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真是海量!眼瞅着第四坛酒又已见底,而对面这大个子依旧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王镇忍不住心里惊叹。他可是喝得最多的一个啊!
亏自己先前还为这本家兄弟担心,见他面对挨个的敬酒都豪爽的来者不拒,怕他太过耿直不懂拒酒而醉酒出丑,如今看来,完全多余,该担心的反而是自己这方。王镇偷眼打量手下三人,只见刘护院已经脸红到脖子根,开口也开始有点捋不直舌头;管家本就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早就红了眼;最可怕的是,就连挺着个大肚子的胖厨子也已是酒嗝连连。这白云城的铁塔是个怪物吗?哪怕是喝水,多了也该撑得肚子难受呀。可他反倒反客为主不时频频与人邀杯。真有他的,莫非他想凭一己之量灌倒我们四个?王镇沮丧的发现,他若真有这种打算,恐怕继续喝下去,还真会如他的愿。
眼见铁塔刚放下筷又欲举杯,王镇赶忙咳嗽一声。“铁塔兄弟,如今酒也喝得够多,人也聊得够熟,咱们插点酒外话。可否劳烦兄弟把榜单再拿出来给大伙瞅瞅。可别见怪,不是我信不过兄弟,只是我这出银子,得有个见证。”
“当家说哪里话,正当要求有何见怪?!”铁塔干脆的把榜单递过来。
他伸手接过,转手给了身旁的管家。趁着管家读字的功夫,王镇心念一动,转头对护院说话。“光武,你回来得迟恐怕还不知道,你王大哥乃是堂堂白云城的八金刚,外号铁塔。他身手了得,我可是亲有体会。”
“是吗是吗?那敢情好,我说王大哥瞧着就像非比寻常的人物。大哥,跟你喝了这许多酒,你还把本事藏那么深,不跟我说明真实身份。这可不厚道!来来来,趁着酒兴,小弟斗胆跟您讨教几招,咱点到为止以武会友!”护院本就是个武痴,一听有高手,果然迫不及待就要领教。
面对护院突然的摆出架势,王镇看见铁塔明显一愣,待反应过来对方是要求切磋时,他急忙摆手。“光武兄弟说哪里话,俗话说,喝酒不动手,动手不喝酒,哪怕是友好切磋,这酒劲上头时也会收不住手。不可不可,咱酒桌上只谈喝酒,来,我再跟兄弟碰一杯,尽兴。”
护院投来询问的目光,王镇见铁塔一时没有接招的意思,便哈哈一笑。“光武你也是猴急,如今大家都是好朋友,要请教也不用急于一时。铁塔兄弟大老远赶来,留他多住几日就是了,武艺有的是机会讨教。咱吃肉。”
“对,光武兄弟,吃肉。”铁塔忙不迭的附和,“这野猪肉入口毫不肥腻,色香味俱全,实是人间美味,可别糟蹋了。说到底,没有你的森林冒险,就没有这顿美味大餐。我衷心感谢你的出力呢。”
“没错,大伙都拖你的福。”王镇赞同。“吃吃,趁热。”
“诶诶,你们都知道他入林辛苦,没看到我在厨房流汗是吧?我忙活一下午,才有的这丰盛晚餐,也没见你们夸一句。”见大伙都把功劳给了护院,厨子不愿意了。
“好好好,也感谢咱大厨的无私付出。”铁道笑道。
“没错,其实你不说,大伙也都领你的情。”王镇戏道。
管家该是把字读完了,这会他抬头正色道:“铁塔兄,敢问这李狄现在何处?”老李在蜀地生活这许多年,还是那么浓厚的外族鼻音,王镇心想,幸亏大个子还是听明白了。
“死了,”铁塔耸耸肩。“找到他的时候,他躲在西北极偏的一个叫古树镇的小旅店里。说真的,当时他醉的厉害,杀他的时候也没觉得他刀法多能耐。这家伙手上不下几十条无辜人命,罪孽深重,一刀解决他倒是便宜他了。但我还是尽道义把他给埋了。他的尸首就在那古镇口的大树下。”
他说得轻巧,但王镇知道,辣刀李狄可不是简单小角色,否则也上不了忠义堂的悬赏榜单,要知道,他的命可值两百两。管家对铁塔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铁塔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没人接话是在等他继续说话。“嘿,路途遥远,人头不便携带。但我把他的随身佩刀带来了。”他肩上的刀一直未解,这会取了下来。“各位请看。这刀柄正上雕了一个狄字。”
刀身雕个字,要不了几个钱。王镇边疑心边随手抽出接过手的刀,刀刃在油灯映射下泛着丝丝白色光芒,竟让人在夏夜里感到一丝锋寒。“好刀!”他情不自禁赞道。他手抚刀身,注意力却放在那字间凹口里,不难发现,有些难打理的弯角处已生红锈,没有些年头腐化演变不出。看来刀是那贼子所有应该不假,他抬头跟管家对视一眼,从管家眼里也看出相信的意思。
“让我瞧瞧。”厨师黄奇隔着桌面早就好奇难耐,说着伸出了肥厚的手心,王镇只好倒转刀柄递了给他,满足他的要求。做厨子的都有个习惯,每到手一把新菜刀,都习惯用大拇指试其锋利,可这把饮过无数献血的凶器实在危险。只听胖子“哎哟”一声,边呻吟边把割伤的手指伸进嘴巴吮吸,“不可思议,竟如此锋利。”他把刀置在一旁,吃惊的评价。
“没错。”铁塔扑哧一乐。“想必刀的主人生前爱极了这宝贝兵器,打磨的功夫没少下。各位,这刀跟着心术不正的前主人造了不少孽,今日我就把它交给你们忠义堂保管了。
王镇朝铁塔点点头认可,“额,如此最好。”管家平时不爱笑,这会也挤出笑容。“铁塔兄,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您尽管问,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但凡我知道的,定巨细无遗告知。”
管家摸了摸下巴胡茬。“额,阁下既已帮忠义堂除去那江湖大害,为何不就近在南充忠义堂领取银子,却何以要不惜长途劳顿赶来我们这来兑现赏银?”问得好,王镇心想,记得院外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结果被对方糊里糊涂的转移了话题。如果对铁塔的来意还该有戒心,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出处。这回看这铁塔怎么给解释,他决定认真洗耳恭听。
铁塔的脸上看不出波澜,对一个问题被两次提问似乎并不觉得尴尬,他干笑了一声,正色道:“不瞒各位,在下去忠义堂揭榜单其实是瞒着我家城主的。当然,忠义堂要除之人都是该死之徒,替忠义堂除害本不需遮遮掩掩,只是,所谓好仆不侍两家事。”大个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悠悠续道:“其实,白云城对手下人不可谓不大方,只是奈何我天性是不善节制之人,平时又好到赌坊里寻刺激,运气来时得来的银子自是要好吃好喝个痛快,运气背时又是不输个底朝天不罢手。总之……嘿,不怕各位笑话,兄弟每月从白云城领的月银顶的上寻常农家整年的收入,却是时常兜里一个子儿都没翻不出来,反倒是赊欠下不少店家的酒钱。有时暗夜深思,实也感羞愧难当。实在是愁得连觉也睡不踏实了,方才一咬牙揭了贵堂的悬赏榜单,查得‘辣刀’李狄的动向,寻去取了他的性命。但这一切,包括今日来贵堂领这份银子,我自认为都没必要让我家主子知道,虽然我自认问心无愧,但还是避免惹出三心二意不够忠诚的口实来。所以,在下今日还有个请求,望各位好朋友日后不要把在下今日的行程往外宣扬。”
对这个解释,王镇能够理解。做下属的谁不希望头儿对自己能绝对信任呢?任何能造成顾忌的猜疑苗头能避免自然该避免。他对着铁塔的目光点点头,同时郑重保证:“兄弟您放心,咱几个定当给你保密。至于赏银,本堂虽瞧着简陋,但勉强还凑得出,明日一早等你一觉醒来就可以给你兑现。”
“如此多谢当家了,”铁塔拱拱手,迟疑一会后接道:“不过,想到明早就会做有钱人,只怕今晚小弟是不用睡了。”他发一声笑,眼睛眨了眨,撑着桌子前倾身子又道:“有些话本不好意思开口,但为了避免失眠的痛苦,实在是忍不住,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咱已不是外人,铁塔兄弟不必拘谨,有事直说无妨。”
“额,可否。。。可否请当家速速把赏银取来于我。”铁塔用一个哈哈化解难为情的尴尬神态,“兄弟久未有过这般富有,真想今晚就抱着银子睡个满足觉,做一个大大的美梦。”
忠义堂四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一般的露出一个微笑,显然对大汉的猴急都大出意外。但铁塔的神情这会却满是不在乎,如果有羞惭的感受,脸上也藏得滴水没漏。
“兄弟连一晚都不愿等?”
“哥哥若要听真话,兄弟也不怕丑,是的,当家。”铁塔搓搓手,做出一副市井小贩唯钱眼开又是激动又是迫切的神态,“紧巴了这许久,早已是急不可待,嘿,等不及要见到这许多银子。”
当家王镇听他一阵笑语,却不像在说笑话。想不到一谈到钱,眼前这蟒蟒大汉竟露出小家子气的姿态。嘿,先前倒是高看了他,堂堂白云城八金刚的身份,居然…银子早晚要取来给他,倒也不便拂他之意。“如此也罢,请铁塔兄弟稍候。”他起身自向厅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