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里绞尽脑汁愁眉不展，皇帝的寝殿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致。
夜已深，隔开内外殿的水晶珠帘泛着星星的虹光，绚烂又不刺目，算是整个粹安宫里唯一显眼的亮处了。
作为夜行动物，四纪这只老虎自然是不困的，难得易沉今晚没有叫着要早睡，反而兴致勃勃地列出了一大堆四纪看着似懂非懂的东西。
在位政绩、民调评分，再加上固有问题的治理改进，这些问题都被纳入官员考核的项目中，在四纪的补充下，也算是面面俱到了。
宫人进来奉上宵夜，一碗分量极小的鸡丝面，和一大盘水煮羊肉。
四纪没胃口吃东西，倒是易沉一口气吃光了面条，“哎呀今晚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还好地上有绒毯，夜里睡着也不冷。”
因为养伤的四纪霸占着龙榻，这些日子易沉一直是睡地上的。也亏得他能将就，就缩在那珠帘边上睡着，这样既不会冒犯四纪，又能随时照顾她。
只是他并不知道，每天夜里他倒地呼呼睡的时候，四纪都会翻过身来默默看着他，说不清到底是落寞还是悸动。想着走神，她习惯性地把爪子搭在案桌上，却不小心推倒了前面堆积的奏章。
变回人形后体格小，她就算趴在案桌上也没关系，但如今她又不适应了，感觉整个寝殿哪哪都逼仄不堪。
易沉也不生气，整理好奏折后陪她出去走走。
初夏的夜里十分舒爽，月亮几乎把半边天都拉入了白天一般，只要抬头就能清晰得看到漂浮的薄云，连地面上的砖缝都能照地一览无余。
“上一次咱们仰头欣赏夜空，还是吵架之后我去那小院里找你，我相信么，其实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美的场景，那么多的萤火虫，还有你。”
四纪有些意外，他那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她也算美景之一么？
“那你自那之后也从来没去过啊？”
他停在一处花坛前，猛一挥袖，便有零星的荧光飘起来，确实好看。
“好歹，给你留个只有回忆的地方吧。”他负手看着渐渐飘走的萤火虫，又看向她。
夜色中，她身上的亮蓝色花纹泛着荧光，比萤火虫更显眼，却又不那么喧宾夺主。
四纪还在回味他的话，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带他再去一次那里，让他再看看满院荧光的美景，“如夏阁，那个小院因为被布置地四季如夏，所以取名如夏阁。”
易沉喃喃念了两遍，“很适合你，你就是个四季如夏的女孩子嘛。”
她四季如夏么，四纪仔细想着，“哪里就像夏天了？”
仿佛她这句话很有意思，易沉呵呵笑了好久。她听着他的笑声并没有打断，却催着他赶紧解释。
待到笑够，易沉才转身坐在花坛边缘，与她相对而望，“你这个人啊，凶也凶巴巴的，像夏日里最毒的太阳让人避之不及，但是凶完之后又能安静地像这夏夜一样，让人心里很舒服，很踏实……”
说着，他闭上眼睛享受若有若无的微风，四纪盯着他看了半晌，又扭过脑袋，“很晚了，快去休息吧，不然明天你哪有精神面对我的入荼烈日。”
许是因为昨夜里放松了片刻，易沉一觉醒来觉得浑身舒坦，睁眼就看到四纪在舔爪子，“看来你已经很习惯当一只大猫了嘛。”
四纪放下爪子，幽幽地回头瞪他，“本宫是大猫？”
认怂的易沉赶紧认错，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诶你说，你这次变回原形是不是因为受伤了？”
“意思是我再去伤一回，就能再成人形？”
还不等他反应，四纪就冲着殿外的大树奔去，易沉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尾巴，激地她一阵狂吼。
一人一兽闹腾地正欢乐，胡正跑来禀报，“元小姐想进宫求见陛下，陛下可召见？”
“元小姐？这么一大早地进宫求见？”易沉整理了自己的衣领，想想对元拂儿印象也不算差，便宣她进宫了，扭头却见四纪不大高兴的样子，“她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要不你去一边儿玩，我单独和她聊聊就是。”
四纪的尾巴甩向他，一双眼绿地吓人，“聊什么？你想聊什么？你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被甩疼小腿，易沉无辜地躲开了她，“……你闹什么别扭啊。”
最后，四纪还是跟着去见了元拂儿，而元拂儿的目标也正好是四纪，她这次可是有备而来的。
凉亭中，落落大方的元小姐看着不远处的小湖神情凝重，仿佛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却在见到陛下的那一刻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依然一副温婉做派。
爹说怀疑那神兽的来历，她这次就特地来试试，原本有母亲在就更容易了，可惜母亲这几个月都在休养不能见人，只好自己来赌一把了。
“拂儿见过陛下，爹说陛下的爱宠前阵子受了伤，特地让拂儿带了些好东西来，不知这神兽……是否会喜欢？”
易沉看看心情不大爽的四纪，为了活跃气氛咧嘴笑了下，又赶在她发火之前收住了表情，“咳咳，拿来朕瞧瞧。”
元拂儿偷偷瞥了眼面目凶悍的四纪，才摆出一个香炉，又取了香料块点上，很快便有袅袅轻烟飘了出来。
“这香料有镇定安神的作用，可以驱走梦魇。拂儿觉得神兽这次受伤肯定受了不小的惊吓，人需要安神，其实兽也是需要的。”
香薰而已，看来并不是什么花招，四纪放松了警惕，却还是看元拂儿不顺眼。
如此娇柔无用，只知道香薰之类附庸风雅之物，也就是做个官家小姐的命了。
不过易沉却很喜欢这香料，凑上去闻着眉眼也舒展了许多，“淡雅恬静，刚点上就让人心旷神怡，确实是个好东西。”
得到了陛下的夸赞，元拂儿身段轻盈地起身行礼，“陛下和……您的爱宠能喜欢，就是拂儿最大的福分，拂儿感激不尽。”
易沉刚想回话，四纪却不高兴了，“哼，我可不喜欢，你小心她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对她神魂颠倒。”
神兽的低吼让元拂儿有些变了脸色，但还是期许地看着皇帝，易沉觉得四纪这醋劲实在好笑，干脆想耍耍她。
“拂儿说笑了，你给朕——和朕的爱宠备了这样的好东西，该是朕谢你才是，快起身吧。”
说话就说话，他还伸手虚扶了元拂儿一把，见此情形四纪的尾巴都快把那汉白玉的石凳抽断了，冷哼一声干脆扭头回了寝殿。
见她要走，易沉突然叫住了她，“你要去哪啊。”
“去哪都不用在这里碍眼，你就好好陪着这只小狐狸享乐吧，只是今天的奏折还是批不完，你就等着吧。”
怕玩笑开太大，易沉急着回去哄她。元拂儿体贴看出他的为难，自觉地行礼退下，最后又远远眺了眼那身姿健硕的神兽。
可却在出宫坐回马车里时，她才彻底瘫软了身子，刚刚还娇若芙蓉的一张脸霎时惨白，捂着胸口惊慌地喘着大气。
“天啊……那老虎，真的会说话的……”
那香料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是那个看着不起眼的香炉。那香炉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平日里没怎么用过，这次为了探探那老虎的来历才拿了出来，没想到却把自己吓到了。
急匆匆地回到宰相府，还没等爹爹找她，元拂儿首先便去拍响了母亲的房门。
房里传来几声虚弱的呻吟声，“拂儿么？有什么事？”
元拂儿知道母亲是不便开门的，但她实在太害怕了，绞着自己的袖口半天没有捋顺思路，“娘……老虎、老虎说话了！就是那只、那只宫里的！”
房里的拂儿娘似乎有些反应不及，“老虎？你慢些说……”
元拂儿步履慌乱地在门前来回踱步，这才开口道：“宫里不知出现了一只老虎，长得十分奇特被人说成是神兽，陛下成天带在身边。爹爹怀疑那只老虎的来历，我想替爹爹分忧，所以今天、今天就带着香炉去试了试，果然听到了那老虎说人话，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说完，半天也没等到屋里的回话，元拂儿以为母亲又昏睡过去了，正要告退时才听到一声不大清晰的呼唤。
“拂儿，你功力太浅，那香炉或许是用的不对。我告诉过你的，花鸟虫鱼但凡有灵性之物，用这香炉都能听到人语，算不得什么的……你爹爹不过乱怀疑罢了，先别去插手这些事。”
母亲的话让元拂儿有些失望，她可不相信那母老虎只是什么有灵性之物。
而且……陛下真的听不懂它的话么？她分明听到陛下还问她去哪，那老虎立刻吼了声好似作答，而陛下的表情……就像是听懂了一样。
如果陛下是能听懂的，那岂不是……
屋里的人仿佛会读心，开口又比刚才威严了些，“拂儿！娘说的话你没听到么，让你别去插手这些事，一只老虎，不是你该费心的。”
那声音听着有气无力，可以想象房中的拂儿娘该是个体弱之人，可就是这样虚弱无力的娘，却让元拂儿从不敢反驳。
元拂儿生怕违逆触怒了母亲，只好应了声乖乖退下。正好元宰相找上她，又在门外问了拂儿娘身体如何。
拂儿娘依旧没有开门，只说了句让老爷不必费心，有什么事待她身体转好再说。
元宰相同样很失望，扭头看向不敢言语的女儿，“拂儿啊，宫里情况怎么样？”
还没等元拂儿开口，房里就传来了声嘶力竭的怒喝，“老爷！你怎么能让拂儿入宫试探呢！她还什么都不懂，万一让陛下看出什么来，你我后悔都来不及！”
别看这院子偏僻，闭门不出的拂儿娘似乎也不是什么地位高的姨娘，但元宰相竟然被她震慑地毫不反驳，甚至连连道歉，只说再也不让拂儿乱来了。
有元宰相的保证，拂儿娘才没有说什么，最后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等她身子好了再说。
而元拂儿却依然思绪不宁，又不敢再让母亲知晓，只得老实地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刚刚落座，几个姐妹就来邀她去游玩，元拂儿抿了口茶水，连眼都没抬，“抱歉啊，我刚才宫里回来，有些乏了，不想扫了姐妹们的兴致。”
话虽说得好听，可几个姐妹哪会听不出来，她不就是在炫耀自己有资格入宫面圣么。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元拂儿就是独一份地受爹爹宠爱啊，她们虽然和元拂儿同为元家小姐，却一点分量也没有，弄得外头人一说起元家小姐，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元拂儿。
不过元拂儿的受宠自小如此，姐妹们就是心里不痛快也说不了什么，只好自讨没趣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