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在肆萍山寨住了一月有余,股间的伤已然好了,这些时日以来,和新拜義兄千寻混得熟稔。幽州城因当日劫狱一乱,全面戒严,山寨一众只得偃旗息鼓,低调行事,静待风波消散之时。
从前于山中总觉得师父过于啰嗦,因而只晓得每日偷闲好耍,以至于功夫不精、笔墨不成。哪知这才自己下山头一遭,险些连命都丢了。夜深人静之时,龙毓灵不禁沉思,师父的斥责打骂,竟当真全为她好。
于是乎一月来龙毓灵每日将师父所授重新温习,虽有些不甚明了之处,所幸寨中雷破天、福伯等前辈武艺高强,龙毓灵与他们虽是才萍水相逢,却也将她视若门下,细心教授习武练气的窍门。
不知是哪位饮醉的天上神君打翻了酒壶,一道银涟倾泻而下,真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此处正是肆萍山另一侧山腰的瀑布,龙毓灵第一次来到此处时,还是自那幽州城中逃出,身负重伤,心急如焚。后来再至此处,才有闲情看了个细致。
这肆萍山整体分成四座山峰,虽是山高,山顶却是空阔平整,漫山遍野的林海通体裹覆,从此山至高顶峰向下俯瞰,宛若清塘中四朵翠绿欲滴的浮萍,是以因此得名。
肆萍山寨就位于最高的第四峰顶,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山势陡峭,道路崎岖,想那幽州驻防的辽军饶是精通骑射之术,在这林海峭壁中也难讨得便宜。
而在肆萍山第三峰顶有地下水脉涌动流出,形成小河蜿蜒曲折,延展至顶峰边缘,地势似被刀斩斧齐陡降有十余丈,河中瀑流轰然泄落,怒涛汹涌。崖壁嶙峋若剑,水石交激,隆然有声。远观高崖落瀑,悬泉激涌,如天外飞来长缦白虹,气势迫人。近看云腾雾漫,水汽翻涌,似万斛晶珠交织成幕,美不胜收。
经常年激流冲刷,悬河下有小潭,潭底有暗流将水泄出,绵延下山七转八回。谭中一方巨石巍然迎瀑,瀑流四散飞花碎玉,响彻山谷的雷鸣之声便是从此传出。而四周岸边却是风平浪静,倒映着满山翠草红花。这一动一静的极致对比合于这一眼小谭中竟浑然一体,美轮美奂,毫无违和之感。
龙毓灵和李千寻自朝阳初升来这瀑下习练,龙毓灵端坐潭中巨石之巅,悬泉落瀑卷携着雄浑的威力打在身上,那力道有质而无形。若常人单凭肉身进入这巧夺天工的奇景之中,想必不消片刻就被这劲力卷走,唯有不断运转内息,借力打力,方能将这冲劲卸开。初习练时,龙毓灵只一个趔趄便落入谭中,好生狼狈,只得由千寻紧紧牵着方能立足。忍受着飞流劲力冲撞,时间久了,体内气息遇强则强日渐茁壮,经长期苦练,如今独自一人亦可在这飞瀑下从容自若。
福伯说,习武一途凶险万分,人之潜能亦深不可测,却不是谁人都能将其全力发挥出来。生死之间性命攸关之时,方能激发本能释放潜力。然武林中人不可滥杀无辜,平白引发事端,否则必被视为异己,人人得而诛之。因此如何妥善利用这大自然里的一草一木飞花落叶,就极为关键,此谓之天人合一。任何一位武林泰斗,均精于此道,当同时具备天时、地利、人和,潜能被激发至极致之时,便可入天人之境,神功大成。
那日福伯一番长篇大论,龙毓灵只听得晕晕乎乎似懂非懂。如此亲身瀑下练气一月,才知所言非虚。她所修习的内功心法名曰《太白心经》,那日在府衙大牢里曾运气疗伤,当时体内气息还只是孱弱细流。而现如今体内真气流转通畅无阻,内劲运行起来气感强烈蓬勃有力,每运转完一个周天,气海充盈,一股暖意荡漾周身,如沐十里春风,仿佛徜徉于五月花海,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想必是窥入了这内家功夫的门道,如若打小用心研习,兴许那日便不用受那幽州城之苦。
时至晌午,龙毓灵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千寻还兀自在小谭岸边习练拳法,他与福伯、雷破天源自巴蜀峦山一派,此派以拳脚见长,那日她是见识过的。
龙毓灵看得兴起,亦引袂拔剑,相伴起舞,拂云剑法一剑七式,与内功心法《太白心经》同源同根,相辅相成。如今她内功修为小有进步,这一套剑法舞起来也是今非昔比。如蝴蝶纷飞,樱花漫舞,风声飒飒,剑气凌人,引得周遭碧波荡漾,草木飘摇。
李千寻原本全心投身在掌与脚的境界里,对外界不知不觉,猛然间竟发觉四周漫天飞花宛若初春,见此异状不由大惊。回首才发觉原来是毓灵在身边舞剑。跳转腾挪间衣带飘舞,捻抉挥剑时青丝飞扬,再加上这剑气激荡起的漫天花雨。竟领略到了从未得见过的妩媚灵动,不由得双眼出神。
被他看得羞赧,龙毓灵嗔道:“呸呸呸,还说自己不是登徒浪子?旁人都说我是山里来的破落户,你若爱看那女儿家,怎不寻几个面容姣好,姿色绰约的女子盯着来看?”
闻言千寻满面羞红,自知失了态,连忙解释道:“哎呀!妹妹莫误会我了,灵儿你眉目如画,旁人那是有眼无珠不识璞玉。如今你我结为异姓兄妹,如若还有哪个不开眼的瘪三胆敢再提,哥哥我定将他打的满地找牙,再将他提回来给你赔罪!只不过我方才却不是因此出神,我只是诧异,短短一月你的功夫与初见那日竟已是天壤之别!当真神奇!”
龙毓灵气鼓鼓道:“那是你没见到我当日痛揍那叱咤幽州城的赵氏兄弟时的情景,要是你当天也在现场亲眼见了,没准还觉得我这一月尽是偷了懒了呢!”说完自己也觉可笑,顿时与千寻笑闹打作一团。此前这十五年里,她终日与燕雀野兔为伴,无聊时除了逗虫爬树没任何事可做,竟然不知道有人一起玩耍是如此的快乐。真想永远停在此刻,那当是何等美妙。
闹得累了,两人并排躺在丝缎一般柔软的草地上,听莺歌,看蝶飞,欣赏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彩。直到腹中咕咕作响,相视一笑,才想起天色不早,当尽快回寨了。
回去的路上,龙毓灵对千寻说:“哥哥,我师父当日同那林将军一道出去做事,说好一月后办完事便回来接我,可如今一月之期早已过了,却没有半点他二人的消息,这老头虽是平日烦人了些...可毕竟是我的师父,从小把我养大...”
李千寻脸上依旧洋溢着如这初秋阳光一般温暖的笑容,说道:“那明日我便跟叔父知会一声,然后陪你回那山中草庐再仔细找找线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