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下午,顾桑榆不用到灶房帮忙的时候,都会窝在梨落院里看游记打发时间。偶尔,宇文诀也会教她认字。
“顾桑榆,你会写我名字吗?”宇文诀托腮,扣着桌子,问道。
顾桑榆想了想,觉得宇文诀这三个字不太难写,便试着写了一遍。
宇文诀瞧着纸上的清秀的字体,勾唇,“我们桑榆真厉害。”
“那你会写我名字吗?”顾桑榆期待的看着他。
宇文诀拿过顾桑榆手中的毛笔,在纸上比划了几下。却被顾桑榆喝住了。
“不对,你把我名字写错了。”
“哦?那不然怎么写,你教我。”
顾桑榆让宇文诀走到自己身后,她亲自给宇文诀写了一遍。
顾桑榆眉眼温和,嘴唇微张,安静,认真的勾写一笔一划。她周身仿佛笼罩着温柔的光芒。
“知道吗?”顾桑榆抬头,对上了宇文诀的视线。
宇文诀摇头,示意她继续写下去。他斜靠在矮桌上,托腮,静静的看着顾桑榆。
顾桑榆扭头,发现宇文诀在看着自己。
她抱起手,“你怎么看着我?你是不是会写,故意骗我。”
宇文诀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
“你骗我,你骗我。”顾桑榆不爽的打了几下宇文诀。
“不可以吗?”
顾桑榆被宇文诀气得一时语噎。说好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哪去了?
顾桑榆没有理宇文诀,自顾自读她的游记。宇文诀抽出了顾桑榆的游记,翻看了几眼,见上面都写了标识。看得出来,她很向往那些地方。
顾桑榆趴在桌子上,静静看着那树梨花。宇文诀伸手,摸了摸顾桑榆的脑袋。
琴艺大赛前几天,宇文诀都忙着与冉冉商量事情,没时间搭理顾桑榆。顾桑榆无聊,便去了南安寺找顾容嵩。
顾容嵩在南安寺借住了一间客房。
许久未见,顾桑榆只觉得顾容嵩变了一个人,安静,豁达许多。许是听多了佛经,许是亡妻陪伴。
顾桑榆甚至怀疑,他会看淡生死,断绝七情六欲,直接在南安寺出家,青灯古佛伴余生。
顾桑榆看着茶,偷偷瞄着对面喝茶望天的顾容嵩。她干咳了几声,“义父,南安寺的生活还适应吗?”
顾容嵩晃了晃手里的淡茶,不咸不淡开口,“挺好的。生活几天,心境都明朗些许。”
顾桑榆心里咯噔一下,状似无意开口,“那你有打算生活在南安寺吗?”
“有过打算。如果我不回洛水镇,你会怪我吗?”
顾桑榆明白顾容嵩的意思,他欠亡妻太多了,他想多陪陪她,这是人之常情。
“不会。反而少了你,我会过的更开心。没人给我闯祸。”
“臭丫头。”
顾容嵩想到一些事情,“近日,冉冉有过来找我,与她聊往日的事情,她都能对答如流。可我隐约觉得那里不对劲?”
“你怀疑小姨?”
“许是我错觉。六年没见她了,自是会有点不习惯。”
顾桑榆想起水月坊的怪事,低头喝着茶,没再说话。安慰自己是她想多了。
“你在水月坊过的很好吗?”
“挺好的。小姨很照顾我。”
“桑榆,你不如留在楚都。这样也可以陪着我。”
“不了,我还是回洛水镇,那里比较适合我。”
水月坊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虽然她对宇文诀的感觉还不错,可她还是会害怕,害怕那不过是刹那烟花。转眼即逝。在还没确定自己安全之前,她不敢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世人之前。
顾桑榆陪顾容嵩吃过斋饭,才回去。
顾桑榆回渺风楼的时候,经过了梨落院。她走了进去,发现冉冉也在这里。
“小姨。”顾桑榆甜甜喊了声。
“你怎么过来了。我刚与宇文琴师商量明日琴艺大赛的事情了。”
顾桑榆跪在冉冉旁边,“我刚去了南安寺,探望义父。”
“哦?”
“义父现在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恐怕要在南安出家。”
冉冉显然对顾容嵩的选择表示震惊,“那这样说来,你不得留在楚都,那太好了。你可以多点时间陪我了。”
“桑榆什么都不会,还请小姨不要嫌弃我。”顾桑榆顺势说下去。
“嫌弃什么?我巴不得留你在这。”
有时候,顾桑榆觉得冉冉对自己挂名的侄女太好了。
顾桑榆笑了笑,“那可是你说。”
冉冉大笑应承着。
没聊多久,冉冉就被一倩姑娘请去,说是要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你当真要留在楚都?”宇文诀问道。
“你不想吗?”顾桑榆反问道。
“你不是想出去游历吗?”他看过顾桑榆的游记,发现顾桑榆圈住不少地方。
“义父要出家,谁陪我去?难不成你陪我去啊?”
弹着琴的宇文诀手一顿,他想到了月底的那件大事。
他苦笑着,呢喃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怕也做不到。”
顾桑榆靠在桌子上,看着那棵梨树。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那棵梨树。每每看见它,内心就会前所未有的平静。
宇文诀把视线转到顾桑榆身上,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前院那棵梨树。他初见顾桑榆的时候,她也是一直盯着那棵梨树。
“你很喜欢那棵梨树吗?”
“我在洛水镇种了一棵桂花,不过它没有你那棵梨树那么繁盛,稀稀疏疏,一点也不好看。在洛水镇,偶尔见有人卖花,也算是一件幸事。”
“你若喜欢,便可折几枝梨花回去了。”
顾桑榆没有再说话。而宇文诀也安静的调琴弦。
他调完琴弦后,便走到矮桌处,发现顾桑榆趴在桌子处睡着了。
他把顾桑榆放倒在地上,斜歪身子,静静看着顾桑榆的睡颜。睫毛不长,颤动时如蝴蝶扇动,红唇嘟起,吞吐温热的气息。
细长的手指描摹顾桑榆脸庞,从眉眼一路下划到嘴唇。他笑了笑,脱下外袍盖在顾桑榆身上。
他侧过身子,看了几眼梨树,再侧过头看向顾桑榆。他起身,慢步到梨树前。
他飞身跃起,像是被一阵风吹起来,轻盈的落在粗壮的树干上。伸过手,左挑右挑,折了几枝开的满满当当的梨花的枝干。
他心满意足的抱着花枝,轻盈的跳下地面。悠哉悠哉走回内堂,放在顾桑榆身边。
他枕着手,安然躺在顾桑榆身边。
顾桑榆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睡到了傍晚。顾桑榆被偷偷溜进内堂的夕阳给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用手挡了挡昏黄的光芒。
她侧过头来,发现身边多了几枝梨花外,还有个宇文诀。
她拿起花枝,在光亮下比划几下。然后瞄了一眼宇文诀,他没有醒过来。她摘下一朵梨花,翻过身子,把梨花簪在他鬓间。
柔和的光芒打在他的脸上,中和了他脸上的淡漠。洁白的梨花更为他增加些许温柔。
顾桑榆第一次觉得男人簪花是那么好看。她调皮点了点他的鼻子,然后托着腮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你干嘛一直盯住我?”宇文诀缓缓睁开眼睛,死死盯住顾桑榆。
“因为你好看。”
“不知羞。”宇文诀点了点顾桑榆鼻子。
顾桑榆哼了一声。
顾桑榆顺势躺在地上,举了举手里的花枝,笑道,“谢谢你的梨花。”
“你喜欢就好了。”
宇文诀望着顾桑榆抱着花枝,傻笑的样子,特别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长点。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明日,琴艺大赛在摘月楼隆重举行。这是楚都一年一度盛事。也是世家小姐展露才华最佳的机会。
因为要给参赛的世家小姐准备茶点,灶房里忙疯了。人来人往,喧闹不绝。
“桑榆,你把这些茶点送去给摘月楼的鼓字雅间。”摘月楼很有意思,他们的雅间都是以乐器命名。
顾桑榆胡乱在衣服蹭了蹭手上的面粉。她捧着托盘,将茶点送到了摘月楼鼓字雅间。
她敲了敲门,说明来意。
“进来。”她听见脆生生的女声。她推门而进,把茶点放在软榻上的矮桌处。
“姐姐,你们糕点很好吃。”女子手里拿着糕点,眉眼弯弯,浅浅的笑着。
女子外面罩的是一层薄纱,她一抬手,就容易露出半截藕臂。顾桑榆不经意瞄了一眼,发现她的手臂上有几块淤青。
顾桑榆看她打扮,想必也是个富家小姐。身上怎么会有淤青呢?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外面来人了。她被震惊了。来的女子与坐在软榻上的女子模样相似,像一个饼印印出来。
她按下心中的震惊,低垂头,福了福身子。然后抱着托盘走出去了。
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了里面的骂声。
“吃吃,像头猪一样。你除了会弹琴,还会什么。”
接着,便传来了女子呻吟声。
“我跟你说,待会给我好好弹琴。要是不能赢比赛,有你好看。”
不一会,便有人敲门,说是要请黄小姐去喝茶。
顾桑榆背过身子,等她走远。她从腰间掏出一小盒药膏,把它放到了门口。敲了敲门,便离开了。
哭红了眼的女子打开门,见门槛有一小瓶药膏,还有个帕子。她往外探头,看见了顾桑榆的背影,哭得更厉害了。
顾桑榆走回了灶房。想起了刚刚女孩,不由重重叹息。
“怎么了,桑榆。好端端叹什么气。”余叔见顾桑榆面容惨淡,不由问道。
顾桑榆笑着摇头,“遇见了不合孝道的事情,一时感叹而已。”
“什么不合孝道?”余叔来了兴趣。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妹妹被姐姐欺负了,也可能是姐姐被妹妹欺负了。”
顾桑榆想起那几块淤青,眼眸微动。
余叔轻笑道,“桑榆,一看就知道你没有在富贵人家生活过。富贵人家里,谁得宠谁就可以欺负别人。那还管你什么身份不身份。”
顾桑榆勉强笑了笑,“是嘛?”
“对了,方才小姨说一楼大堂内的茶点没了,我送点过去。”
顾桑榆支了个借口,捧着托盘出去了。她怕与余叔再说下去,会磨损楚都之前给她印象。
琴艺大赛很早就开始了。顾桑榆无聊,便站在一楼的廊道处,静静听着。
她们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听的都是糜糜之音,阳春白雪,弹出的琴声自然是和雅高贵,激情昂扬。听久了倒有些厌倦。
顾桑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后院睡觉。她刚一转身,便听到低低的琴声。
琴声温和,安静。像是娘亲在温柔的与孩子说笑。呢喃琴声安抚人心,唤醒往昔温情。这样的琴声在一昧追求高扬激情的琴声太难得了。
顾桑榆侧过身子,看了一眼台上的女子。她留意到了她薄纱下的淤青。是她,没想到她那么有才情。
一曲过后,她大大方方站了起来,温婉笑道,“小女子黄柔,请各位不吝赐教。”
说罢,众人想起如雷般的掌声。连太子都说,没想到户部尚书竟有如此才华的女儿。
顾桑榆挑眉,默默离开了。穿过廊道时,无意间听到了黄柔这个名字。她步伐慢了下来。
“我就知道黄柔这个小妮子不安分,好啊,想借这件事情出人头地。想摆脱我。哼,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她。”
顾桑榆侧眸,发现说话的女子戴着纱巾。但从她语气中,不难知道这是家宅内斗。
原来那个黄柔没有她想象那么软弱。她还去给别人送药膏。真是可笑。
顾桑榆嘲讽笑了笑。却被蒙面女子拦下了。
“你方才可是在嘲笑我?”蒙面女子恶狠狠掐着顾桑榆。
顾桑榆紧紧握住托盘,抬眸,“我不过是区区奴婢,怎敢嘲笑我。”
“哼。你分明就是与黄柔一伙,想看我笑话。看我不收拾你。”蒙面女子抬手,准备扇顾桑榆巴掌。
顾桑榆眼尖,一把握住她的手,掐的紧紧。
“给我放手。”蒙面女子吃疼开口。
顾桑榆甩开她的手,并且迅速往后挪位置,松开她对自己的束缚。
“姑娘,现在在举办琴艺大赛,许多人都看着。还请姑娘注意自己的言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我告诉你,你要是得罪了我,以后有你好受。识相的,给我乖乖叩头认错。”
顾桑榆轻蔑开口,“怪不得你连你妹妹都不如。”她啐了一口,便扬长而去。
“你给我站住。”蒙面女子喝住顾桑榆。可顾桑榆依旧不听,大步往前走。
“你们都给我追。”
“小姐,很多人都看着的。不妨忍一时。”旁边的丫鬟极力劝说女子。
“好啊,等琴艺大赛结束了,我不把你找出来。我黄颜这个名字倒着写。”黄颜怨气冲天开口。
顾桑榆走出摘月楼,就后悔了。她方才的笑容有那么明显吗?她居然还看得出来,我在笑她。亏她有那么好眼力。要是日后她真找上门,那也是麻烦。
顾桑榆长叹一口气。她去了梨落院。本来是想等宇文诀回来,与他说说闯祸的事情。谁知道自己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
“唔唔唔。”顾桑榆皱着眉头,摸了摸鼻子。她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睁眼就是宇文诀。
“醒了。小懒鬼。”宇文诀戏谑的拿梨花碰了碰顾桑榆的鼻尖。
顾桑榆夺过他手里的梨花。软绵绵开口,“我与你说件事。”
“唔。”
“我方才在摘月楼遇见了黄颜,被她看见了我嘲笑她。她拦住了我,要我跪下道歉。我不肯,就怼了她一句。”
“你怼了她什么?”
“我骂她连她自己的妹妹不如。重点不是这里,重点是她可能要找我们水月坊晦气。”
“你说我怎么办?”
“水月坊月底要给楚王贺生辰。她不敢随便动我们的人。你放心。”
“那过了这个月?下个月呢?”
宇文诀点了点她的鼻子,“既来之则安之。我会保护你。”
“你能护得了我吗?人家有的是权势。”顾桑榆调侃道。
“别忘了我会琴术。”宇文诀凑到顾桑榆耳边,轻飘飘开口。
顾桑榆耳朵都红了。她趴在桌子上,抠着桌角。一字一句开口,“宇文诀,认真的吗?”
宇文诀靠着她的肩上,低低的笑着,“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