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她模模糊糊的从粘稠压抑的睡梦中醒来,才惊觉自己竟然在陌生的环境中睡着了,她坐起身子才察觉身上不知何时竟披了男人的衣裳,那股似有若无的别人身上的味道,虽说不上难闻却让她颇为介意,她收了衣服顺手叠放好去看那大皇子,却见他竟赤了膊在费劲的用左手给自己受伤的右手包扎。
黛玉慌忙转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大皇子见她这幅样子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既然醒了,可否麻烦林姑娘来帮忙?”黛玉心里不乐意,觉得他轻浮,却对他刚才的笑声非常介意,她板着一张小脸,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故作镇定的去他面前坐好,伸手要帮他包扎,却看到了他右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她咬了唇,小心翼翼的将那布巾包裹在他刚刚撒上药粉的伤处,细致轻柔,生怕牵动了他的伤口,专注的模样乖巧极了。
大皇子不得已转了头,将视线从她的眼睛离开,故作轻松自然的笑着说道:“本宫一向觉得你柔弱非常,想不到你竟不怕这血肉模糊的伤口。”黛玉神情仍专注在包扎上,并未抬头的说:“这伤口既然是血肉模糊的,又岂有不怕之理?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须得逼着自己罢了。”大皇子便放柔了目光说:“难为你了,此事我欠你一番情。”
黛玉惊讶的看了看他,不明所以的说:“殿下救我在先,才有我救殿下在后,如何会欠我?更何况今晚不过是举手之劳,又怎么比得上殿下的救命之恩。”
大皇子便说:“我救你并非出于好心救你,而是受了恩师所托,不得已而为之,你救我却是出自你善良的本意,纯粹是因为你不忍看我重伤,更何况我乃手握兵权的皇子,救一个本就无罪的人易如反掌,而你却是个弱不经风的女孩儿,这两者可是有天壤之别。”他心情轻松自然,脸上也露出笑容。
黛玉被他一番说辞逗笑,说道:“殿下又如何得知我是出自于本意,而不是为了报殿下的大恩?如此想来才更合理,是也不是?”大皇子便也笑着说道:“非也,此番之前,我救你两次,你都无动于衷,甚至因为我那些伤人的话而怨恨我,倘若你真心觉得我这救命之恩有多么了不起,又岂会因为口角之争而责怪我,想必是你心中明白我并非真心救你,你心中感激的恐怕是你父亲的旧友,我那恩师罢了。”
黛玉便说:“也许我就是那样的心胸狭窄,因为口角之争而怨恨你,故而不以你那救命大恩为然呢?”
大皇子便说道:“如果这样你也就不会来施以援手,救命之恩尚且比不上口角之争,更何况一个你讨厌的人来路不明的伤,也许你早就跑掉了。”
黛玉便忍俊不禁的笑道:“你这人真奇怪,不挟恩图报也就罢了,哪有千方百计要让别人忘掉救命之恩呢?”大皇子便也笑道:“不及林姑娘奇怪,别人救了皇子恨不得昭告天下,好讨个荣华富贵,你却忙着推脱,真是奇哉怪哉。”
黛玉被他的口气逗笑,一时心情竟很畅快,她心灵手巧的将他的胳膊包扎好,看了他的脸色似乎也已经红润了起来,便放下心来,说道:“好了,我们两个奇怪的人待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也够久了,还请殿下开门,紫娟醒来看不到我想必不好解释。”
大皇子听她提起紫娟,便说道:“你这丫头也算有造化,贾府遭此劫难,她反而因祸得福,得遇良人。”黛玉便说:“也或许正是因为她有这段姻缘,须得贾府遭劫才能成全也未可知。”大皇子见她提起姻缘便情绪消极,因而说道:“倘若真的有缘,即便贾府未遭此劫难,他们二人也必定会走在一起。”
他这话正是触动了黛玉的心事,她心里戚戚然,想到了自己与那贾宝玉,倘若真的有缘,即便有金玉良缘又如何?倘若无缘,即便无金玉良缘也终不能成罢?或许冥冥之中安排她丧父丧母,有这病恹恹的身子,就是为了阻断她与宝玉的姻缘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相遇?又何必有这一段孽缘?她心中惨兮痛兮,却无人可评说。
那大皇子见她怔怔的不说话,神情忧伤,明白她又在想过往的事,便说道:“人间之事甚是难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前段日子你还病的奄奄一息,现在不是也缓过来了吗?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命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黛玉便说:“我常常听说富贵子弟多纨绔,以为皇子不外如是,抑或更甚一筹,却不想你竟会有这番体悟。”
大皇子便笑着说道:“这便是另一个你完全没见过的世界了。”
黛玉便问道:“什么样的世界?”
大皇子说:“可怕的世界。”
黛玉便说:“有多可怕?”
大皇子说道:“血肉模糊。”
黛玉便转头看向它处说:“即是血肉模糊,不见也罢。”
大皇子说道:“血肉模糊不见得会更可怕,也许比其他环境来的更加纯粹。”
黛玉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他说道:“你一个皇子为何说出来的话竟像是绿林英雄,我现如今竟像是在贼窝,可惜我不是那宋江,做不了副头领。”说罢她双手拿手绢掩了口笑了起来歪头看他。大皇子一时冲动之下竟脱口而出:“比之那贾宝玉何如?”
黛玉便冷落了笑意,转头看向它处低声说道:“即是不同的世界,又如何比较。”
大皇子便说道:“你又如何确定,你与他便是同一个世界的?也许只是你自己太过执着。”
黛玉沉默了一会儿却说道:“我同他也不是一个世界的。”她突然释怀了一般微笑了说道:“想是我前世欠了他,须得今世如此这般来还他,亦或许他也欠了别人的,如今正是去还罢了,以前我总是要为此争一口气,如今细想来真是无趣。”待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竟将她与那贾宝玉的事情说与大皇子听,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她蹬了那大皇子一眼,心想这人真的好生无理,竟来套她的话,又觉得他不似恶人没有恶心,只是当下颇为尴尬,不知如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