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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舌战群臣惊帝都 红粉女儿盼翱翔

五更天气,曙色未明,长安皇城的谯楼上,更鼓的敲击声幽远而绵长。随着这一声声的报时,宫城外各条石板街上,骑马坐轿的文武大臣们一齐汇集到恭礼门外,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步行过承天门,沿着太极门的石阶缓缓而上。

进入太极殿后,百官们按职序站好,静鞭三响,唐太宗在灯烛辉煌中巍然坐上御宝台,文武百官在赞礼官的吆喝下,三跪九磕,同声山呼:“参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太宗道:“众卿平身。”

待各位大臣归班,唐太宗目光炯炯,环视一圈大臣,开口即道:“自朕即位以来,偃武修文,轻刑薄赋,交往友邦,富国强民,由是,大唐繁荣,贞观昌盛。这其中,啊,对于四边诸蛮来说,特别是交往友邦、通好海内这一条,为我大唐与彼邦都赢得了修养生息的时机,可是,”他话锋一转,辞气严厉,“日前,我大唐的属邦吐谷浑,无端遭到吐蕃进犯,竟将诺葛钵可汗和弘化公主追杀进我大唐边境。吐蕃如此妄逞武力,欺凌弱小,各位爱卿对此有什么计议,速速奏来。”

宰相房玄龄一步跨出,庄重奏道:“皇上,我天朝名声威震海内,四方蛮夷闻风依附,吐谷浑乃小邦,皇上将弘化公主嫁与其可汗诺曷钵,已是皇恩浩荡,如今吐谷浑遭难,作为亲戚的我大唐,探臂挽救当是义不容辞。臣以为,首先应派使臣前往吐蕃,当面申斥,令其退兵,闭门思过。”

长孙无忌是武将出身,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兄弟,说话从来心直口快,此时抢出一步奏道:“房大人太过心慈手软,依臣看来,这些番邦大都逞强峙勇,不通情理,那吐蕃的松赞干布昨日还派人向我天朝求婚,可一旦求婚不成,今日便反目为仇,怎么能让人相信他们。臣的意思,派使臣宣谕是对牛弹琴,必得派大兵进剿,象当年反击突厥入寇一样,追击万里,斩首十万,才能叫他一辈子闻风丧胆,息武罢兵。”

“这个……”唐太宗沉吟道:“天下臣民均为朕之左右赤子,朕对他们一视同仁,恩慈有加,如果动辙追杀,恐怕……”

文臣杜如晦奏道:“皇上圣明,一语千金。不过臣以为,吐谷浑弱小之地,夹在我大唐与吐蕃之间,形如两山夹一卵,不管哪边随便滚一粒石子下来,皆可将卵击破。我天朝若对吐谷浑遭难坐视不理,难免使它渐生反意,投入吐蕃怀抱,终成我大唐肘腋之患,因此对吐谷浑的帮助非宣谕抚慰能成,而应该速派重兵,以武力帮其复国不可。”

映着初露的晨曦,一匹快马向着长安西城门飞驰而来,马上的传令军士风尘仆仆,一手举着信筒遥遥大喊:“快开城门,紧急军书!”

硕大沉重的城门在守门军士的吆喝声中吱呀打开,快马飞奔过他们身边,一位军士躲避不及,被马身带倒。

众军士面面相觑,再用眼光追踪马匹背影,快马已在曙色中驰入大街尽头。

太极殿内,争论还在继续,长孙无忌十分赞同杜如晦的主张,开颜朗声道:“杜大人所言极是!皇上当初把弘化公主嫁与诺谒钵王子的用意,在于我大唐西南边地农田缺乏耕牛,而吐谷浑牛马丰盈,能为我大唐解决农耕乏牛的大事,并且在军事上,利用吐谷浑归化我大唐天子,死心塌地作我西南边疆的一道屏障,其利害十分明显。因此吐谷浑虽小,实乃兵家必争之地,请皇上速发大兵,腰击吐蕃,以解吐谷浑之围,以安我大唐边境。”

朝班里的李道宗此时坐不住了,作为礼部尚书,更作为当今天子的叔伯兄弟,他一贯都是忠诚勤勉,多谋善断,他看出唐太宗对长孙无忌的话似有赞许之意,立即出班奏道:“启奏皇上,臣有话说。”

“哦,”唐太宗信任地看着他:“李爱卿如实讲来。”

“臣以为,”李道宗瞟了一眼长孙无忌:“长孙大人等人所议不妥,吐蕃向吐谷浑进兵,皆因去年请婚未成之故,只要我大唐沿袭与吐谷浑之例,选派公主嫁与吐蕃赞普,吐蕃自会退兵,吐谷浑之难自然可解,我大唐边疆自会平安,耕牛和马匹也自会年年输入,笙萧歌舞之间,即解陛下烦难,不是比兵凶战危的争斗更胜一筹吗?”

“可是,”房玄龄不同意:“吐谷浑是我大唐亲戚,刚遭吐蕃侵袭,却听说我大唐反与吐蕃通婚,这不是叫他觉得大唐太有点欺弱惧强吗?长此下去,周围众多小国如何才能对我大唐一心归顺,口服心服?”

李道宗坚持道:“皇上只要派使臣向诺谒钵可汗事先说明,如此一来,大家都是亲戚,吐蕃和吐谷浑共遵大唐为舅父,他们彼此为兄弟,吐谷浑再无被吐蕃侵扰之虞,我朝的茶叶食盐磁器源源输到彼邦,彼邦的耕牛羊马毛皮也源源输入我大唐,边境和睦,百业兴盛,吐谷浑难道还会怨及我大唐吗?”

“不行,”长孙无忌紫胀了面皮:“我大唐既已支持吐谷浑在先,就应一诺到底,假如又与吐蕃通婚,我大唐的脸面安在?我大唐的信义安在?将来哪个小邦还会乐于依附我大唐?”

李道宗毫不相让道:“臣以为还得和亲为上。”

长孙无忌横眉立目更大声:“臣以为还是重兵进击!”

房玄龄只得居间调停:“那还是……请皇上明断。”

唐太宗思虑有倾道:“众卿所言俱在道理。朕御驾以来……”

正在这时,一位太监匆匆进来,将一封军书交与总管太监,窃窃私语着什么,总管太监接过军书,匆匆一扫,拿眼看一眼唐太宗,又惴惴低下头。

唐太宗注意到了,发问道:“何事惊慌?”

总管太监小心地捧上军书,嗫嚅道:“松州都督韩威将军急报,吐蕃松赞干布大军继攻陷吐谷浑之后,又接连攻陷我大唐属邦白兰和党项,如今得寸进尺,进入我大唐本土,连下数城,现已围困松州。”

唐太宗眉头紧皱,一掌拍到龙椅扶手上。

一阵惊叹和议论滚过群臣的头上。

长孙无忌狠狠瞪了李道宗一眼。

李道宗阖下眼帘,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总管太监颤巍巍又道:“松赞干布,还口出狂言,说……”

唐太宗沉声道:“念!”

总管太监看看唐太宗,又看看大臣们,神色骇然而惊慌。

唐太宗再喝一声:“念!”

所有大臣都屏息盯着总管太监,总管太监镇定一下心情,颤声道:“松赞干布还叫嚣:说、说……要我天子嫁公主与他,如若不允,将、将……亲提雄兵十万,夺尔唐国,夺尔公主,看尔嫁是不嫁……”

唐太宗震怒万分,呼地从宝座上站起。

所有大臣海水退潮一般哗地跪到地下,气氛刹时森严而紧张。

唐太宗急速地踱了两个来回,一看下面的大臣瞧着自己,遂强制着坐回原位,压着声调道:“众卿平身,有何对策,从速道来。”

“皇上,”长孙无忌激昂地道:“这些吐番人如此不通情理,不成婚,便成仇,陛下绝不能轻饶他们!”

杜如晦接道:“皇上历来把周边各部族同中华看成一家,满足他们的意愿,遇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为天下所共知,被周边各部族奉为天可汗、大皇帝。可这吐蕃,他竟然要、要……”

李道宗硬着头皮秉道:“皇上,臣却有不同看法,万望皇上听臣一言。”

唐太宗一指李道宗:“朕今日百臣之言都听,就是不听你的。”

李道宗颊肌一颤,磕头有声:“皇上……”

但唐太宗不再理他,向殿内道:“朕从来没有拒绝与吐蕃通婚,只是吐蕃与大唐刚刚交往,即使百姓娶亲也需问个生辰八字,也有个礼尚往来的相互考察,哪想松赞干布竟以武力相要挟,难道你进犯我天朝,朕就会嫁公主予你?你休要打错了算盘!此事关系大唐声威社稷,既然你翻脸在前,休怪朕示威在后,大唐神州,岂容吐蕃侵犯,明日大朝会升殿点兵,讨伐吐蕃军队,解我松州之围。”

众臣齐颂:“皇上圣明!”

李道宗神色忧郁,无法开口。

李道宗带着一干仆人气冲冲回到李府,跨进前院书房,一落座,小僮赶紧献上香茶,李道宗心里烦闷,百般不顺,兀自坐在凳子上喘气,将手里一把折扇摇得哗哗直响。

李夫人忙忙地赶进来,一边替李道宗抹背捶腰,一边絮絮叨叨相劝:“老爷怎么上朝回来就这样,是皇上批了你的脸子吗?老爷何必呕气,再怎么说,你也是皇上的兄弟,咱家也是天璜贵胄。老爷你的身子骨儿要紧,别积了气,啊?”

李道宗想开口,却又紧皱眉头,屋外,隐约传来西厢小院那边的笑闹,李道宗烦扰更甚,粗着嗓门喝问:“谁在吵闹?”

李夫人叹气道:“不是她还有谁,嫌这个窝儿把她关闷了,一天到晚死人一样不开腔,可是一旦开起腔来,又把天宫都要闹垮。”

李道宗正无处撒气,一拍桌子道:“叫她滚过来!”

站在门外的鲁加赶紧向一个男仆吩咐:“去内院请小姐。”男仆跑走。

西厢小院里,雪雁在与倩儿并几个丫头踢键球,雪雁身姿轻盈,动作悦目,一个盘身藏脚的花子踢来,引得丫环们一齐尖叫欢呼。

男仆的脑袋出现在月洞门后:“啊呀姐姐们你们还闹呀,老爷的火气把房子都要燃着了哩。”

“真有这么厉害?”雪雁收了式,转脸问他。

“小姐你快去,老爷点着名儿叫你呢。”

前院书房中,李夫人还在向李道宗轻轻劝慰:“那天我去宫里晋见皇后,皇后说皇帝还时常问起你来着,说你在礼部管事,加上四邻番邦来来去去,一天要见多少汉人番人,说你不要太辛苦了,那些番邦的事就让鸿胪寺的主官去办,你就不要……”

外面一声清脆声音:“雪雁参见爹爹,”话落人进,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给李道宗蹲了两个万福,“爹爹今日安好?”

李道宗马着脸:“不好。”

雪雁眼睛看一眼母亲,不亢不卑道:“怎的不好,是哪个给爹爹气受了?”

李夫人爽言快口:“是皇上。”话一说完,李道宗猛地回头,眼光狠狠一剜,李夫人惊觉失礼,一时手脚无措:“打嘴打嘴,阿弥托佛,我是无心之人,佛主天上有眼……”

李道宗向雪雁道:“叫你读的那些大藏经论、农书医书,你都在学吗?”

雪雁朗声道:“岂止爹爹给儿指定的那些书,日出日落,月降月升,儿长困绣楼,光阴虚度,四书五经早就读滥,佛典医药也都背熟,就是卜算打卦、日历玄机,儿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道宗身子一倾:“哦,算命相面易经八卦你也懂?”

雪雁大声道:“爹若不信,儿可当面给爹爹一试。”

李道宗轻蔑地一笑,盯着她道:“那你给我相个面。”

“是,”雪雁答应罢,端目凝气,直视李道宗道:“一个瓜的好坏生熟,看它的形状与色泽就能知道,一匹马力气大小,走得快慢,看看它各个部位是否匀称,毛色神态是否般配,也能推算个十之八九。人也一样,爹爹今日火旺金暗,水星紫红,彩霞不扬,井皂偏位,兄弟宫格晦暗……儿有一句话当不当说?”

李道宗挥挥手:“只管讲来。”

“爹爹今日上朝,不被皇上待见,所以心性烦躁,面纹奇斗,眼角带怒,想拿女儿解气。”

李道宗盯着雪雁,雪雁毫不畏惧地盯着李道宗。

良久,李道宗反而无奈地笑出来:“好你个小妮子,算你瞎鹰叼只死兔子碰端了。唉……不说这个,你这些东西,都是旁门左道,还是要多念正经书。”

“儿就是学完天下正经书,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有什么用处?”

李道宗刚刚开颜的脸色立即晦暗下去,眉头一扬道:“你说什么?”

雪雁大胆道:“朝庭没有让女流抡才做官的典章,五行八作也断无女流操纵的可能,女儿就是心比天高,无奈命比纸薄,爹爹一片好心栽培女儿,可真真的是麻雀扑在糠壳里,只是空欢喜一场。”

“这死妮子,”李夫人一旁跺脚:“怎么能这样给爹爹说话。”

李道宗将手缓缓一抬,叹气道:“雁儿话粗理不粗,其实就是我等饱学男士吧,即便当了官掌了事,有时又能把自己的抱负发挥几何呢?吐蕃大军犯我边关,虽有炫耀武力的心机,但是说穿了,还是想与我大唐天子和亲,可满朝文武,百口一辞就是一个打字,那是拿着我皇上的家业不心疼啊!”

“爹爹此言差矣,”雪雁顾自评论道:“文武百官皆言打,总有打的理由,不然何能投合皇帝圣意,独独给爹爹气受呢?”

“我儿有所不知,那吐蕃的赞普也是太孟浪,几次派人求婚,没有能成,你就再来五次六次,也显得你心敬意诚吧,可翻脸就变,二十万大军打到我松州,靠大军要挟,要皇上将公主嫁给他,这这这,皇上就是再慈悲心肠,也断难在这件事上忍让呀!”

雪雁轻描淡写道:“既如此,皇上就该与他打,我大唐公主乃金枝玉叶,岂可随便嫁与如此不讲道理的边远蛮子。”

李道宗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跳荡:“胡说,大唐与吐蕃和亲,能给我朝带来多少益处,边关息战,百业兴旺,亲戚往来,形如一家,西南农耕所需的耕牛能正常输入,罢兵息战省下的银子也可修桥筑路、凿铜开河,岂是一个打字能带来的功德?唉,可叹可叹,皇上高瞻远瞩,何能在此一事体上意气用事啊。”说罢连连摇头。

雪雁嚼咀着爹爹的话,看着李道宗,一双聪慧的大眼眨巴着,陷入沉思。

夜色里的松州城外,处处战机,寸寸兵端,绕城一周,到处是火堆和营帐,但吐蕃兵筋疲力尽的模样,一看便知是攻城不顺,兵锋受锉,他们大多敞衣露怀,随随便便躺在帐蓬里外各处。

一座营帐旁,一个头发零乱的兵士对着篝火自己裹着伤腿,嘟哝道:“我走时央宗刚生小崽子,现在可能都会喊阿妈了,可他娘的我还没见着。”

他身旁大块头的兵士一下一下地扪着身上的虱子,踢了另一边的长发兵士一脚道:“拿开你的狗腿……我家种的千户的地,我不在,也不知我瘸腿阿爸能不能把乌拉差役交够哟。”

长发兵士:“天神显灵,让我们快快打下松州吧。”

伤腿兵士:“打下我们就可以回吐蕃了啊。”

而就在离包围圈一匹小山后面的那座高坡上,陈旧的大庙里正在连夜开着紧急军事会议。破庙是松赞干布攻打松州的指挥部,四周警备森严,气氛显得沉闷而紧张,大雄宝殿里,所有大臣沿墙环坐,原先阻止过松赞干布用兵的八位臣子,却一字儿站在当厅。

其中领头的那位不顾一切地道:“不管赞普怎么看臣下,小臣还是斗胆直言,我军从离开逻些征讨吐谷浑到现在,眨眼已近一年,撵山狗再勇猛,也有回窝的时候。”

“就是,”他左边的臣子大声补充:“况我军被蚊虫叮咬,水土不服,疾病日多,军士们归心似箭。”

第三位臣子接道:“依臣愚见,大唐的援军不日即将抵达,与其损兵折将自毁手足,不如即刻退兵,徐图来日。”

一直忍气静听部下陈诉的松赞干布,此刻再也不能容忍:“你们几位自进入大唐边地以来,”他厉声喝道:“一直危言惑众,懈我斗志,可知这与通敌罪无疑!”

带头反对的臣子痛心疾首道:“牛奶里不能放盐巴,真朋友不会讲假话,赞普,你要三思啊!”

恭顿一直在座位上冷静地审看着八位反对用兵的大臣,此时做作的一变脸,直身而起大喝:“放肆!狗牙不能跟虎牙相并,岩羊岂能与骏马比美。大唐军队算什么,除了闭门拒战,简直没有其它本事。赞普,杀了这几个坏事的狼羔子,以祭赞普的大旗,以安吐蕃将士的军心,打到长安去,夺下大唐的宝座!”

领头反对的臣子戟指着恭顿,气得手臂直抖:“你才是真正的狼羔子,你是想毁了赞普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

恭顿刷地拔剑在手:“我宰了你们!”

八位臣子一瞬间也抽出佩刀:“你敢!!”

俄梅勒赞大喊一声:“反了你们几个了!”四周的大臣闻声一齐抽出宝剑,眨眼间,庙内剑拔驽张,空气一触即发。

坐在松赞干布左首的禄东赞呼地站起,大喝道:“赞普在上,谁敢放肆!都给我收起武器!”

恭顿翻禄东赞一眼,与其他臣子一起,不甘心地插剑入鞘,但那八位臣子在头儿的带领下,依然立在庙中巍然不动。

离破庙十余里远的大片树林里,星夜驰援松州的唐朝军队如洪流般正滚滚向前,他们人衔枚,马戴嚼,刀枪拴着保险,马蹄包着毡布,虽是数万大军行进,却悄无一点声息,军官们悄悄舞动着手势,低声喝道:“快,快!跟紧点,不准出声!”

面对即将到来的偷袭者,吐蕃军队毫无觉察,高坡上那座破庙里,核心层的首领们还无法统一意旨。松赞干布看着那八位臣子,站起来,放缓口气道:“你们都是我所倚持的手足,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他一下提高声音:“我之所以踏入大唐边境,非为心血来潮逞匹夫之勇,我出兵,一为讨得大唐公主,二为在大唐及四邻小邦中树立吐蕃的权威。吐蕃高原雄鹰,但吐蕃的鸣叫经过万里之遥传到大唐,已成小虫之叫,大唐岂能听到,所以我要在大唐的耳边打一声巨雷!八位爱卿,请下去整顿所部兵马吧,我们攻城的木柴、箭矢和火油已经备足,明晨全力一搏,即可拿下松州!”

俄梅勒赞和恭顿等大臣扬手高叫:“赞普英明!”“拿下松州!”“打到长安!……”

喧闹中,禄东赞走到僵立在庙中的大臣身边,轻声而急促地道:“我跟你们的心思一样,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请下去,拼力替赞普打好这一仗,然后再徐进忠言,去吧。”

但那八个臣子仿佛铁了心,一起叫道:“赞普,你不能再继续与大唐为敌了啊!”“不能用士兵的血来换娶大唐公主啊!”

四周的喧闹嘎然而息,空气一时凝固,仿佛一碰就要爆炸。

松赞干布居高临下逼视着八位臣子,颤动的声音里明显带了杀气:“你们是穿牛皮吞石块,周身发硬,要与我违抗到底了?”

八位臣子一起跪下,颤声道:“赞普啊……”

松赞干布决绝地厉喝一声:“刽子手,将这八个反臣拉下,杀头祭旗!”

十几个兵丁从大庙外扑进,暴喝一声:“是!!”

八位臣子刷地站起,领头人一下将刀横在颈间,仰天长叹道:“忠言逆耳,谁知我心。不用赞普动手,我等以性命再谏,表我不二忠心。”

禄东赞大叫一声:“不!!”抢上一步欲制止。但已经晚了,只见白光一闪,利刃横过那位大臣的脖子,他大叫一声倒下。

庙堂里几十人众一时呆了,惊愣中,又见庙中央刀光闪烁,另七位臣子相继大吼着英勇自杀,顷刻间,八具尸体横陈大殿中间。

死一般的寂静中,松赞干布急步跑下座位,单腿跪到领头反对的大臣身边,抱起他的头,然而忠魂已去,鼻息俱无。

松州城外,吐蕃军队的营帐后面,突然喊杀四起,唐朝援军横冲直撞,杀入了毫无准备的吐蕃军营。

紧接着,松州城里四门大开,都督韩威指挥城内守军,举着上万只火把冲了出来,配合援军,内外夹击,一时间,只见刀光闪过,人头纷落,吐蕃兵士衣冠不整地从帐蓬里跑出,先后被冲上来的唐军杀死。

大庙里,松赞干布看着怀抱里自刎的臣子,腮部的肌肉咬成了一块铁。

恭顿在一旁冷冷地道:“赞普,这几个反贼死有余辜,不值得怜悯。”

禄东赞闻言一颤,向恭顿投去谴责的一瞥:“副相……”

松赞干布放下死者的头颅,缓缓起身,环视着大庙里的部下,颇带感情道:“他们忠心事主,决无二志,禄东赞大相,昭令卫队厚葬其尸,回逻些后,重赐八位家属金银田地。”他忽然一抬头,大喝道:“这八位大臣的血不能白流,现在我命令,全军准备,明晨向松州发起最后总攻!”

就在这时,喊杀声从远处渐渐向这里传来,大庙里的人一愣,一个捂着流血的手臂的将军呼地扑进来,大喊道:“启奏赞普,大唐的援军、不知从什么地方杀、杀……杀过来了!”

庙里的人呆了,一齐道:“什么?”“不可能吧!”“哪有那么快……”

松赞干布疾步走向庙外,大臣们紧紧跟上。站在庙外高地,极目望去,只见松州城外火光冲天,杀声遍野,也不知唐兵究竟有多少。

松赞干布擎剑在手,两眼射出决绝的光芒:“众大臣,跟我冲下山去,与唐军决一死战!”

“赞普,”禄东赞急劝阻:“如今天黑,唐军在暗,我在明处,况我左右营寨都落入唐军之手,不宜出击,必须赶快撤退。”

松赞干布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远处的火把洪流一样向这边汇来,唐军的喊杀声惊天动地。

禄东赞道:“赞普,请赶快撤离。”

松赞干布叹气道:“唉……”

禄东赞道:“马的力气在四只脚上,人的智慧在搏大的胸中。有神圣赞普的聪明智慧,何愁今后不扭转天地,实现赞普的夙愿。”

松赞干布沉痛地道:“想不到、竟这样地……离开大唐!”

禄东赞一听这话,立即向恭顿等人命令道:“俄梅勒赞、恭顿,你们护驾掩护赞普突围,我断后,阻挡唐军的追击。”

恭顿沮丧地向天叹气,低沉地道:“是……”

松赞干布镇静地跨上座骑,与僚属和卫队向西方撒走。突然,他拨转马头,向着火光和喊杀四起的地方大喊道:“大唐天子听着,我还要向尔大唐求婚,若尔不从,我将再发大兵,誓讨大唐公主为妻!”

松赞干布的喊叫在苍黑的天宇中回声隆隆,经久不息。

与尸横遍野、血流飘杵的战场相比,春天的长安郊外则是另一番景象,大雁塔外,上香的、游玩的男女络绎不绝,阳光在这里也格外柔和,佛寺似乎是大唐都城老百姓的旅游之地。

大雄宝殿里,木鱼脆响,钟磐清越,李夫人在磕头烧香,几个女仆侍候着。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寺庙后山的草坡上,在那繁花满树、鸟语花香、游人稀少的绿荫深处,李雪雁和尚凯却在悄悄见面。

倩儿在林子外望风,林子里,雪雁与尚凯在谈着青年男女的话题。

尚凯脸有急色:“何以不能?我母亲告诉我,你亲口答应你妈妈的,为何今日又不是了?”

雪雁笑道:“我那是权宜之计,为了让母亲把我放出来。”

尚凯着急:“可可我、我和你……”

雪雁正色道:“你和我怎么了?我们可没有怎么呀?凭你的功名,你的前途,你何愁找不到一位如意夫人?”

尚凯一急,说话没了顾忌:“但我就喜欢你。”

“哈!”雪雁大方地一拍手:“你喜欢我什么?”

尚凯说话风快:“你与许多王府小姐不同,你是兰花,他们是腐叶,你是山泉,她们是死水,你流动着变幻无穷,让人想接近你,弄清楚你,而大多数深闺里的小姐表里如一,索然无味,你不同……哦,老天,那次听你弹琴,我就想,这是大丈夫的心胸。”

雪雁诧异:“可我母亲最讨厌这点,女子生了男子心胸,这难道好吗?”

“好,好极好极。”

“哪点好极?”雪雁戏弄般地问。

“我也说不清楚,但这正是男人想弄清楚的地方,所以也就吸引男子。”

雪雁嗤地一乐:“可我不喜欢你?”

“你?”尚凯呆了,窘得不行:“你你……”

雪雁顾自耍弄着花枝道:“你让人一眼看穿,你缺少变化的魅力。”

尚凯颤声道:“小姐……”

雪雁看他羞赧,微微一叹,放缓口气道:“主要的是,我不适合你,我不会做一个贤妻良母,我虽然念佛,但六根未尽,心志高野,总是梦想着许多子虚乌有的事,我是看着好吃可味道不对,看着好穿但一穿上就会惹人讨厌,我清楚我自己,我会弄得你家宅不宁,与其以后,何必现在。”

尚凯急得甩头咬牙:“可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你母亲,你是在耍我!”

雪雁真诚道:“雪雁得罪公子了,雪雁给公子陪罪。”她当真给尚凯蹲了一个万福,“雪雁为了不在那个笼子里憋疯,只好欺蒙母亲,还望公子鉴谅。”

倩儿拨着树枝,脸色发青地跑了过来:“小姐,快快,夫人来了。”

雪雁立即叮咛尚凯:“长安的温柔小姐上千累万,祝愿公子早日找上一个如意夫人。只是在母亲面前,还望公子多多成全,还象这次一样,多陪雪雁出户走走,多有自由呼吸的天地。”

尚凯木张着嘴,百感萦心,甩头无言。

鸿胪寺是大唐王朝的外交部,鸿胪寺客馆则是接待大唐贵宾的驿馆,这里建筑宏伟,雕梁画栋,进出的客人奇形异服,有回鹘、突厥、高丽、大食等等,馆门外不远就是集市,有许多外邦商人在那里买卖琳琅满目的异族商品。

一支天竺音乐若有若无的飘荡着,原来是一个天竺卖艺人在馆门边吹笛耍蛇。

禄东赞、恭顿、布色等人率领吐蕃打扮的随从十几骑打马而来,在馆门前下马,将缰绳交给随从,三人先踏上客馆台阶。

一个官员迎上来:“上官留步,敢问台甫高姓?来自何邦何国?”

布色抢前一步道:“回官人,这是我吐蕃大相禄东赞大人,这是我吐蕃副相恭顿大人,小人乃恭顿副相的随从副官布色。”

“吐蕃的?”官员非常吃惊:“前不久,你们不是才被我大唐这个、这个这个……”

禄东赞跨前一步平静地道:“正是,请官人禀报当朝天子,就说禄东赞大相为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请婚来了。”

吐蕃使臣又来大唐请婚的消息往皇宫中飞速传递时,唐太宗李世民正在一群近臣的陪侍下,在珍宝殿内随意观览着四海奇货。

殿里,陈列着各邦各国进呈的稀罕物事,有宝石花木,也有鸟兽标本,唐太宗与房玄龄、杜如晦、李道宗、侯君集等大臣随意观赏着,臣子们皆穿着常衣,众星拱月一般跟着唐太宗亦步亦趋。

唐太宗随便指着黄杨木架上一块硕大的宝石道:“这是何国所贡呀?”

李道宗稽首进言道:“此物为波斯国遣唐使臣去年所贡,据波斯国使臣说,该宝石在太阳和月亮下,甚而随着阴晴雨雪变化,会秉气赋采,发出七色不同的光芒来。”

唐太宗:“哦,想来四海之内,奇物众多啊,这殿里都瑰集齐备了吗?”

大臣们错杂着道:“皇威不遗小邦,天恩沐浴万姓。”“天下祥瑞稀奇物事,可可地齐聚此殿。”

李道宗忍了忍,终于还是一揖道:“列位大人所言差矣。皇上,臣有一言启奏。”

“贤弟不必多礼,”唐太宗道:“又不是庙堂朝会,咱们君臣随意消遣,讲。”

“是。”李道宗再一顿首:“万物齐备,全赖皇上洪恩,然而雪山灵芝、冬虫夏草、红景天诸物却无缘得见皇上天颜,臣以为实为一大憾事。”

唐太宗转过头来:“哦?这三物出于何邦何国,为何没到我朝?”

李道宗:“它们皆产于雪域之地的吐蕃。”

唐太宗脸色一下阴下来:“吐蕃!那个松赞干布,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高原之主?哼,朕相信经过松州之战,谅它十年之内,也不敢再来犯我大唐。”

文武大臣们纷纷颂扬:“万岁圣明!”“吐蕃妄想撼动大唐,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李道宗充耳不闻,依旧倔强地道:“臣不这样认为。”

唐太宗略带讥刺地道:“贤弟有何高见啊?”

李道宗正待对答,就在这时,一名内常待从屋外急步趋入,禀道:“启奏皇上,鸿胪寺卿肖梦臣大人有要事求见!”

唐太宗盯李道宗一眼,点头道:“叫他进来!”

内常侍传旨:“皇上宣肖寺卿见驾!”

肖梦臣穿着一丝不苟的朝服躬身进屋,刚要礼拜,唐太宗抬手道:“免了吧。”

肖梦臣道:“谢皇上。”然后急促奏道:“回皇上,吐蕃松赞干布特遣使臣禄东赞大相入朝,祈请觐见陛下。”

唐太宗和众臣无不惊讶,“哦”地一声过去,静默中,只听唐太宗愤慨的声音响起来:“吐蕃乃我朝手下败将,他有何德何能,复又有何脸面要朕赐见?”

肖梦臣婉言禀奏:“禄东赞大相奉权松赞干布文表入朝,恳求赐降我大唐公主。”

唐太宗大出所料,惊讶不已:“求赐公主?”

恭礼门外,百官早朝肃衣整冠的地方,如今站着禄东赞和恭顿两人,他们一身吐蕃的衣饰打扮,毡衣皮帽,在长安的骄阳下晒得大汗淋漓,但仍然一丝不苟地侯在宫门外等待接见。

“这皇帝好大排场,”恭顿抹了一把流到唇须上的汗,摔在地上,“晒了我们三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见这佬儿的影子?”

禄东赞不满地看他一眼:“请副相留意自己的言辞,我们是为交好大唐而来,不是下战表的武官。”

恭顿呶了呶嘴,憋下一口气道:“是,大相。”

肖梦臣与两个太监从宫门内走来,两个吐蕃使臣赶紧恭身迎接。

禄东赞急切地:“肖大人?”

肖梦臣躲避着禄东赞的眼睛,神色尴尬道:“大相,皇上今日吃斋念佛,所有要务一体来日再办,请大相和副相先回馆舍安歇。”

恭顿:“可我们……”

禄东赞急止住他,神定气闲道:“下官遵命。”

入夜,鸿胪寺客馆内外灯火辉煌,禄东赞独自站在二楼南向的馆舍阳台的栏杆前,怀揣心事,眺望着长安的夜景。一丝异邦音乐在夜空中轻轻地飘荡着,似乎暗合着他的沉郁不定的心思。

一群外邦使臣从下面的馆门前涌过,各种服色都有,空中飘来他们的相互招呼声:

“哈喇儿,你老兄又来长安啦?”

“啊呀是拉撤札尔大人,你也是来给你家可汗求嫁大唐公主的吗?”

“跟老兄一样的啦,就看哪个把公主夺到手哇。”

“那我岂敢相让啊,哈……”

禄东赞咬了咬牙,幽幽音乐中,他的脸色在灯火中越发变得坚毅。

恭顿却没有禄东赞那副忧国忧民的心肠,他带着布色及一帮随从,在长安夜市的小吃摊前吃得正香。

布色是个粗人,坐在热气腾腾的小桌前,大碗喝酒,大块吃东西,弄得满头大汗,一边还惊奇地看着案桌那边厨师在熟练地绷拉兰州拉面。

“你的,”他仰脖吞下残汤,招呼老板娘:“老板娘的。”

老板娘热情地跑过来:“大人还来点什么?”

布色胡乱指着盘碗:“这个这个……”

“这叫水煎包子。”

“对对,水煎包子再来十个的。还有那个那个……”

“那叫香菜馄饨。”

“好的好的,香菜馄饨再来四碗的。”

恭顿看着布色的举动,等布色一停,他却叫住欲走的老板娘,向旁边两张桌子上一指:“那两张桌子都是我的兄弟,一样的多多地往上端。”

两张桌边坐的穿毡服的吐蕃随从们,也是吃得一脑门的油汗,闻听副相亲自为他们点菜,感激地一齐回身道:“多谢副相照看……”

恭顿不在意地挥挥手,老板娘吆喝着向厨房跑去。

布色端着酒碗,打着酒呃,肆无忌惮地称赞道:“他大唐光这吃的东西,就是奴才平生头一次得见,何况还有那些街道房屋,啧啧,真个是金银铺地,白玉为砖。怎么他娘的都是爹生妈养的,大唐的人就能像活在天堂呢?”

恭顿猛地一拍桌子:“布色你是喝醉了!”

布色一惊,酒碗失手掉地。

城内织绸坊内,一排排织机哗哗响着,一长串油灯亮亮地照着,即使是晚上,这里的制作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禄东赞带着自己的两个副官,在鸿胪寺卿肖梦臣的陪同下,仔细地参观着,他没有闲功夫喝酒,他是从另一个方面惊叹着长安的繁华,他想多了解和学习,多多地把唐朝的先进文化收揽于胸。

“哦哟,”禄东赞手摸丝绸织物,禁不住连声赞叹:“如此细滑柔腻,实乃巧夺天工哟。这东西,只怕珍贵异常吧?”

肖梦臣自豪地笑道:“这里只为演示所用,是为天下各邦来长安的士子工匠观瞻习学提供方便,真正的丝绸织造作坊,都在我朝江南各地,那里才里家家勤桑蚕,户户机杼忙,实在是平常得很啊。”

禄东赞惊叹:“啊呀大唐物产丰饶,民富国殷,真个是名不虚传。”

“明天李道宗大人要设宴为大相接风,”肖梦臣微笑道:“大相还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真是有劳肖大人的安排,小臣心领了。”

刚一回到鸿胪寺客馆住房,恭顿就向布色大发脾气。布色除了喝酒厉害,对街上的姑娘更是十分在意,他向一个过路贵族妇女吹口哨,险些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事端。

恭顿在屋里转着圈,布色垂头站在屋角,大气不敢出。

恭顿猛地一停,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布色:“好,你说没忘,你自己给我讲来!”

“是,”布色舔舔嘴唇:“奴才的阿爸当年为了保住贵族称号,参与毒杀松赞干布的父亲,虽说事情成功,然而全家也遭到松赞干布派人斩杀,无一遗漏,奴才幸好年幼,在外牧羊躲过劫难,后来被人卖到逻些,是恩相不嫌奴才粗俗,收到身边当差。恩相的大恩,奴才就是死也不忘!”

“嗯,你还记得住……”恭顿缓了脸色:“你与我一样啊,我的家乡苏毗小邦,被松赞干布征服已经六年,我大哥也死在松赞干布手里。我收留你,不只是让你只知道吃喝玩乐啊。”

布色无比忠诚地:“奴才一直把副相当作父亲,奴才不是那种有了草吃就忘了爹娘的蠢羊羔,奴才活着,是为了替副相恢复苏毗小邦出力,替自己的一家报仇。”

“说得好!”恭顿一咬牙:“现在,松赞干布时刻梦想与大唐联姻,就是为了更加巩固他的王统,他松赞干布越强大,我恢复苏毗独立的梦想就越渺茫,因此,我不能眼看着他把大唐公主娶到手。”

“奴才牢记副相指教,奴才为副相卖命,死了都高兴。”

“有这个心,就不愧是我的义子。”

布色终于抬起头:“那么副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老办法,时机不成熟的时候,我们在松赞干布和禄东赞面前,都是忠勇武士,可在背地里,我们……”他坐了个双手相抵的动作,“不能看着公羊把母羊顺顺当当地接回吐蕃的羊圈。”

“奴才明白了,恩人!”

半个月过去了,禄东赞和恭顿每天都在同一个时辰、同一个地点站在恭礼门外,等待着大唐天子的召见,恭顿不愿意如此下作,但禄东赞是大相,作为副相的他,只能服从禄东赞的安排。他们照样的通身毡衣皮靴,晒得满脸通红,汗水直淌,可皇帝召见的旨意就是不见传来。

“大相,”被晒得满脸通红的恭顿挑唆地道:“这么多天过去了,皇帝不是念佛,就是有病,我倒没什么,可这是不把你这位吐蕃的大相放在眼里,这是有点欺人太甚啊。”

禄东赞沉静地道:“可李道宗大人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设宴招待我们呢?鸿胪寺也给予我们高规格的接待,这不表明皇上对我们的态度了吗?”

恭顿冷笑一声:“我只担心这是大唐皇上略施的小计,听说汉人不象我们吐蕃人,汉人的肠子九曲十八拐,有话从不直说,你看他们每日好酒好肉招待,其实是想让我们自己住厌了,也像前次本根拉加来求婚一样,自己灰溜溜地滚出长安。”

“恭顿副相言重了。”

“大相你也心肠太好了。”

“这不关乎心肠好坏,”禄东赞一笑:“我相信,吐谷浑事件后,大唐皇帝已经看到我吐蕃赞普的实力,只要我等以诚示人,坚持请婚,一定能迎得大唐公主。”

恭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啊唉,那就等到青稞种下地,青稞收进仓,最后青稞麦子都酿成了酒,看皇上能不能发话吧。”

恭礼门外两个吐蕃臣子在议论着唐太宗,皇城内两仪殿的南书房里,唐太宗和几位亲随大臣也在议论着唐朝与吐蕃的关系。

唐太宗身着便服,杜如晦、李道宗、长孙无忌、房玄龄、肖梦臣等几位大臣围坐在他身边,君臣谈得无拘无束。

唐太宗问李道宗:“听说你私下经常请禄东赞和恭顿饮宴?”

“回皇上,”李道宗道:“说私下不敢,鸿胪寺卿肖梦臣大人与臣在一起,这也是鸿胪寺迎接外邦宾客的常规礼仪。”

肖梦臣赶紧道:“臣正是与李大人一起。”

唐太宗:“还听说,你们还将皇后娘娘亲自编排的《春光明媚舞》赏给他们助兴。”

“是让他们赞叹,”李道宗解释:“让他们在我天朝文化声教面前臣服。”

唐太宗悠悠问:“那外臣看了后有何说道啊?”

“回皇上,禄东赞当时就对臣说:‘天朝真乃文明礼仪之大国,值得吐蕃习学之处浩如烟海啊。’”

“禄东赞在馆舍里丝毫不闲着,”肖梦臣补充:“他已经两次去观瞻了我朝国子监,李大人在陪同他观览时对他说,我朝皇上提倡儒学,治理天下教化人民要靠尧、舜、周公和孔子的道理,有了它好比鸟有了翅膀,鱼有了水,偏离了它就不能生存。禄东赞听后,连说得益非浅。他看见国子监里有那么多外邦部族来长安学习的生徒,听说他们学成回国以后把大唐的文化制度介绍到本国去,禄东赞大感兴趣,问李大人道:‘我们吐蕃的弟子可以到长安来学习吗?’”

唐太宗听了进去,忙问李道宗:“你如何说,他又如何说?”

李道宗款款而言:“臣回答说当然可以。禄东赞赞叹说,大唐天子把中原文化看作天下所共有,提倡偃武修文,希望各邦各族形同一家,化干戈为玉帛,和睦相处,交流文化,让四海之内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真乃是英明天子,世间圣主啊!”

唐太宗龙颜大悦,向李道宗点头道:“那禄东赞看来不是一般人物。”

李道宗趁机进言:“视其臣知其君,想来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也必定是眼光长远,抱负不凡的主子。”

一直在旁听他们对话的长孙无忌早就面有恼色,突然道:“皇上,吐蕃赞普性情乖张,数次出尔反尔,如此不通情理,陛下绝不能将公主嫁与他,应早早赶出长安了事。”

李道宗刷地站起:“长孙大人……”

不料唐太宗却笑咪咪地竖起一只手,赞赏地看了李道宗一眼,才对长孙无忌道:“堂堂天朝,却如此小器,传出长安,将会遗笑四海,何况吐蕃是来和亲,不是来打仗,尔等何来如此意气用事。”

长孙无忌白了一眼李道宗,无奈地吞回声音。

唐太宗沉吟着又道:“听贤弟如此述说,松赞干布与大唐结好的愿望是迫切的,向往大唐文化声教的心情也是诚敬的,只是动辄用兵的手段不可取。不过,朕也不能苛求于他,吐蕃嘛,毕竟与中原大相径庭。嗯,朕可考虑他们的请求。”

李道宗与肖梦臣对视一眼,两人露齿一笑。

“皇上,”杜如晦道:“臣有一言。”

唐太宗道:“杜爱卿尽管道来。”

“是。我朝与吐蕃过去交往甚少,对吐蕃大相禄东赞之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依臣之见,通婚之事,还是要谨慎一些为好。”

“杜大人太对了,”长孙无忌立即赞同:“以防小人多变。堂堂天朝,岂能让尔小邦戏于股掌,传出去才真的让人笑话。”

李道宗又想答话,唐太宗手一抬,将他止住,想了一下道:“嗯,卿等所言也有道理,听其言,观其行,那就让禄东赞他们再呆一些时候,也算是对他们浮躁心性的磨砺吧。”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皇帝的召见迟迟没有动静,住在鸿胪寺客馆里的吐蕃来客,除了禄东赞照样神定气闲,每日出去参观学习唐朝的文化声教之外,以恭顿为首的其他人都受不住了。

这天夜晚,十几个随员聚在他们居住的大通间里,恭顿也在其中,随员们先还天南海北地聊着闲篇,不一会儿,话题就扯到唐朝皇帝对他们的怠慢上,他们越说越气,越说越心怀不慢,而恭顿是唯恐请婚成功的人,看见火候逐渐到来,他“啪”地一掌拍在桌上,怒气冲冲地道:“奴才们,你们说,汉人如此对待我们,他们是什么意思?”

随员们一阵乱嚷:“我看汉人是故意找岔子。”“无非是不想嫁公主给我吐蕃!”

恭顿听他们吵闹,暗中向布色一挤眼睛。

布色立即跟着火上浇油:“我吐蕃为什么要向他们低三下四?既然他们不肯嫁公主给赞普,我们不如禀告禄东赞大相,早些打道回府,另做打算。”

随员们哄地一声叫嚷:“对,回去罗!”“妈的这里这么热,回吐蕃去凉快哟。”“再住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不如早些回家放羊挤奶去”“……”

“走哇!”布色一挥手:“到大相屋里去哇!”

一伙人拥出屋。恭顿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阴笑。

依据禄东赞的身份,他与恭顿是分头居住着一间小客房,随员们在大通间吵闹的事他不知道,他站在自己屋子的桌边,桌上摊着一幅重彩水墨画,他仔细地欣赏着,心里为巧夺天工的笔触暗暗叫好。

房门砰地推开,一伙吐蕃部下拥了进来。

禄东赞直起腰身,不说话,只将眼光严厉地一扫:“嗯?!”那些随员们立时低下了头,屋里顿时清风雅静。

“大相,”布色谦卑地道:“他们、他们是觉得,在这里住这么久,家里恐怕都有事等着。奴才不让他们来,可他们一定要来参见大相,拦也拦不住,奴才该死。”

禄东赞环视着这些部下:“谁家里有事的,站出来说话。”

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头。

禄东赞缓缓道:“我怎不知你们的心情?我与你们一样着急。但是,赞普的命令就是我们的性命,性命在,赞普的旨意就不能丢!谁要是敢擅自松懈,谁就是对赞普怀有二心。”

随员们嗫嗫嚅嚅道:“奴才不敢有二心。”“我们的命都是赞普的……”

“你们也不要着急,”禄东赞一笑:“这两天,我想出了一个主意,一定能惊动皇上,让他接见我们。你们都拊耳过来。”

随员们惊异地向禄东赞身边围去,只有布色傻愣愣地站在屋当中。

第二天上午,金光门大街上发生的事情令长安城的老百姓大开了眼界。

只见马蹄翻腾,人声鼎沸,十几个吐蕃穿戴的骠悍汉子各自骑着坐骑,每人一只曲柄长杆,打起了什么“马球”。恍惚间,兄见那些曲柄球棍上下翻飞猛击,一只皮球在马阵中呼啸着飞来飞去。围观的长安市民把街都压断了,只听掌声四起,欢呼不绝。“这是什么球?”“不知道,从来见所未见。”“管它见没见,可看起来真他娘的好看。喝……”

几乘官轿被阻在人圈外,官儿们骂骂咧咧地钻出轿,听衙役们凑着耳朵大声说了什么,有两个一脸好奇,干脆扶着衙役的肩头站上轿杠观看,正好一个球儿击进球门,其中一个官儿忍不住大声喝彩,身子失去平衡,一歪摔了下去。

禄东赞和恭顿站在一旁,看着市民们和轿前官儿的热烈反应,禄东赞脸上布满笑意。

恭顿却阴沉着一张脸,不知有何心思。

又是一个太极殿君臣朝会的日子,唐太宗高居宝座之上,百官整肃齐集丹墀之下,唐太宗神清气闲,不问国家大事,不问边关军情,却悠悠向鸿胪寺卿肖梦臣发问:“那个竟敢大胆在我长安大街上打马球的禄东赞,来了吗?”

“回皇上,”肖梦臣躬身道:“禄东赞已在殿外侯旨。”

臣子们一听,才知道由于马球事件的影响,引起了唐太宗的极大兴趣,如今已降旨叫吐蕃的请婚使臣候在太极殿外了。

唐太宗:“宣他进殿!”

内待高声传旨:“宣吐蕃使臣禄东赞上殿!”

一时间,宫内乐班奏响了壮美昂扬的音乐,在乐曲的伴奏声中,吐蕃大相禄东赞飘然进殿。在唐朝大臣们的眼中,禄东赞体格高大,衣着端庄,眉眼清亮,风采过人,他哪里是街巷市井中所传的蛮荒之地的野人,他的形象即使是在长安城里也叫人敬仰三分。

音乐停止了,禄东赞站在丹墀下面,行过吐蕃坦手礼,又行汉人三跪九磕的参见大礼。

唐太宗在宝座上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微微颔首。

禄东赞朗朗禀报:“臣,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特遣使臣、吐蕃大相禄东赞,拜见上邦天子,愿皇帝万寿无疆!”

唐太宗敛住微笑,突然威严地道:“禄东赞,你家主子率大军掠夺我属国,进犯我边境,尔等知罪吗?”

空气骤然紧张,大臣队列里的李道宗悚然一惊,然而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禄东赞起身,不卑不亢道:“天地初开的时候,天上有九个太阳,如今只剩下一个,黑夜初降的时候,天上有九轮月亮,如今只剩下一轮。大唐就是白天的太阳,吐蕃就是晚上的月亮。太阳不弃月亮的温柔,月亮礼赞太阳的光芒。松赞干布从松州撤兵以后,立刻遣臣前来觐见上邦大皇帝,这是月亮向太阳敬礼,也祈求太阳将它的光芒多多赐降月亮。”说着从怀里掏出文书,“这是赞普敬献给大唐皇上的文表和礼物清单!”

唐太宗没料到禄东赞表情达意如此流利,音调如此抑扬铿镪,惊异中露出赞许。

内侍接过禄东赞呈上的文表,欲转交皇帝,但唐太宗根本不理他,内侍进退两难,捧着文表尴尬地站在原地。

长孙无忌从朝班里跨出,厉声道:“松赞干布目无天朝,犯我边境,我朝天子未深入吐蕃兴师问罪,已属天恩浩荡,松赞干布还有何脸面要求赐降公主?”

禄东赞朗声道:“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十三岁继承王位,内平叛乱,外御强寇,鹰击长空,狮吼雪原,完成吐蕃统一大业,松赞干布对大唐的文化声教极为仰慕,一心想效法大唐,与大唐永远结好。我到长安,听说汉人有句俗语,叫作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松赞干布派兵进入大唐,乃是吐蕃人求婚的特殊风俗,请大人明察。”

杜如晦出班斥道:“这真是巧言令色,欺瞒天听,尔吐蕃既然是率兵请婚,又为何灭我属国,杀我百姓,掠我牛马财物,请大人回答!”

李道宗紧盯着禄东赞,为这尖锐的问题替他着急。

却听禄东赞声音清亮,侃侃而谈:“松赞干布决然无意与大唐为敌,更不愿与大唐兵刃相交,只是我吐蕃离大唐天子遥远,声气微小,虽几次遣使赴长安求婚,都难以引动皇上注意,赞普求赐公主心切,夙夜盘想,孤注一掷,只有举兵冒犯大唐本土,或能引起皇上天目垂青。好斗的牦牛不缺草,好哭的娃子有奶吃,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可从反面观之,这不正足以说明我吐蕃与大唐交好的拳拳诚心吗?”

李道宗长吁一口气,为禄东赞的机敏频频点头。

唐太宗在听禄东赞讲话时眼里流着赞意,但此刻马上又隐住,绷着脸问道:“朕看你言语虚滑,松赞干布败后请婚,何以不是小人刁钻,另使阴谋之手段?”

“陛下请想,”禄东赞越加侃侃而谈:“松州之战,唐军趁夜偷袭,斩杀我吐蕃士兵不过千余,我吐蕃尚有大军二十万众,损兵千余,如千脚蜈蚣掉只腿,万鬃骏马丢根毛,我吐蕃完全可以重整队伍,移时再战。但松赞干布认为,此役已经使大唐闻到了高原传来的雷声,目的既达,再战即谬,于是毅然退兵,随后又命臣等急赴长安向大皇帝谢罪,再次陈述恳请大皇帝赐降公主的心愿。陛下,凡此种种,难道还不能证明赞普渴望求得公主的诚意和急切的心情吗?皇上难道不知,总是清水喂马,马也有死的时候,总是言语伤人,人心也会流血吗?皇上!”

禄东赞的后几句话震聋发聩,激荡人心,唐太宗被如此真挚有力的话语感染,他不断地点头,敌意早已不存。

长孙无忌见唐太宗神情转变,急忙再次奏道:“皇上,吐蕃大臣巧舌如簧,开脱罪端。如果这次依了他们,他们更会凭借武力为所欲为,那将给大唐带来无穷的后患。”

李道宗再不愿静默,赶紧一步跨出奏道:“臣有不同之见,请问长孙大人,松赞干布明知大唐乃天下第一强国,他何以会自恃武力,以卵击石?从禄东赞大臣身上,众大人难道还看不出松赞干布的聪慧和节制吗?我大唐与之联姻,则双方共享利益,我大唐与之交恶,则双方共蹈艰危。”

唐太宗起立朗声道:“众卿不用再争,朕登极十五年来,从未得见有如此百折不挠的求婚者,也从未得见有如此亘古未闻的求婚手段。”他一笑,顺手从内侍手里拿过禄东赞先前递上的礼单,突然很有兴致地问道:“听说贤臣在金光门大道打马球,观者如堵,轰动京城,可有此事?”

听着改了的称呼,禄东赞眼光欣喜地一闪,谦恭地行礼道:“小臣有罪,都怪小臣对手下管束不严,惊扰了京城及皇上天听,小臣深感不安。”

唐太宗爽朗大笑:“贤臣误会了,朕毫无责备之意,朕听说马球游戏十分有趣,使长安人眼界大开,朕想请你们到皇宫来表演一次,让朕也一睹为快,如何?”

李道宗脸上露出笑容,大多数大臣的脸上露出笑容。只有长孙无忌少数几人无奈地摇头。

禄东赞不忘自己的使命:“那大唐公主……”

唐太宗爽朗地一挥手:“朕会考虑你主子的请求的。”

禄东赞激动地道:“谢皇上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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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是朱文颖笔下充满复杂思绪和被爱恨情仇包裹着的女性为主角的小说集,收录了《危楼》《金丝雀》《一个沙漠中的意大利人》《小芋去米村》《绯闻》《禁欲时代》《乱》《十五中》《庭院之城》《青铜》《哑》《春风沉醉的夜晚》等作者经典的短篇小说。作者以一贯超拔脱俗的写作风格、悲凉的基调,通过特有的“抒情的逻辑”,以能穿透读者内心的锐利语言表达,读之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 倾世

    倾世

    这是一篇特工穿越,女主宅斗宫斗,斗智斗勇,男主傲娇暗黑属性,和女主强强相对,然后宠老婆的结局。亮点是强强,虐渣爽文和高宠甜文。
  • 寻找尼斯湖水怪大冒险(科学大探险)

    寻找尼斯湖水怪大冒险(科学大探险)

    来自二十三世纪的小朋友,带着他的宠物猪寻找尼斯湖水怪!他们来到了苏格兰去尼斯湖探险。他们采用守株待兔的方法还潜入了水底,陷入了淤泥、遇到了鳄鱼的追赶……这几个小朋友到底还会遇到多少危险,能不能找到尼斯湖水怪呢?
  • 王爷归来之妃你不可

    王爷归来之妃你不可

    ①皇甫寒重生了,他没有想到已经过完的人生又要从新过一遍,有了前世的记忆,这一世过得顺风顺水,毫无悬念,无聊至极。直到他遇见她,他的这一生似乎才变得有意义了。②木槿汐穿越了,被同伴陷害,她以为她必死无疑,没想到却穿越了。身为尚书府的嫡出大小姐,怎么说也是个官二代,本想当一只米虫混吃等死,奈何天不如人愿,姨娘庶妹处处暗害,她不得不练就一身勾心斗角的本事。对付这些渣渣她一个人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只是某只妖孽王爷老是喜欢插手。也罢,有人帮忙是好事,她还能拒绝不成。
  • 唐人笔记

    唐人笔记

    我叫李尹,乃是纯阳弟子。在这江湖久了,自然会经历许多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寂寞有的温暖,不过是让人听一听,看一看,若是诱人喜欢也是不错的事情。
  • 仙府道藏

    仙府道藏

    洞天福地三百六,与世无争逍遥游。当远古的三千魔神即将苏醒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是毁灭还是重生是做微末的蚯蚓还是建立真理的宝库在充满充满谬误和不确定性的阴沟中成为宇宙中的光荣或者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