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自讨没趣的，还有被甩脸的易沉。
就因为他作死跟元拂儿多客气了几句，四纪到现在都不肯理他。
没办法，他只好耍赖黏在她身后碎碎念，直到她肯吭声为止。
被磨得忍无可忍的四纪终于受不了，一爪子按在他的胸口上，硬生生将他推得倒退好几步，“行了行了，一个皇帝话居然这么多。”
易沉揉着生疼的胸骨，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在别人面前是皇帝，在你面前可不就是被训的份么。”
四纪抖抖耳朵，尾巴尖轻巧地扫着，“本宫再跟你说一遍，离元家父女俩远一点，他们可不是好对付的，那元拂儿虽然看着温顺，心眼可不少呢。”
易沉点点头，他相信四纪的判断，只是有件事他不太明白，“你上次跟我说过，元拂儿是元宰相的其中一个女儿，还是庶女。按你们古人的套路，这庶女不是都不太受宠爱么？怎么这个元拂儿俨然一个千金大小姐啊？”
四纪轻哼一声，看来这家伙还不算太笨，至少看出了这一点。
“这件事的确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虽然元宰相儿女不少，但唯独宠爱这个侍妾所出的女儿，可能是他那个侍妾有本事吧。”
“那那个侍妾又是什么来头？”
易沉的问题把四纪问住了。她虽然自小常来融国，但对于融国臣子并不上心，更别提是一个区区侍妾了。
所以元拂儿的生母是个什么角色，她还真不知道。
午后的暖阳照进来，她打了个哈欠就地卧下，下巴枕在自己软软大大的爪子上，“反正元家一窝狐狸，管她是谁呢。”
元拂儿这样的小插曲不痛不痒，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融国朝堂轩然一片，由四纪和易沉强强联手制定的官员考核制度正式启动。
那些个贪赃枉法的、徇私舞弊的、消极怠工的、不得民心的官员们，全都要提着点心生怕乌纱帽不保了，更有甚者，在听到皇帝所说的考核项目之后主动辞官，也算保留点颜面。
仕途遭到前所未有的威胁，百官们群起谏言，无非也就是希望陛下看在他们十年寒窗数次科举的份上，能够给他们留条活路。
这些奏疏首先落到了四纪的眼里，她冷哼一声，一爪子拍开那些成堆的废话，“各个都只知自己的前路，不管融国社稷，就应该全部革了！”
看着满地的凌乱奏折，易沉只得认命收拾，“千里为官只为钱，他们这样想无可厚非，难道你信国的官员就能不一样么？你也要全部洗盘？况且你就算换上新一批的官员，他们就能出类拔萃各个不让你烦心？”
四纪被反驳地没话说，扭头钻进内殿，“你就是太文弱，温吞水一般的性子如何当好一个君主？”
这个易沉也不否认，许多人都说他性子好呢，权且当自己是被夸了吧。
他把奏折全部摆放好，又进了内殿陪她，不知不觉，那负手而立的气派已经和真正的薄颜有六七分的相似了。
“做人做事，柔一点有何不可，四纪，我会安抚好那些官员的，你为了信国、融国已经费了太多的心里，在咒术解开之前，让自己缓口气吧。”
四纪卧在绒毯上假寐，听到他的话，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哼，说的好听，那你还不去把奏折批完。”
看她那副明明听进去了还偏偏不给太多回应的样子，和猫一样！易沉指着她笑笑，“你啊，傲娇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四纪的确不需要逐字教他朱批应付官员了，易沉的学习能力不错，哪怕从医生到皇帝的跨行有些大，但他还是以很快的速度适应了自己目前的工作。
严格来说，他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好，因为从来都没有人给他怠惰的机会，不努力，就会连饭都吃不上。
虽然呈上来的奏折大多都是千篇一律说官员考核的事情，但他依然逐一给了朱批，如果对哪个官员有些印象的话，还会特别安慰几句，无非是夸奖他能力出众，只要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完全不用担心考核之类的。
言语虽温和，但他毕竟是个说一不二的皇帝，加上薄颜从来没有如此和颜悦色过，因此当那些官员拿到自己的奏折，奉若珍宝地看着那几句简洁的回复后，皆喜形于色，发誓定不负陛下器重。
当然，也有冥顽不灵的，尤以元宰相为首。
倒不是三朝老臣元宰相消极怠工，只是他手底下有许多官员都是拖了人情才进了官场的，平日里要说政绩是拿不出手，请客喝酒倒是没见吝啬的。
元宰相没少得他们好处，这种时刻自然要倚老卖老到陛下跟前说两句，也让易沉绷得脸都累了。
其实易沉一早就想到了，像元宰相这样的大官，一来不可能是冗官，二来于社稷至关重要，就算裁员也裁不到他的头上。
所以他来，肯定也是为了手底下那些小喽啰的。
谨记着宰相面前不准笑的规矩，他暗自叹了口气，这老宰相的官话还真是够长的，大道理一套一套，还不是一句话，生怕那些孝敬他的人被革职。
“元宰相。”不等老人家的废话说话，易沉抿了口茶水轻喟一声，“您三朝元老，位高权重，何苦为了些平日里不务正业，现在才来心虚的纨绔说话呢。朕看在眼里，都为你不值。”
一句话，点得一针见血，又给了元宰相情面。
没想到皇帝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元宰相咂巴了老半天的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易沉却不愿给他机会，茶杯往龙案上一放，不轻不重。
“在者，朕决定的事情，没有被说动的道理，有这个时间，您还是提点下底下那些人吧，想要保住乌纱帽，就给朕老老实实当好官。”
说罢也不等元宰相应声，兀自起了身离开。
直到一路回到粹安宫，他才长舒一口气，把卡脖子的衣领扯松了些，“天啊，居然有这么一天，我会对一个老人家说话这么不客气，心里怪难受的。”
白天补觉的四纪悠悠醒了过来，“应付地如何？”
易沉回味着自己刚刚的表现，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我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地自豪，现在一个人面对宰相也能淡定自若了，真是不容易啊。就是他老人家吧……话实在是又慢又长。”
四纪早已习惯这样的老臣，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一口獠牙看着十分吓人，“那么，百官们也算平息了？”
易沉被传染，也打了个哈欠，“不枉费我昨晚上熬了半宿，今天那些官员们明显安定了不少，再加上吴中令帮我说话，这一波小动荡应该能够平稳渡过啦。”
昨天他确实睡得太晚，浅梦里也全是应付官员考核的事情，一早再起来见百官、会宰相，此时已经累得连午饭都不想吃了。
他也顾不上被四纪呵斥，靠在椅背上就打起了盹。四纪缓步迈过去，看到他眼底的青印不由连呼吸都轻缓了些许，生怕惊动了他。
以前薄颜也这样过，为了一件政事能两天两夜不阖眼，一旦事情解决了，就是站着都能睡着，一点不懂得爱惜自己，也不管她看着是否心疼。
和从前一样，她安静地卧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直到易沉坐麻了屁股起来活动，才凑到他身边低低哼着，“辛苦了。”
还处于怔愣状态的易沉没反应过来她的温柔，只习惯性地笑笑，“没事，以前更累的时候都有过呢。”
草草用过午膳，四纪让他先睡个午觉缓一缓，可没睡多久，吴中令又来求见了。
四纪本想把他打发回去，易沉却爬了起来，“是我叫他来的，官员考核还有些细节问题要找他商谈，等彻底敲定下来，就能发试卷了。”
她来不及说什么，就看着易沉急匆匆迈出了寝殿，虽然欣喜他的成长，但又觉得……他越像能独当一面，自己的心里就越难受。
这时，寝殿门外路过两个宫女。现在宫里人都知道四纪的存在，也都知道她从不伤人，久而久之便不再怕她，而且因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只聪明些的老虎，所以说话从来不避着她。
“诶，你有没有觉得陛下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们说着悄悄话，言语间神采飞扬，甚至还带着点女儿家的娇羞。
薄颜俊朗年轻，有宫女们偷偷爱慕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四纪自认不是个小气善妒的，对宫女们从来都不太在意。
所以她们的对话，她自然没多想，可宫女们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陡升一股心火。
许是手上活忙完了，两个宫女慢悠悠地边走边说笑，“上次我去送膳，见到陛下一边批阅奏章，一边还让那只神兽作陪，我就悄悄瞄了一眼，他竟然在笑诶。”
另一个宫女小声惊呼，很快又压下了声音，“陛下笑了？诶该不会是真的吧，你记得馨儿之前说过陛下对她说了谢谢么？简直变了个人啊。”
“可不是么，以前的陛下，对谁都冷冰冰的，也就对信国那位好些了，但天天伺候他的人是我们啊，都没见他对我们有过好脸色。”
她身旁的宫女赶紧拦住了她，生怕她祸从口出，“你可别不知好歹了，陛下凭什么对我们和颜悦色啊，虽然……现在他亲和了，我们也的确高兴啦。”
说话的声音渐小，四纪也不再想听下去了，她迈步卧在内殿里，脑子里循环往复地响着那两个宫女的话。
易沉作为皇帝平易近人，他们感恩就算了，还敢非议薄颜？
薄颜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也从没有宫人敢说他的不是，君王为什么要和颜悦色，薄颜就是因为严肃凛然才能政绩卓越。
融国的皇帝是薄颜，他们的主子是薄颜，可如今……那些个下人居然说他刻薄清冷，难道他们看不到薄颜做皇帝做的有辛苦么！
越想越恼火，她起身来回地踱着步，这内殿里全是她熟悉的气息，可明明易沉并不在这里，她又为什么总以为自己听到了他的笑声？
想起易沉，她又稍微冷静了点。
的确，她不该怪易沉，亲和并不是他的错，只是……她自己舍不得薄颜被非议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