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还在懵,猪儿却依旧拉着他飞跑。回过神来打量,坡这边似乎是片红土地,光秃秃的啥都不长。
四处张望,前面倒是有棵冠如华盖的巨树,孤零零的杵在黑夜里,像只寻人而噬的山鬼。还好那树下生着一堆篝火,冲淡了那种惊悚感,火旁似乎有桌有椅,“诶!还有人哦!”徐文的心里没来由一阵怿动,像是寻着了一丝希望。
猪拉着车到了树旁便停下了,徐文下车,走上两步,瞧见那篝火旁确实有个肥胖道人在那,像只蛤蟆般蹲着,正对着他面前的什么东西发呆。徐文走上前,对着胖道士行礼,轻声道:“道长,弟子徐文,请教……”
胖道人没反应,怕是有点耳背。徐文再上前一步,朗声道:“弟子……”
才开口,只见那胖道士随手一挥,立时便觉得有股劲风袭来,扫得徐文连跌了几个跟头。额!这货看来脾气不太好。徐文狼狈的爬起身来,稍做整理,想了想,走上去,仔细观察。
这胖子面前有张石桌,桌子上放着一个八棱描金镂花陶釜,釜上有盖,盖子上雕着三条栩栩如生的石龙子。
三条石龙子做黑铜褐色,各向一面,盘踞釜顶,呲牙咧嘴,神态凶猛,那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缠绕纠葛把那陶釜护得严严实实。
“咦!”徐文忽然发现,这些石龙子是活的,会跟着眼前人的位置略略变动身形,无论你在哪个方向,总会有一条面对着你。
总觉得不太真实,徐文蹲下身来靠上前去,想要看个明白,旁边突然响起个爽朗的声音“小心,它会喷火!”可惜还是迟了,对着徐文的石龙子张嘴喷出一颗小小的火弹,立时便把他砸了个正着。徐文只觉得眼前火花飞溅,脸上热辣辣的疼。旁边那爽朗的声音却大笑起来“哈哈哈……”
过了好久,徐文才舒服了些,脸上仍旧火辣辣的,灼得人眉眼都睁不齐整。迷瞪着眼打量那胖道士:一身朴素的葛布道袍,邋里邋遢的,那领口袖口都因为穿得太久裹起了黑色的包浆。脸宽而大,鼻直而挺,双眼下弯如新月,配合着咧开的那张大嘴,尽把那戏谑的笑意铺满了面容。
“小子,活过来了?”胖道士看着徐文黑烟满布的脸笑盈盈的问道。
“仙长认识弟子?”徐文有些诧异。
“呸!你那混账师傅带了块焦炭给我,若不是我这玲珑仙境里有条金腹云鲤能吸收雷火之气,那养鱼的潭水又是当年老夫偷的,哦不!求的参王汁液,能助你生机复原,你早就成灰了。”胖道士一脸的愤懑不平,“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辈如何想的,你明明道行不够,就敢强行为你引动天火雷劫,若不是先给你服了颗助髓护经丹,谁能救得了你?”
徐文听着话,又懵了。怎么和自己知道的情况差距那么大呢?想了想,还想问问,再去看时,那胖道士又回复到先前的蛤蟆样子,盯着那陶釜去了。愣了愣神,这货好像很在乎那陶釜,不敢扰他,按下心思,也跟着去看那陶釜。
胖道士似乎在想办法得到那陶釜,可三只石龙子异常凶猛灵活,但有人靠近,马上就发起攻击。
“仙长,你何不找个木棍把它们赶开?”瞧着胖道士始终不得其法,徐文好声提醒道。
“棍子?嗤……”胖道士发出一阵讥笑,“你以为这东西是什么?这是贫道的道关!这三只石龙子乃是太清祖师的坐骑青毛独角兕额前的三根金毛所化,无魂无魄,非金非铁,莫说棍子,便是神兵利器也休想伤它分毫。”胖道士话到此忽然打住,随手一捻,拿出颗银丹来,一捏,银丹碎了,化作一片银粉,胖子手一聚一推,那银粉立刻变成一个人头大小的银色铁椎,夹着丝丝雷光,直朝那石龙子攻去。三只石龙子见了,急躁躁一阵爬动,转眼便一上二下叠成个三角形状,最上面那只嘴猛然张大,竟然比那铁椎更大,直直迎上那雷电铁椎。铁椎砸进石龙子嘴里,如泥牛入海,竟然没能搅起一丝波澜,消失得无影无踪。末了,那吞了铁椎的石龙子挑衅般打了个响屁,还喷出个烟圈来。
“哇!这东西好厉害!”徐文发出一丝惊叹。
胖道士听了,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耻笑颜色,末了有些沮丧道:“二十年了,真想看看那里面装着什么!”
“二十年?”徐文吃惊道,这三个小家伙竟然能困人心智二十年。
“很久么?你那祖师清若,最近一次破关用了四十三年,你的混蛋师傅天资聪颖,最近的一次破关也用了二十七年。我这关比他们的更为凶险,五十年能看破已是邀天之幸。便如你,这次经雷火天劫不也积聚了五十五年?”胖道士随随便便就举出了几个例子。
“额,好吧,仙长说是就是吧。”徐文无言以对,事情涉及自己的师傅、师祖,不敢接话,赶紧和稀泥。脑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傻傻道:“那……石龙子咱们对付不了,就不能把那陶釜给砸了?”
“怎么可能,你知道这釜是哪来的么?每逢祭天大典,太清祖师都用它来盥手,每次都……”胖道士话语断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人变成了一根立柱,嘴里神神叨叨的念着“有釜时要祭天,没釜时也要祭天,有釜时要祭天,没釜时也要祭天……”
胖道士已经疯魔了,徐文瞧着害怕,悄悄挪开,站得远远的,想着是不是躲到树后面,却听得胖道士忽然向天喊道:“这釜,这釜竟然是多余的。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人在狂笑,那天也有了变化,黑夜迅速退去,一轮红日转眼就挂在了天上。陶釜上的三条石龙子被阳光一照,体型迅速长大了几倍,显得更加的凶狠跋扈,便连那桌子也近不得了。
胖道士身影一闪,便到了徐文身旁,两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道:“你就是我的道缘,我的道缘啊!”
徐文一双臂膀被抓得生疼,咬牙闭眼道:“仙长,要不你先松开,那石龙子又变大了,你的道关快没了。”
“石龙子是阳生之物,见着阳光自然会变大,不过他再大又如何?有了你这道缘,便解了道关,没了道关,它就什么也不是!”胖道士不在乎的应道,瞧出徐文疼痛难当,笑嘻嘻尬笑着松了手。
“仙长的道关破了?”徐文揉着双肩问道。
“破了,破了!这祭天大典祖师爷总要盥手,盥手就须有釜。祖师把这釜赐与我后早已另置一釜,那此釜不就是多余之物?即是多余便可破可弃。”
“太清祖师知我修道已入穷巷,拘于成法,不晓变通,所以赐下这么一道心锁,就是希望我能打破桎梏,另辟蹊径。正所谓道则到矣,则非常道。”
“现在想来,道祖传我此釜时特地交待我要‘多多多参详’,这额外一多便是对我的指点,只可惜我天资驽钝,难知其意,若不是你,还不知道要困多少年。”
“不过,今日破了便是破了。此关因你而破,你便是我的道缘。”胖道士说到这,忽然整整衣冠,对着徐文施礼道:“贫道阙云,未请教小友如何称呼?”
“老……小子我叫徐文,”本来当惯了老夫,忽然想到这阙云乃修道之人,也不知多大年岁,在他面前称老夫,实在有些托大,加上自己身体最多二十出头,赶紧改口“只是个记名弟子,还当不得道号!”
“如何当不得?”阙云喝道,“能历天火雷劫,就是我曲中弟子,只待改日天庭赐下道封金券,便是仙籍有数的道仙,谁敢异议。来,你既无道号,今日我便替你取个。”阙云想了想,“你是我的道缘仙友,非大德之人不能当之,那便遵了这天数,就唤你……阙德,如何?”
密宗第七曲内定辈以一段道经为序。其中关乎徐文这一段的,便是”……环宇阙清,擎扶保持……”。这胖道士道号阙云,那是比掌门还要高级的所在。但给自己个“阙德”的道号,那不是叫自己欺师灭祖么?
徐文赶紧摇摇头道:“谢仙长赐号,但弟子上有师尊,这道号一事还是留待吾师赐下为好!”说完抱拳作揖,躬下身子不起。
阙云听了,却是不依,大声嚷嚷道:“嘿!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么?莫说你那狗屁师傅,便是你师祖,也得听我的。”
徐文头也不抬,不卑不亢的回道:“请太师叔祖收回成命。”
“嘿!你还真是屎壳郎坐房梁,摆臭架子。知道我是谁还敢不听我的?你要不听我的,我就叫你那狗屁师傅给你起个‘活王八’、‘驴粪蛋’的道号,或者就叫‘屎壳郎’也行,让你恶心一世。”
“你那师傅平日最爱凑我的热闹,只要我开口,他定然应允,到时候,哈哈哈……”阙云也不知戳到了什么爽点,忽然就大笑起来。笑了很久停下,却见徐文仍是鞠躬行礼,一言不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