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浩离开修车铺的时候已经快吹熄灯号了,他加快了脚步想在熄灯号吹响之前走进医院,否则又要翻墙头了。他急冲冲地走到医院门口,猛一抬头见科里的合同制护士丽丽提着个大行李包从医院里出来。如其说是提不如说是拖,这个大行李包对于丽丽来说实在是太重了,她根本无法让它离开地面。
“丽丽,干什么呢?”殷正浩好奇地问,“这么晚了还提着个大包。”
“是殷医生啊,你来得正好,帮我把包提到旅馆,好不好?”丽丽放下包,擦了把汗喘着粗气说。
“去旅馆干什么?吵架了?”
“你别问这么多,就说帮不帮吧?”
“帮,肯定帮。可是这么晚了哪有车呀?怎么去旅馆哪?开11号去啊?那还不得走到天亮?”殷正浩看到丽丽红肿的双眼,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早就听说他们两口子关系不太好,看来是真的。丽丽和自己同科室工作,她的爱人又是自己的老乡,这个忙无论如何都要帮,不过是帮聚而不是帮散,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要想办法把丽丽留下,结果怎样是另外一回事,自己尽到责任就行了。想到这儿他说:“不如这样吧,你今晚住我宿舍我去值班室,其他的事明天再说。”他见丽丽沉默不语,知道她在犹豫,接着说,“行了,别犹豫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就这么定了。”他接过丽丽的包提了一下,还真是挺重的,这一下竟然没能提起来,又说:“我的天,还真是重,你是怎么把它弄到这儿来的?真是服了你了。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一起抬呀。”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提不动,而是想让丽丽和他一块走,免得生出其他的变故。
二个人抬着包回到宿舍。把丽丽安顿好以后,殷正浩来到科室。今天的值班护士是石榴,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石榴是今年新分配来的护士,姓石,性格活泼开朗,人长的也漂亮,红扑扑的脸蛋像熟透了的石榴,所以大家都不叫她的名字而叫她石榴,甚至有好多人误认为石榴就是她的名字。
殷正浩在石榴对面坐下。可能是他弄出了响声,石榴猛然惊醒,抬头见是殷正浩坐在对面,才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院长查房呢。深更半夜不睡觉跑科里来干什么?”
“被子洗了没干,没东西盖,睡值班室去。”他不想让石榴知道丽丽家的事,免得惹出是非,便编了个瞎话。
“那正好,陪我说回儿话,再过一个小时我就下班了,省得我一个人无聊。”石榴说,“听说你那朵梅花挺漂亮的,有时间带来展览展览呗,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殷正浩虽然坐在石榴的对面,但心里一直在想丽丽的事儿,此时的他心里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丽丽在自己宿舍过夜的事告诉她爱人。还是应该说,他想,不然陈医生以后知道了肯定会怪我,是现在说还是等明天做好丽丽的工作后再说呢?他又拿不定主意了。他想事情的时候神情很专注根本没有听到石榴在说什么。
“嗨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石榴见他两眼发直,根本就没有听自己说话,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人家说你是情种,敢情你还真是情种啊?一说到你的心上人魂儿都没了,至于吗你?”
“别听别人瞎说,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殷正浩想清楚了,还是等明天和丽丽商量好以后再通知陈医生,但他也不想和在他看来还是个孩子的石榴说赵梅的事,因为一说到赵梅他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于是他就想把话题岔开,说,“今天医生谁值班?”
“你才小屁孩儿呢,你们全家都小屁孩儿。我怎么就不懂了?我有什么不懂的?你以为就你懂啊?真是的,卖什么高深?是高副主任值班。”石榴有点儿生气,但一想到今天的值班医生她又乐了,并好奇地问:“唉,他到底是不是学医的?怎么问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净闹笑话。”
“他是学中医的。他又闹什么笑话了?”殷正浩问。
“今天有个病人说不舒服,睡不着觉,我让他去看看,当时病人正在闭目养神,他把我的听诊器挂到耳朵上,顺手拿起的却是挂在脖子上的自己那个听诊器的头,听了半天什么也听不到,就对我说:‘病人呼吸心跳停止了,快抢救。’话音未落,病人忽地坐了起来问:‘谁呼吸心跳停止了?’你是没看到他当时吓得那个熊样儿,脸都白了,他肯定以为诈尸了。”石榴说着笑着,直到笑得趴到了桌子上,她见殷正浩不笑,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我觉得可悲。”殷正浩表情严肃地说。
“说的也是啊,就他这个水平凭什么当副主任?你们服气吗?”石榴不笑了,表情似乎也有点严肃起来。
“你还年轻,再过几年你就见怪不怪了。在中国当官不需要水平,只需要关系和资历。不管你心里服不服,表面上都要副主任副主任地叫着,这就是中国现象。”说到这儿,他想起在和刘师傅讨论这个问题时刘师傅说的一段话,大概意思是德、智、体、能中“德”是最不容易量化的,因此“德”也就成了领导玩弄权术的理由。但他不想和石榴说这么多,这个话题说起来太长了,如果没有生活经历也不一定能够完全明白,于是他说,“行了,你也快下班了,我也该睡了。”他朝值班室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石榴说:“今天的事不要再对任何人说。”
“为什么不能说?又不丢我的人。”石榴不解地问。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做人要厚道。”殷正浩说,“再说了,你把这事说出去,除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之外不会有任何好作用,说不定哪天给你双小鞋穿,你就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了。”
虽然躺在值班室的床上,但他仍然无法入睡。赵梅、丽丽的身影轮流着在眼前飘来飘去,眼球像上了油的轴承里的珠子一样滑得要命,下眼皮也像装了弹簧,上眼皮刚合上来马上又被弹开了,这两个冤家就这样一会儿合一会儿开地反复折腾着他,胸口里沉的那块石头更加堵得慌,肚子里的胃和肠也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样,整个人开始烦躁起来,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来招惹他结果一定是头破血流,也许这样他反倒会舒服一些,可是深更半夜的,正常人都在睡觉,不正常的人还是离他远点儿好,到哪里去找人打架呢?他眼睛瞪着屋顶,脑子不停地在自己的知识库里搜索治疗失眠的方法。书上说可以数羊,这个方法以前用过,不灵,刘师傅说可以假设一个敌人,在想象中和他打一仗,并且要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跪地求饶。这个方法也许可以,想着就挺过瘾的,可是把谁当成敌人呢?他又开始在自己认识的人中搜索这个假设的敌人,一时间还真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恨过谁。突然间他的耳边响起了奶奶的声音,“奶奶这一辈子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保全了传家宝。现在奶奶将它传给你,你不仅要保护好它还要利用好它,让家族再度辉煌的担子就交给你了。”这是奶奶临终前说的话,这一段话不仅灌到了他的脑里拴到了他的心里也溶到了他的血里。一想到奶奶他的眼睛就开始湿润,睡意也突然间像是偷着出去玩的孩子一样又偷偷地溜了回来,他闭起眼睛正想睡觉,石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床前。
“殷医生,殷医生,睡着了吗?”石榴小声问。
“石榴?”殷正浩坐起来,生怕惊动隔壁熟睡中的高副主任,轻声问,“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还不走?”
“天太黑了,我害怕,你起来把我送回去好不好?”石榴单手在嘴前做成喇叭状对着他说。
“行,你先出去,我很快就来。”
夜晚的可怕并不在于黑而在于静,动是生静是死,静比黑更吓人。从科室到宿舍并不远,但在这死一般寂静的黑夜里,让一个小姑娘独自走回去实在是难为她。殷正浩和石榴并肩走在这漆黑的路上,也许是害怕的原因,石榴想尽量离他近一些,她的右手时常会碰到他的左手,二人不需要说什么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有了这种不经意的接触就会让她感觉到身边有个人,也就不害怕了。二人正走着,突然一只野猫从墙角窜了出来,石榴吓得一哆嗦,啊了一声,抓住了他的手再也不松开了。他感觉到石榴的手在抖动,知道她害怕,便没有推开她,二人就这样拉着手回到宿舍。
宿舍区有路灯,石榴应该不那么害怕了,但她并没有松开手。也许她忘了,殷正浩是这样想的。他站在路中间对石榴说:“到了,上楼的时候小心点,别摔着了。”
你站在这先别动看到我进了门才能走,石榴边走边说。为什么?他不解其意。我摔倒了你要来救我呀,石榴走到楼梯上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后说。
石榴上了二楼,一只手扶着阳台的墙另一只手举过头顶笑着向楼下摇晃着,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曾受过惊吓。殷正浩也向她招了招手。
起床号响了,殷正浩还想再眯一会儿,突然想起宿舍里的丽丽,便急急忙忙起了床,到饭堂打了早餐,回到宿舍。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丽丽和丽丽的行李包都不见了。桌子上有封信,是丽丽留给他的。
殷医生,你好!
谢谢你收留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没有必要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就让它过去吧。我走了,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找我更不用把我在你这里过夜的事告诉别人。
后会有期。
丽丽亲笔
某某年某月某日
也许他应该把这封信烧了,当时他并没有认识到日后这封信会给他带来什么,于是便随手把它扔到了抽屉里。他和丽丽都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封信会给他带来那么多麻烦,甚至使他的人生发生了根本性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