们难得敞开了一次心怀。
其中就属埃文最兴奋。
年轻的他在军中向来是最活跃的一个，此刻正在大说特说。
“这算什么？你们知道布莱恩战役吗？当时我们第四营正在担任为军团撤退进行殿后的任务，全营还没有撤出布莱恩，前面有格罗瑞尔占据的坚城、后面又有源源不断的敌人增援，公爵都已经准备放弃了……我实话说吧，可能连我们第四营都打算放弃了。但那时我们的军士突发奇想，在人人都以为我们要绝望的时候，发起了对布莱恩的奇袭，把敌人打个绰手不及。后来，雄狮团的摩西中将回军支援，为我们挡住身后的敌人援兵，这才让我们攻下布莱恩。”
埃文描述完，仍不免回忆起那次战役的细节，“那一仗，打得可真是痛快，先王亲自给我们全营的每一个人都颁了嘉奖令，我的那枚勋章，还一直被我带在身上呢。”说着，他得意地将他的功勋章向众人展示，“看看，看看。”
几个人来来去去传看了一会儿。
远征军中年轻的士兵居多，大多都还是二十岁左右，尚有懵懂，见了那枚金制的勋章，无一不是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当然，也有一些复役的老兵。
一个老兵说：
“你就吹牛吧！我看那会儿你不过就一新兵，就算发动奇袭攻下了布莱恩，那也是你们军士的功劳，哪有你什么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哈哈！”
众人随即笑起来。
埃文的脸色略有羞红，众人也便笑得更开心。
这样的一幕，让军营中升起了几分温馨，也让这些新兵们更加团结起来。
蔷薇在其中席地坐着。
她拢着双腿，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毛毯，身边还有多尼那个小家伙倚在她的怀中，被她提起毯子的一角盖在肩上，并亲切地挽着小家伙的脖子。
蔷薇时常会与士兵们这样坐下来闲聊，她不当自己是公主，也不当这些是她的士兵。原本蔷薇只是借此来打发行军途中苦闷的时光，不过渐渐的，她发现这样还能更加贴近她的士兵，于是，这就成了她的习惯。
她要让士兵们知道，他们追随的公主，一直在他们身边。
“埃文，这么说，你以前也是第九军团的？”
蔷薇问道。她在军史资料中看到过，著名的布莱恩战役，与埃文此时所说不差，而她更知道，那位指挥了布莱恩战役的军士，就是前不久见过的达。
想起达，蔷薇也不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
“是。”
埃文应道，但或许因为说得兴奋，并未留意到公主话中的那个字眼。他回答说：“我第一次参军就被分到第九军团，不过后来调到了军务府。”
“你多大？”蔷薇又问。
“二十二。”
“和索图一样。”
蔷薇轻声道。埃文是忒瑞斯派给她的军官年纪最小的一个，现在的军衔只是中士，并不起眼，原本蔷薇也以为只是一个年轻气盛、并且思想略有些偏激的家伙。但因为这次康戈尔战役，才让她真正留意到，这会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等我们回去，我让军务府升你为少尉，再为你颁发一枚功勋章。”蔷薇看着埃文，因为处于远征途中，只能暂时给出这样的允诺。
“谢公主。”埃文喜上眉梢，连忙站起来行了个军礼。
蔷薇笑了笑。
随后，她看向旁边更多的士兵。
“你们都一样，你们立的每一次功，我都会一直记得。你们的军士长多伦以前也一样籍籍无名，可他就是通过军功，一步步升到少将，还获得了父王册封的爵位。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平民甚至奴隶，但有的人，可以改变他的命运。”
“是，公主。”
众人齐齐应声，各自的眸中，好像多出了让他们兴奋的期冀。
“还有我！”蔷薇身边的小多尼也叽叽喳喳地叫嚷道，还童言无忌地像争抢什么一样，“我也要封爵，我要做公爵……不，我要蛮王那样的王爵！”
“哈哈……”
这引得众人又一次笑起来。
“好，等你长大了，你就是我王国的第二位王爵。”蔷薇噙着嘴角，弯下身轻轻抚摸着多尼的小脑袋，“不过，你准备好付出你的努力了吗？”
多尼没有回答。
他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却又用眼神答复了蔷薇。
“公主。”
突然，多伦径直走过来，向来不苟言笑的他，让埃文和士兵们不由立刻站起身来，站得笔直。就连多尼也不敢乱动，还学着埃文敬了一个军礼。
呆呆的模样，让多伦有些忍不住笑。
不过蔷薇倒是正色起来，并未立起，只向多伦看了过去。
“前方哨探已经侦查完毕，没有异常。”
多伦报告说。他来这里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因为已经发现他们的身后并没有联盟军团追击，而派出哨兵先行到前方探路，也只是例行的军务。
听完，蔷薇站起来。
“好，大家休息一夜，明天进入望风丘陵。”
……
翌日。
彤云密布。
风有些萧瑟，偶尔的风沙，还让士兵们差点睁不开眼。
蔷薇身披盔甲，胯着战马，立于大军的正前方。刚才那阵劲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不过好在大部分都藏在战盔中，并未让她显得很狼狈。她抬手示意，随即身后的大军止步，而前方，索图驱着马奔驰而回，来到蔷薇身前停下。
“公主，这个地方，很容易设伏。”
索图报告说。
远征军的正前方，是两座相邻的山峰，彼此接近的那一面宛若刀削而上，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不用学习军事知识的人都知道，一旦敌军在山顶设下埋伏而远征军从下方通过的话，那么迎来的结果可能会无比惨烈。
这样的一线天，往往都是死亡之地。
“侦查到什么？”蔷薇问。
“没有异常发现。”索图回答，不过，他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要不……”索图提议道，“要不我们先派一支小队通过，确认安全之后大军再过去？”
“不必了。既然没有埋伏，还怕什么？”
蔷薇淡然道。
她再次挥手示意，身后士兵把大旗举了起来，继而全军开拔，跟随着蔷薇的脚步，向那狭窄的通道中缓缓行去。蔷薇记得蛮王的话，她想要士兵们至死不渝地追随她，除了当好一名统帅以外，偶尔也需要冲在士兵们的最前面。
蔷薇没有迟疑。
实际上，多伦已经数次派人侦查过这个地方了，结果都是没有发现异常。而刚刚在康戈尔的胜利，似乎也让蔷薇心中少了许多原有的谨慎和小心。
她一马当先，第一个踏入山道之中。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咻！”
就在这一刻，几乎每个人都清晰地看见，从山顶射下来的一只利箭，尖锐的破空之音，仿佛激起空气也随之不住地颤动，直直地，射向蔷薇……
顷刻间，蔷薇从马上跌落下来。
全军大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