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天边的一抹鱼肚白渐渐亮起时,桑榆,顾容嵩与纪寒钰在前院的偏厅处准备吃早饭。
“义父,纪寒钰,早。”桑榆乖巧的开口道。
“动筷吧。”顾容嵩开口。
桑榆给顾容嵩,纪寒钰分别舀了一碗粥。“今日熬了白粥,清热去火。”
顾容嵩拿勺子搅拌碗里的白粥,“桑榆,下次煮别的粥,别每次煮白粥,吃腻了。”
“可我就会煮白粥。下次,不如你来煮。”桑榆扫向顾容嵩,怼道。顾容嵩回瞪桑榆一眼,尔后默默埋头自己的碗里,哗啦哗啦喝起粥来。
桑榆拿起馒头,掰开两半,一半递给顾容嵩,“别光喝粥,吃点馒头。”
顾容嵩从碗里抬起头,瞄了桑榆一眼,尔后快速接过馒头,开始啃起来。
纪寒钰看着两人相爱相杀,不觉温馨,或许家的感觉便是如此。桑榆回看纪寒钰一眼,见纪寒钰偷笑,桑榆瞪纪寒钰一眼。
顾容嵩看着桑榆和纪寒钰眉来眼去,不爽的瞪着他们。
“桑榆。”顾容嵩阴阳怪气的开口。
“怎么了?”桑榆察觉到顾容嵩语气里的情绪。
“我中午想吃糖醋鱼。”顾容嵩撒娇道,眼神不时瞄向纪寒钰,宣示着主权。
“我中午有事出门一趟,我晚上再给你做。”桑榆泼了顾容嵩冷水。纪寒钰掩嘴偷笑。
顾容嵩冷哼一声,继续埋头喝粥,假装什么事没有发生。桑榆无奈看着顾容嵩。
“你出门时要小心。”纪寒钰叮嘱道。
“知道了。”桑榆淡淡一声。
吃过早饭后,桑榆,纪寒钰便出门。
“要不我送你一程。”纪寒钰靠在马车旁边,朝桑榆开口。
桑榆摇头,“不了,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我自己搭马车便好了。”
“那好,自己要小心。”纪寒钰再三叮嘱。桑榆点头,向纪寒钰招手。等纪寒钰走后,桑榆再出门,独自乘坐马车,来到水月坊。
桑榆这次来的早,水月坊还没开门。桑榆敲了水月坊的门,不一会儿,一位阍者打开门,见是一位姑娘,好奇开口道:“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还请向子颜公子通报一声,桑榆前来求见。”
“姑娘,子颜公子这月不见客,还请回。”阍者准备关门时,被桑榆阻止了。
“子颜琴师确实与我相识,还烦请通传。若耽误子颜琴师的事情,你可承担得起?”桑榆逐渐提高声调,夹杂了些威胁的语气。
阍者被桑榆唬住了,语气软了几分,“你稍等一会,我去通报一声。”
“要不我随你进去一趟。”桑榆开始得寸进尺。
“这,这。”
“赶紧的,别耽误子颜琴师的事情。”桑榆得寸进尺,像鱼一样溜进半掩的门。
阍者一脸茫然的看着桑榆溜进去,这么野蛮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桑榆熟悉的穿过回廊,往思柔阁方向去。阍者小跑跟在桑榆后面。
不一会,桑榆便来到思柔阁,朝后面喘息的阍者得意开口,“我进去了,不送了。”桑榆直接推门进去。阍者没有阻拦桑榆,他心里想着,若桑榆闯进去,溪风也会赶桑榆出来。阍者想到这里,便往回走。
桑榆直接走上楼,敲了门后,便推开门。桑榆四处扫视一番,见子颜正在矮茶几处悠闲喝茶。桑榆走了过去,盘腿坐下来。
没等子颜给桑榆倒茶,桑榆就直接给自己倒茶。“身体好些了吗?”桑榆品了一口茶后,开口道。
“好些了。”
“这剂药只能暂时延缓你的内伤复发,想彻底修复还有些难度。”子颜嘲弄勾唇,没有说话。
“我的琴弦如果不能修好,那就算了吧。”
“我给你修好了。”说罢,起身,走到后头的屏风,黑木琴被放置在屏风后的书案。子颜恭敬捧起黑木琴,走出屏风。
子颜将黑木琴放在矮茶几上,“弹弹。”桑榆试着弹琴,却发现自己的指法很难适应新的琴弦。
“我感觉我现在的指法不怎么适合弹黑木琴。”
子颜直接走到桑榆后面,圈住桑榆,手开始抚上黑木琴。“我弹一次给你看。”子颜温热的气息缓缓喷在桑榆的耳边,桑榆的耳根子有些发红。
“嗯。”桑榆闷闷开口。
白净的手指轻挑琴弦,两手优雅的在琴弦上舞动,圆润优美的琴声缓缓流出。桑榆不时侧头偷瞄子颜,只能见到一个棱角分明,棱角处微微冒出的小胡茬。
“记住了吗?”子颜忽然开口。
“啊,”桑榆回过神来,“应该,应该会。”桑榆断断续续开口。桑榆随手刮过那根新的琴弦,琴弦发出暗沉的嘶哑声,把桑榆给吓到了。
“不是这样。”子颜直接握住桑榆的手,手把手教桑榆指法。子颜的掌指粗糙,茧子摩擦桑榆白皙的手背。
“学会了吗?”子颜问道。
“你练琴多久了?”桑榆歪头,直直看着子颜。
子颜没想过桑榆会问这个问题,愣了半会才轻飘飘回了句五年。
“你怕是日日夜夜弹的琴,才会有这种茧子。”桑榆摊开子颜的手掌,摩挲子颜的茧子。
桑榆白嫩的手指轻缓游走在子颜掌指间,撩动子颜的心弦。
子颜拿开桑榆的手指,“这便是你生存的资本。”
“活的如此好强,累吗?值得吗?”
子颜坚定看向前方,“值得。桑榆,你在洛水镇立足,难道不也需要拼尽全力吗?”
桑榆隐隐约约在子颜身上看到那个在洛水镇好强,执拗的自己。可现在的自己却再也没有往昔好强的影子。
“子颜,当初我也和你一般,活的要强,是因为我害怕自己和亲人被他人欺负,总感觉那一天会被人在背后插刀子。那时候的我,过的很累。我也知道人都得好强的活着,可我不想你活的那么累。”桑榆低垂头。
“桑榆。”子颜心疼开口。
“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伤情,现在老了,才知道自己如此矫情。”桑榆自嘲道。
“别说这些伤情的话,今日天很好,出去走走。”子颜提议道。
“好啊,我来楚都那么久,也没有多少次机会出去走走。”桑榆笑道。
桑榆背起黑木琴后,跟着子颜走出思柔阁。子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对上刺眼的阳光。自己有多久没感受到这么炙热的阳光了,有些年头了。
“子颜,愣在这干嘛,走啊。”桑榆回头,浅笑道。
“来了。”子颜温柔的开口,走到桑榆跟前。子颜领着桑榆往后门方向走去,后门处设了一个马棚和小小的瓦屋。
子颜走到瓦屋处,轻扣门,瓦屋处一老汉走出来,“子颜琴师。”老汉作揖行礼。
“荀伯,我要出门一趟。”子颜直接说明来意。
“好,我现在准备。”老汉开口道。老汉走出瓦屋,走到马棚处,把马儿系在车辕上,尔后,打开后门,牵着马儿走出外面。
荀伯做好一切准备后,便朝子颜开口:“子颜琴师,准备好了。”
子颜点头,尔后随桑榆一同上了马车。车舆内,“桑榆,如果可以,早点离开楚都。”子颜道。
桑榆恍惚,不知子颜话语的意思,“什么?”
“没事。”子颜背过身子,轻飘飘说了一句。桑榆见子颜古怪,没有继续追问,安静下来。
路程遥远,桑榆开始有些困意。桑榆整个身子靠在车板,桑榆的身子随马车的晃动而晃动。有时桑榆的身子过于前倾,险些摔倒。子颜眼神余光不时瞄向桑榆,在桑榆快要摔倒的时候,伸手揽过桑榆,桑榆整个身子软软的靠在子颜怀里。桑榆在子颜怀里扭动,寻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沉沉睡去。子颜僵直坐着,眼神不时扫向怀里的桑榆,见桑榆熟睡时,像个小团子,软糯软糯的。
半时辰后,马车停下来,“子颜琴师,到了。”荀伯恭敬开口。
子颜“嗯”了一声,子颜看了一眼怀里的桑榆,见其正哼哼唧唧,桑榆揉揉眼睛,慢慢从子颜怀里起来,“到了?”
“嗯。”子颜抬手整理桑榆有些凌乱的头发。
“走吧。”桑榆稍微整理自己的头发后,背上黑木琴,利落下了马车。子颜跟在后面。
马车停在了槐树下。桑榆直直站在槐树下,雪白细碎的槐花纷纷扬扬落在桑榆身上,桑榆欢喜伸手接住槐花。“桑榆?”子颜喊了一声。
桑榆回头,眉眼带笑,往子颜方向肆意的抛撒槐花。“哈哈哈。”桑榆放肆的笑着,笑靥如花,如星空的星星,耀眼的让人挪不开眼。子颜猜测这可能是桑榆第一次在楚都开怀大笑。
子颜浅笑,轻拍身上的槐花,桑榆跑了过去,帮忙拍身上的槐花,子颜看着桑榆专注的神情,笑意更浓。子颜伸手,接过垂落槐花,子颜将其簪上桑榆的发髻,“这根发簪上的珠子都褪色,为何要戴着。”
桑榆伸手碰摸簪子,“习惯了,摘不下来。”
“迟点我送你一根新发簪,换了它。”子颜道。
“不了,我都习惯了,换别的可能不适应。”桑榆婉拒道。尔后提了个建议,“我们去江边走走。”
“好。”
桑榆开心蹦哒跑去江边,后面的子颜宠溺的看着桑榆的背影。
“子颜,快来。”桑榆回头,开心喊着。子颜快步跟上。
桑榆和子颜并排走在江边,桑榆望着广阔的江边,大风袭来,桑榆的发丝,衣裙被大风撩起。
“好久没试过这种感觉。”桑榆嘀咕道。
“桑榆,我们去游船,可好?”
“好。”桑榆应道。
桑榆随子颜到渡口,上了其中一艘小船。子颜留在外面和船夫交谈,桑榆则直接走进船舱,盘腿坐在软垫上。桑榆提起矮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悠哉喝起来。
过了半会,子颜钻进船舱,走到桑榆对面,撩袍坐在垫子上。桑榆给子颜沏了杯茶。
“我想听你弹琴了。”桑榆抬头看了一眼。
子颜愉悦开口,“把黑木琴拿来。”桑榆乖顺的解下背上的布袋,把布袋放在自己的腿上,尔后慢慢抽出黑木琴,将其放在矮茶几上。
子颜来回摩挲黑木琴,尔后,手指轻触,蹦出几个音符后,圆润的琴音如同一股清水慢慢流经桑榆心中。桑榆舒服的顺势躺下,过了半会,便已沉沉睡去。
子颜停下手,斜歪身子,静静看着桑榆的睡颜,睫毛不长,颤动时如蝴蝶扇动,红唇嘟起,吞吐温热的气息。
子颜伸手试图触碰桑榆的脸庞,可刚一触碰,子颜像触电般缩了回去。子颜的神情变的严肃起来。尔后叹息一声,脱下外衣,温柔的盖在桑榆的身上。子颜目视前方宽阔的湖面,眼神明灭几番。
一柱香后,船靠岸了。
“公子,到了,该走了。”站在船头的船夫恭敬开口。
“嗯。”子颜应了一声,转头,见桑榆还在熟睡,不忍唤醒,迫于无奈,子颜轻柔推开桑榆,“桑榆,到了。”
桑榆哼哼唧唧翻身,揉揉眼睛,带着沉重的鼻音道,“到了?”
“嗯,该回家了。”
“好。”桑榆直接起身,子颜的外衣滑落桑榆的胸前,“你的吗?”桑榆低头看了胸前的外衣。
“是我的,怕你着凉,便给你盖上。”
“多谢。”桑榆折了几折手里的外衣,尔后递给子颜。子颜接过后,便站起来,准备离开船舱。桑榆将黑木琴收进布袋,并系好在身上后,才随子颜离开船舱。
桑榆到岸后,伸了个懒腰,舒了一口气,“这天果然适合睡觉。”
子颜睨了桑榆一眼,“怎么老想睡觉?懒姑娘。”
桑榆吐舌,“你管我呢?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吃饭。”子颜斩钉截铁开口。
“好啊,我想喝酒,我好久都没有喝过酒了。”
“小酒鬼。”子颜吐槽一句。桑榆做了鬼脸给子颜。
“走啦。”桑榆扯了扯子颜的衣袖。
子颜笑容灿烂的跟在桑榆的后面,眼神紧跟桑榆一举一动。很快,桑榆和子颜回到马车处,见马儿低头,舔舐地上散落的槐花,桑榆跑过去,捋着马儿的鬃毛,
“桑榆,明天来一趟水月坊,我有些事情跟你交代。”子颜向桑榆开口道。
桑榆没有抬头,随意应了一声。
“桑榆,走吧。我陪你去吃中饭。”
“好啊,我想吃糖醋排骨。”桑榆抬头,欢喜开口。
子颜宠溺的看着桑榆,“好。”
桑榆和子颜来到一家靠近水月坊的食肆,要了一间雅间。
“桑榆,尝尝这个,还有这个。”子颜不停的往桑榆的盘子里放菜。
“够了,够了,我可吃不了那么多。”桑榆抗拒道。
“你这么瘦,吃多点。”
“女孩子瘦才好看。”桑榆反驳一句。
“男人都不喜欢瘦的女孩。”
“难怪你不喜欢楚都里的女孩。”
“为何怎么说?”
“因为楚都里的女孩都很瘦弱。”
“傻瓜。”子颜轻笑一声。
“我可不傻,我聪明的很。”桑榆辩解一句。
“聪明的女孩会独善其身。可不会像你惹祸。”
“哼。”桑榆忿忿不平。
“好了,多吃点。”子颜给桑榆夹了一块土豆。
“知道了。”桑榆嚼着土豆,含糊不清开口。
“慢点。”子颜提醒桑榆。“想喝酒吗?”子颜问桑榆。
桑榆拿起旁边的手帕擦嘴,摇头,“不行,你身子还没好,迟些你身子好了些,再喝也不迟。”
“是吗?”子颜苦笑。“那好,等下次。”
吃过饭后,子颜打算送桑榆离去,可被桑榆拒绝,“我自己回去便好了。”
“好,一路小心。”
桑榆告别子颜后,截了一辆马车,回到纪府。
“我回来了。”桑榆开心推开门,见顾容嵩置了一张软榻在前院,舒服的躺在上面。今天天很好,阳光都被白云遮挡住,微微吹过几缕清风,是个适合睡觉的天儿。
桑榆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打算吓醒顾容嵩,当桑榆准备吓他时,顾容嵩忽然睁开眼睛,“啊”了一声,把桑榆给吓到了。
“哈哈哈哈,被吓到了,别以为我听不到你的脚步声。”顾容嵩得意开口。
桑榆嗔怪的打了顾容嵩,“你把我的小心脏都吓出来。”
“谁让你吓我。”顾容嵩回怼一句。
“哼。”桑榆撅嘴道。“纪寒钰呢?”桑榆问了顾容嵩一句。
“明日便是楚王的生辰,估计要忙活很久。琴修好了?”顾容嵩的眼神飘到桑榆的背上的布袋。
“修好了。”桑榆解下背上的布袋,从里拿出黑木琴。顾容嵩接过黑木琴,看了一眼,轻弹了那处曾经断过的琴弦的地方,发现比此前的琴弦还要重,但材质却好很多。
“桑榆,你在哪里修得的琴弦?这琴弦怕是很贵的吧。”
“好琴岂能以银两衡量。”
“你给我弹一曲听听,让我见识见识好琴弦是什么样的?”
“看在你的份上,我免费给你弹。”
桑榆也不管地上的脏乱,直接盘腿,席地而坐,将黑木琴置于两膝间,桑榆按着子颜教的指法,开始弹起来。
整曲下来,顾容嵩表情越来越严肃,“桑榆,你什么时候竟能自如灌内力于黑木琴中?”
“有吗?”桑榆蒙蒙问一句。
“这次的琴声没有往日的轻柔,甚至还暗藏丝丝内力,柔中带刚。”桑榆怔怔的看着黑木琴,不知道该说什么。
“桑榆,你以后还是少在别人面前弹琴了,万一碰着了个内行人,就不好了。”顾容嵩告诫道。
“知道了。”桑榆闷闷开口。
“桑榆,最近可曾遇到一些奇怪的人,竟能让你一夜之间通灵性?”
“什么奇怪的人,不可以我自己无师自通。”桑榆回了一句。
顾容嵩回了个白眼给桑榆,桑榆撅起嘴来,盯住顾容嵩。
“好了,不要这样。”桑榆服软。顾容嵩收回白眼,“桑榆,你若不想说我不强迫你,但你要记住,在楚都要学会收敛锋芒。”
“知道了,我有点累,回房休息会。”桑榆抱住琴,起身,往后院走去。顾容嵩看着桑榆的身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