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世上的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比如买风机厂吧,多少人费尽了心思,散够了钱财,眼睛仿佛长出了钩子,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梁凯渝,在那次迎仙楼喝酒后的一周时间里,就与风机厂顺顺利利签完了合同。
合同内容并不复杂。也就是:甲方以一百万人民币购买风机厂,合同生效之日起,付乙方人民币二十万,两月后,再付人民币三十万,至年底,付清余额人民币五十万;乙方于合同生效之日起,将有关风机厂房产的一切挡案资料交与甲方,并于两个月之后,将房产交与甲方。
所谓风机厂的房产,也就是一间厂房和一幢楼房,破破烂烂,文钱不值。买它,无非是买它那不足两亩的地皮。梁凯渝在银行还有些关系,二十万贷款,也没花特别的力气,出了点血,也就将它转到了风机厂的户头上。至于以后的三十万和五十万,只等一切手续办齐,他就可以挂牌操作,公开预售房屋,筹集资金,也就是正经八百地干起所谓的“借鸡下蛋”的买卖来了。于是,梁凯渝把几个部属召集到他的办公室来。
“同志们,我们今天召开第二次房产工作会议。”
几个“同志们”被他严肃认真的神态逗笑了。总经理的幽默在公司里是最受欣赏的。但是梁凯渝却不笑,继续说:
“现在,我们几个就分头跑一下,徐老师,你还是去跑图纸,条件由你去谈,越快越好。你看怎么样?”
徐得康点点头,他是总经理助理兼批发部主任,解放前商校毕业,退休时在一家塑料厂当销售科副科长,尽管他的能力可以当副厂长,但最终连科长也没轮上。他不但业务能力强,关系宽,还有一张慈祥的脸和一头花白的头发。梁凯渝知道,在商海中,女人的航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劈开惊涛骇浪的,有时候,男性的一道道成熟的皱纹,往往更能给人以信赖感。
“小秦,你们小苏在建筑行业,请他提供个信息,看哪家建筑公司好一些,设备、技术、价格,只要信誉好,我们甚至可以先付订金。”
秦真说:
“他可能不熟悉这方面情况,一个秘书,又是学文科的。”
梁凯渝不同意,说:
“我看小苏挺能干,不像是书呆子,他肯定行。”
男朋友受到夸奖,秦真当然很高兴,但嘴上仍说:
“好吧,他不行,我自己都把它打听回来。”
商场经理和服装厂厂长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聪明能干,她俩一个去请专家搞一份预算,以便以后和建筑公司谈判,另一个去搞一份各种建材的价格表,这是为了更能够知己知彼。她俩在外面都有一些关系。
梁凯渝则去区房管局办房产过户手续。这很关键,房产都还没正式属于你,你凭什么去“借鸡下蛋”?不过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无非是履行一道法律手续而已。
这时梁凯渝突然站起来,抱拳拱手,朗声说:
“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各位,拜托了。”
几个人大笑起来。这回梁凯渝也笑了。
秦真边笑边故意问:
“老人家还说了‘各位,拜托了’的吗?”
梁凯渝说:
“这是我的思想。”
大家又是一阵笑,然后散去。
16
原以为不成问题的过户手续,却遇上了叫人无可奈何的麻烦。
在区房产管理局那里,是一位姓林的科员在主办过户手续的事。林科员很年轻,但似乎很有个性,面孔严谨得过于成熟,微蹙的眉头之间淤积着一层怨气,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大发牢骚似的。
梁凯渝恭维地叫了一声:
“林科长,我来办房产过户手续,给你添麻烦来了。”说着递过去一支“红塔山”。
林科员头都未抬,专心看他手头的一份材料,梁凯渝只好把伸着的手缩了回去。没什么值得面红耳赤的,更不必咬牙切齿,十年来,对这些政府官员的盛气凌人,粗暴无礼,他已经有了相当的承受能力。
于是,他就小心地、恭敬地把带来的资料放在他的面前,说:
“林科长,这是我们的资料,来办理过户手续,打扰了。”
林科员倒是放下手头的材料来翻这叠资料了,看得也还认真,待他把那些地契、房产证、地界图、合同书等复印件翻完后,立刻问了一声:
“批文呢,批文?”
梁凯渝吃惊道:
“什么批文,我们不知道。”
林科员好像是耐着性子在说:
“市统建局的批文。”
“林科长……”
“我不是科长!”
林科员猛地提高嗓门,声音之大,仿佛成心让整座楼的人都听见似的。
梁凯渝看见这副场面,知道今天这事办不成了,只得挂起笑脸,说:
“我们不知道,那我们就去办批文,办了再来麻烦你。”
他说着收好资料,把一只精致的塑料袋搁在桌上,拿眼观察着林科员的脸色,轻声说:
“你们成天坐办公室也操劳,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拿走!”林科员却更凶了。“你再在这里罗嗦,我就把你轰出去!”
简直不可理解,但是你还能怎么样?只好各人灰溜溜地怎么来的又怎么去。走出门口,他心底的那份固有的自尊心到底承受不住了,像这样冷漠暴躁的政府工作人员还很少见,他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
“老子总有一天不得再装孙子!”
立刻又赶到市统建局,在那里遇到的又是另一种情况,规划科的张科长用一种教训的口吻不厌其烦地向梁凯渝说了一大通:
“批文?让我们给你批什么?写字楼?你的写字楼在哪里?说笑话哟,我们统建局是干什么的?图纸不带一张,我们怎么规划?你说你要盖一百层的摩天大厦,我们就给了?就给你规划了?告诉你吧,先莫说图纸来了通不通得过还要打个回号,就算建筑设计符合标准,你们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银行的证明,你们有没有?你们有多少钱?百分之三十的启动资金,你们拿不拿得出来?还有,建筑合同,你们是和什么规模的建筑公司签订合同,我们还得审查。对了,说到这里,我向你宣布一件事,你买了风机厂,算你走运,现在我就正式通知你,你们必须在六月底前把图纸、银行证明、建筑合同、工程进展,交我们审,假如我们认为你们没有这个能力在九月底前动工,没有能力在两年时间内建设竣工,我们就会请法院裁决宣布你们的合同无效,我们将另行规划。”
发表完长篇演讲,科长还意犹未尽,嘴角挂起讥讽的笑意:
“打个空手就来了,开玩笑哟。”
梁凯渝暗暗叫悔,为什么就没把林科员的那份礼物往这儿带呢,那只袋子里有三条“健牌”。不过问题不大,今天过了,还有明天。
这科长虽说也一样地令人讨厌,却也从他那里得到一条信息,原来他们对风机厂那一片区域还有这种规定。看来得抓紧点,否则到时候,风机厂还不一定就是你梁凯渝的。
又把几个部下找来商量。
商场女经理笑嘻嘻地和梁凯渝打趣:
“梁经理,是不是召开第三次房产工作会议?”
这次梁凯渝的精神状态明显地不像上次那样抖擞,只是蔫蔫地笑一下。
商场女经理见梁凯渝情绪不佳,料想事情不太顺利,立刻就严肃起来,不再开玩笑。
梁凯渝把办手续的狼狈和出现的新情况向大家作了描述。
助理徐得康沉吟道:
“三分之一的启动资金,七、八百万,找银行贷款,恐怕就难了。”
秦真出主意说:
“可不可以和房管局通融一下,先把过户手续给我们办了,等我们筹到了钱,再把市统建局的批文补给他们。”
商场经理接道:
“也可以往市统建局通关系嘛,让他们高抬贵手,先把批文给了,我们向他们保证,按时把银行证明交给他们看。”
梁凯渝沉思地头。
服装厂厂长说:
“不要找办事员,直接找当官的。”
商场经理立刻又把话接过去,说:
“对,要找就找局长。梁经理,房管局的情况我现在就可以提供给你,那个局长,在区政府家属大院里,传闻最多,我经常去我哥家里,听得我都好像认得他了。那个局长姓朱,四十来岁,是个舞迷,舞瘾大得差点和老婆离婚。他对老婆虽然恨之如骨,但是又畏之如虎,他坐上局长那把交椅,全靠他老丈人。老丈人现在虽说是退下来没权了,但是他有个大舅子却是实权在握,听说在市政府当个什么官。我跟你们讲,跳舞成瘾就跟吸毒成瘾差不多,局长大人隔三差五还是要找种种借口往舞厅里溜,饱跳一回。”
服装厂厂长说:
“那就投其所好嘛。”
梁凯渝在沉思。
徐得康就问:
“设计图纸还要不要去跑?”
这一问,梁凯渝立刻又恢复了坚决的态度,毫不犹豫地说:
“要,还要越快越好,不能拖。”
徐得康就说:
“五、六、七,还有三个月,那我就抓紧去和设计院谈,谈妥了,就签合同,争取两个月把全套图纸拿出来。”
秦真见梁凯渝的心情好转了,可以活跃气氛了,突然提高噪门有力地喊起来: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这回是梁凯渝带头长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