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家在裕丰村的尾巴处,这儿的住户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而且彼此间隔着一段距离。
因为琴娘的疯傻,徐坤的浑噩,他们的家已经破败不堪了。即使陈德生会偶尔过来帮忙修整一下,也没能阻挡这处房屋的腐朽。
在如此破败、阴郁的环境中,只有门前的枇杷树保持着生机。叠得厚厚的叶子遮不住一串串的绿色圆球,能想象到枇杷成熟时的颜色。
“那是什么?”江春眯着眼睛看向枇杷树的底部,隐约透出白色的物什。
众人顺着江春的视线看过去,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没有人过去一探究竟。
江春走过去,抽出腰间的宝剑,将那隐匿在枇杷树底部的东西拨出来。
“栀子花?”江春将剑收回剑鞘中,看着脚下一束沾染了泥土的白色花朵发愣。
昀和微微抽动鼻翼,“咦”了一声。
“怎么?”江春扭头问道。
“这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不过想不起来了。”昀和回道。
“在里长家门口,那里有一排栀子花,山脚下也有栀子花。”安歌说:“应该是在这两处地方闻到的吧?”
昀和迟疑地点点头:“好像是。”
“我看村子里几乎没什么人种植栀子花吧?”江春扫视了一番:“琴娘家这里没有种栀子花啊?那这花是从哪里来的?”
江春询问道:“里长,你们这村子里还有别人种植栀子花吗?”
“没有了,整个村子就他家种了。”月娘抢先开口,陈德生有些无奈地笑笑。
“是,整个村子里就我家种了。我夫人爱鼓捣花花草草的,所以在门前种了一排。哦,就是从山脚那里挖的。我们村里的人不喜欢这种白色的花,嫌它不吉利,所以没人种,山脚下自生自灭长了许多。我夫人觉得闻着香甜,所以才挖了些回来种。”陈德生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江春从衣服的暗袋里掏出一双羊肠手套,一边戴一边看着地上的栀子花:“那这花不是来自山脚下的那一片就是来自你家种的了?”
陈德生脸上的笑更僵硬了:“这个,也不一定……”
江春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她弯腰把那束栀子花捡了起来,花已经蔫了,但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花瓣厚而大,层层叠叠,和山脚下的栀子花有着明显的差别。
“和里长家种的不一样。”安歌说道:“也不是山脚下的栀子花。”
“嗯,是有差别,先收起来吧。这里出现了这种栀子花,挺奇怪的。”江春看向陈德生,客气而疏离:“里长帮忙找个东西包起来吧?”
“哎。”陈德生应了一声,指着破旧的房门说道:“屋子里应该有麻布之类的,我去找找。”
“一起吧,来这里重点是找琴娘询问,这是个插曲罢了。”江春朝陈德生抬了抬手:“劳烦里长去知会一声,别有什么不方便的。”
陈德生知道她的意思是别让琴娘疯疯傻傻地闹出什么笑话,尴尬地走过去敲门。
昀和看着江春手里握着的栀子花束发呆,安歌静静地站着,观察着陈德生的一举一动。
月娘、文如、阮玲三人小团体缩在一处,降低存在感的同时,牢牢地跟在江春后面。
陈德生敲了好一会儿,屋子里仍旧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
“怎么没动静?”江春问道。
陈德生解释道:“可能是听到敲门声没反应过来,她经常这样的,我喊一喊。”
说罢,陈德生加大力度敲门,大声喊着琴娘的名字。门板上的灰尘混着被蛀碎的木屑,扑簌簌地掉下来。
“别敲了。”江春变了脸色,制止了他。出于职业习惯,她快速却小声地走到陈德生身边。抬手敲了一下门板,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她果断地抬脚踹门,陈德生被吓得连连后退。江春把花扔给陈德生,后退了一大步,冲上去又是一脚。
破旧的门板发出最后的惨叫,“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尘土顺势升腾,江春抬起胳膊捂住口鼻,后退到安歌身旁。安歌和昀和捂着口鼻,齐齐地后退一步。
江春瞥了安歌一眼,待烟尘散去,她一马当先走进屋子里。
屋内也是破烂不堪的样子,不过家具之类的摆放还是整齐的,脏却不乱。只是霉味儿很重,混着潮湿的腐朽气味,难闻得很。
“琴娘?”陈德生弱弱地喊了一声,虽然江春什么也没说,但他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娘等人不愿意进入到屋内,她们伸着脖子往里看。
江春注意到地上有一把卷了刃的菜刀,可这里是正厅,不是厨房啊!
“你们注意下脚下的东西。”江春吩咐道。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菜刀,刀刃上粘着琥珀色的东西。江春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戳了一下,像是凝固的松脂。
“是麦芽糖吗?”昀和问道。
“不是,没有甜味,像是凝固的松脂。”江春皱起眉头,这太奇怪了。
“可是附近并没有松树。”安歌环顾四周,在地面上发现了和刀刃上一样的东西。像松脂,又像糖浆,从正厅蔓延到里屋,被一道帘子隔开了。
陈德生靠在离门口最近的墙边,拿着栀子花的手开始发抖。在看到那琥珀色犹如松脂一样的东西后,他的额头就开始渗出汗水。
那个犹如噩梦一般的夜晚,被绑在火堆上的男人,还有那双充满仇恨的琥珀色眼睛……
一阵风吹过,刺激着陈德生汗湿的身体,他打了个激灵。
“里长,你怎么了?”江春准备掀开帘子,发现跟在她身后的陈德生变成了眨巴着眼睛的昀和。
“啊?我,我有些不舒服。”陈德生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心中浮现出异样的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江春“哦”了一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昀和想要跟着进去,被安歌拽了回来。因为在江春掀开帘子的时候,他闻到一股铁锈味儿。
“跟在我后面。”安歌的语气严肃,不容置疑。昀和看他这么严肃,只好乖巧地应下。
这时,里面的江春开口道:“程公子,别让你妹妹进来。”
她的声音有种故作镇定的感觉,安歌猜测到琴娘可能已经没了。
“那你进去吧,放心,我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等你。”昀和也听出来了,她知道安歌肯定不许她跟进去。
“别在这里,出去,到外面去。”安歌面色不好,昀和应下,小跑着出去了。
没了后顾之忧,安歌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铁锈味随着帘子的抖动散出来,靠在墙边的陈德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艰难地移动脚步,颤抖着手掀开那道门帘。
地面上干涸着大片的血迹,已经发黑结成硬块了。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陈德生捂着嘴干呕。
“没发现琴娘,但这出血量……已经没救了。凶手应该是从窗户进来的,窗户没有锁,正对着枇杷树被遮住了,从外面看不出来。
这里也没有搏斗的痕迹,也没有脚印,奇怪得很。或许和杀害徐坤的凶手是同一人。”江春抬着胳膊遮着口鼻,说话有些模糊。
安歌脸色不太好,缩在一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着别的地方。
“先出去吧。”江春提议。
三人迅速走出这里,直到再闻不到血腥味才停下来。
“安歌哥哥,你没事吧?”昀和已经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担忧地看着这个她眼里的“小孩子”。
“我没事。”安歌反过来安慰昀和。
“你们这是怎么了?江捕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文如鼓起勇气询问,内心忐忑不安:“琴娘呢?怎么没看到她?”
江春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告诉她们。文如被吓得浑身发抖,阮玲直接哭了出来。月娘也失了嚣张的模样,紧紧地拽着文如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江春不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一样。她看着一旁的昀和,乖乖巧巧,没露出半点害怕的样子,不禁点头赞许。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让人感到害怕。坤子哥的死还没有查出真相,琴娘这又……唉,琴娘太苦了,让人心疼。”文如解释道。
昀和不以为然,觉得文如说的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在文如她们看来,琴娘就是一个疯子,有谁会为一个疯子的死感到难过的呢?
江春不想跟文如她们说太多:“嗯,放心,我会查明真相的。”
留意着陈德生动静的安歌突然开口:“里长,您这是怎么了?”
众人才发觉,陈德生从屋子里出来之后,有些不对劲。不像之前在村子里威风的样子,反而瑟瑟缩缩的。
陈德生紧紧地抓着那束栀子花,眼神茫然,声音嘶哑:“是他回来了,他回来报复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