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最终被四纪打破，她清了清嗓，“你说不让我革职，那想怎么办？又想拿美男去套路人？”
有些反应不及的易沉愣了愣，“什么啊又不是谁都喜欢男人，那些官职是朝廷定的，人家好不容易当上官，你却如此随性地断了人家的仕途，影响恐怕不好。”
四纪慢悠悠晃到案前，又把玩着薄颜留下来的镇纸，把冷硬的玉石捂出了温润的手感，“官制改革无可厚非，他们要是真有本事，再去考一回就是了，正好还能选拔出一批更为出色的官员。”
她一向的强势让易沉很是无奈，“其实……我们可以直接从现有的官员里选拔啊，把那些能力不足的官员踢出去，这样名正言顺底下人也不好说什么。”
四纪觉得有道理，指腹还在摩挲着玉石的棱角，眼里却没了一开始的柔和，“行，那就来一场官试，不及者全部革职。”
她扬起下巴，颌角的弧度让易沉有些看呆，好在很快就回过了神，“只一场？来咱们好好聊聊，你知道什么叫末位淘汰制么？”
谁知道四纪却突然搁下那玉石镇纸，满脸都是愠怒，“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别以为自己拉拢了一个吴中令就能无所不能，官制乃是国制，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面对她的指责，易沉十分莫名，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
正要反驳什么，余光却瞥见了她手边的那块镇纸，猛然想到她之前盯着那画架看，心下有了答案。
“四纪。”他站起身来，捏起那块尚留余温的镇纸走到她的面前，又塞回了她的手里。
“薄颜留下的东西，我尽量不去改变，但你一直督促我勤勉理政，不就是因为天下人天下事不可能像你一样一直等他回来么。”
四纪低头看着他的手背，一如曾经那般熟悉，可眼前人说的话，却又让她猜不到下一句。
易沉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我理解你害怕薄颜离你越来越远的心情，也无法保证这一切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正轨上。但是四纪……既然你已经决定让我成为一个皇帝，就请你放开心中包袱，不然我不敢放开手脚地从政，你也累。”
是啊，她也累。
四纪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却把他的话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更愧疚自己刚刚的失态，“对不起，我刚刚不该没来由地斥责你……”
“没来由？呵呵你是有原因的啊。”易沉笑笑，顺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你不就是想他了么，我理解我理解，反正……也被你骂多了。”
他爱笑，那弯下的眼角让四纪更不敢看他。
她怕自己看多了这样的笑容，就忘了薄颜曾经的神情了。
易沉有心让她别胡思乱想，拉着她回到座位上继续商讨末尾淘汰的官制改革。
刚要说到重点，午膳的时间却到了，胡正在门外禀告，四纪只能撇撇嘴溜进了内室。
她可不能被胡正发现，否则还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呢。
待到她藏好，易沉才沉声传膳，胡正领了宫人迈进殿内，脑袋埋得格外低。
这几日他越发觉得奇怪，不仅每日的膳食剩下了许多，那神兽还一声都没有吼，最可疑的是……他在门外侍候着，好似经常听到陛下在和什么人交谈。
因此今日他的动作格外磨蹭，时不时便向内室望去，却没看到体型硕大惹眼的神兽。
易沉发觉了他的疑心，赶紧装地凶神恶煞把他轰了出去，“看什么，怀疑朕会被神兽吃了不成，还不出去！”
胡正缩着脑袋应下，告退时却眼尖地发现了地上的一根头发。
那么长，肯定是一根女人的头发啊。
难不成陛下在殿内藏了个娇娥？不让宫人们进去伺候是生怕信国那位大长公主知道了？
可他一直守在殿外，既没有得到吩咐，也没见到别人进去，怎么会凭空冒出个女人来呢……
尽管心里诧异，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半晌后四纪才掀了珠帘走出来，憋屈地撅起嘴，“本宫堂堂大长公主，还要如此东躲西藏算什么规矩，你快想个办法让本宫名正言顺出现。”
易沉闻言哀叹，“四纪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么，您又不能让信国那边知道，还要名正言顺出现在融国，要不你找个遮瑕把额头上那花纹遮住？”
“那你去找啊。”
刚走出去两步，她也发现了地板上那根长头发。
堂堂大长公主，她自小就不会梳头的，易沉一个大男人也不会什么花样，所以自打她变回人形之后，天天只拿发带简单扎着头发，有这么一根落发不足为奇。
可今日胡正有些反常，显然是怀疑她了，若再让他发现这根头发，难免会闹出动静。
她捡起头发，警惕地望向紧闭的殿门，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跟前，“那胡正没发现什么吧？”
“应该……是没有吧，可能这段日子殿里太安静他有些起疑吧。”
四纪没说什么，把那根长发卷起扔进了香炉里，可刚在膳桌边坐下，就觉得一阵天翻地覆，眼前一阵纷乱，只听着碗盘摔落和易沉的惊呼声。
胡正在外面听到动静，不顾陛下的叮嘱推门进来，“陛下您怎么了！”
然而刚一开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百感交集。
易沉：“……没事，没事。”
四纪：“……看什么看！”
只见硕大的神兽将膳桌挤到了一边，可怜的皇帝陛下差点被砸个正着，入眼皆是狼藉一片，还有那鞭子一般甩动的尾巴。
她又变回母老虎了。
虽然这样的转变让四纪觉得很闹心，胡正却露出了欣慰的笑颜。还好还好，看来这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易沉也知道四纪很憋屈，又不敢当着胡正说什么，艰难地爬起身把她推回了内室，“乖啊乖啊不闹脾气了啊。”
重又成了母老虎的四纪有火发不出，扭头瞪向他，“谁闹脾气！”
啊，多么熟悉的吼叫声。
胡正的疑虑被打消，易沉与四纪又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但又因为见过她真正的模样，哪怕再次面对那一对虎睛，易沉也觉得她不过一个娇女子。
但他忘了一件事，哪怕四纪的獠牙不再有威慑力，她的爪子却依然分量不减，想要保住腿，还是别招惹她的好。
于是，一人一虎又重新坐回了案前，商讨新的官员考核制度。
易沉毕竟是个现代人，对于职场制度多少有所了解，因此竟然还有给四纪说教的时候。
“首先咱们定个想要革职的人数，然后拟定一份试卷，再根据他们的成绩定一个及格线，不合格者，全部革除，这样那些官员没得抱怨，冗官的职位也能顺利取消掉了。”
四纪满不在乎地撇过头，“还不就是我说的那样么，还要什么及格线。”
易沉咋舌她的急性子，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差点没被咬断胳膊，“诶后面的才是重点啊，咱们不止要考这一次。还要经常不定期地考核官员们的工作成绩，如有连续三次考核不达标的，革除。”
那说的那些词儿，四纪听得很费劲，但好歹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感此法大益社稷。
“这样一来，那些官员们时刻都要紧着心，为了保住乌纱帽自然会全力做好本职工作。”
被认可的易沉很欣慰，没想到她居然接受地那么顺利，忍不住得瑟了起来，“所以，这算不算胡作非为呢？对我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另眼相看啊？”
四纪咧嘴露出森森獠牙，“少得寸进尺，那具体说说，该怎么考核吧。”
如此长谈至日暮西沉，易沉从未有过地觉得，做皇帝还能有如此的成就感。
粹安宫里正进行着一场关乎所有官员仕途的改革，元宰相那边却嘀咕了起来。
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宰相府，其实内里奢华无比，光一个偏厅里就摆了许多的古董珍玩，可见这豪宅的主人有多么的富足。
而元宰相却毫无欣赏的兴致，此时正愁眉紧锁着琢磨着嘀咕着什么。
“有宫人说前阵子那只神兽受伤了，被陛下安置在寝殿里亲自照顾，但是自那以后，就没人亲眼所见内室里的那只神兽……嘶，有可疑。”
他捏着胡子来回踱步，元拂儿就在一边安静地喝茶，“爹，你是在怀疑什么？”
元宰相闷哼一声，一个劲地揪着自己的长胡须，“怀疑什么……嗯，爹怀疑，那只神兽的来历，不简单。”
元拂儿想到当初进宫与那只神兽的接触，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不就是一只大些的蠢兽么，有什么好可疑的。陛下一向喜欢驭兽，爹爹还不习惯么？”
她这样说也有道理，可元宰相又迷茫起来，“可是那神兽确实听得懂人话啊，还喜欢闹脾气，若不是那模样，简直就像个人一样呢。”
元拂儿有些不耐，也只能压下性子，“被驯化的兽自然是听得人言的，比起这个，爹啊，都这么多年了，您还没想到办法么……有时间怀疑一只畜牲，还不如多为女儿筹谋呢。”
她说的，自然是自己的终生大事。
她与陛下自幼相识，虽然陛下倾心于信国的那位，但她也不是一点位分也争取不到啊，就是做个贵妃也是好的。
四年前信国皇帝突然驾崩，把陛下的婚事也给耽误了，元宰相本想着趁着好机会让自家的女儿上位入宫，最好抢先一步生下太子。
可谁知陛下的心就跟着信国的国丧一起沉寂了下去，不仅没有纳妃的心思，甚至连让元拂儿见到他的机会都越来越少了。
不趁着陛下如今跟前没人，难道要等到那位大长公主嫁过来，把她彻底撇到一边么。
其实元宰相心里也急，他的爱女如今都十九岁了，再不嫁人该遭人笑话了，可偏偏陛下就是无动于衷，现在倒好，对人没心思也倒罢了，反而对只畜牲好得不得了。
他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和一只畜牲争宠呢。
越想越气，他坐下来猛一拍桌，“老夫还就要刨根问底地弄清楚，那只糟人心的孽畜到底什么来头！”
而元拂儿听着爹爹的话，不动声色地打起了注意，一双巧目左右滴溜着，父女俩这样子，倒还真像老小两只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