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的杂役在岛内是不可使用法术的,因为这项禁令,我从没在意过平城从未用过法术这件事。而这次要启程去五台山,我才发现平城竟然不能同我们御风前往。
“平城不能御风?”我看着停在溟海码头的船,很是震惊。
“先快快上船吧,我用灵力催动,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陆路了。”休元催着我们上船,他率先上去同船工交涉。
“你有灵气,为何不能用法术?”我问平城。
休元和稷和都在忙着施法驱使船,没人在意我和平城说什么。
“我有近两百年一直在沉睡,睡醒后便封了穴,不能再用术法了。”他脸上还是带着笑,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睡觉?怎么会睡两百年?”我知道他在骗我,但是他身上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他若不想说,那我不论怎么问都不会得知。
“你不用为我担心什么。好在我灵气尚在,又是仙骨,没什么妖魔鬼怪敢近我的身。”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独自站到船舷边看风景去了。
我想着他不愿意说便不说了,大概都是与两百年前的事有关。现在他同我东林少主在一起,我会法术不就行了。不过他沉睡了近两百年,也难怪他性子不似我父亲那般老成,倒是与我也相差无几。
想及此,我突然又有点窃喜,仿佛和他的距离又缩短了些。看吧,所谓前辈心理上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啊。
虽说我生在世人仰慕的仙岛,书中将蓬莱描述的万般好,我却是从未亲眼目睹的。如今同平城一起看向沉浮于银色雾霭之中若隐若现的蓬莱岛,那上面的珠王干玉树,纯缟珍禽,都不过成了星星点点,让蓬莱似饰以珠玉的银阙缀在深沉无声的黑色溟海之中。船远行而去,那颗明珠般的岛渐渐成了无尽溟海上的一点星子,一粒微光。原来我身处其中时,便也似远蓬莱千里之外,一样的对它一无所知。
上了岸,东林在陆上的接应已经备好马车在码头等候了。说是马车,其实并无马,单是一个车轿,悬空浮着,风御,飞的极快,虽比不上用法术转瞬即到,但是日行千里也是足可以的。
轿厢看似小巧只能容一人,可是钻进去却是别有洞天,容纳五六人绝无问题。
“这个叫御风驾,是巴蜀楚门做的。楚门擅长机关术,便利了许多不会法术的普通人。”休元同我们讲道,语气中都是对这个巴蜀楚门的赞许。
稷和忙搭话,“休元师兄懂得真多!我实在是要向师兄多多学习!”
这个稷和一路上对休元叽叽喳喳不停的追捧,可是休元这个饱经历练的大师兄又怎会把这个小毛孩的话放在心上。
“这次楚家的孩子也会来,你们同这些不同门派的佼佼者多学多问,若有意见不合,不要为了一时口舌之快与人争利。”
我听休元说的话,突然想起某次公子同我说的一句话。
“公子,我还记得你同我讲过一句: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我觉得用在休元师兄方才的话里很合适。”我认真的求问道。
听完这话,本来正扭头看着小窗外发呆的平城正襟危坐了起来,休元和稷和都向我们投来困惑的目光。
“平城公子的这句话真是有大智慧的人才能说出来的啊!”休元师兄感慨道,向平城拱了拱手。
稷和一脸困惑,“少主、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从未听过······”
“就是说,君子与人交往应和谐友好,但在具体问题上不必一定意见一致,小人则是表面迎合他人,内心却并不与人友善。”公子解释道,沉吟片刻他又开口,“这话是我曾在书中读到的,并非我的言论。”
稷和听后竟发出一声嗤笑,小声道,“什么君子小人,意见不合又为什么非要友善呢,顺其自然,遵从我心,什么是对的我就迎合什么。”
我听此话,十分不满的向稷和瞪了一眼,稷和讪讪一笑,不敢说话了。
休元继续问,“那请问这是哪位圣人的什么著作呢?”
“曾是家父的藏书,现已烧毁了。”公子言语中没有起伏,只是车里的人都不再说话了。我觉得恐怕是我冷了场,看来以后公子同我说的话还是少同旁人讲吧。
当日傍晚我们就到了五台山附近的小城,休元和稷和去寻住处,约好了寻到客栈便传音通知后,我拉住了平城,“公子,不如我们先去逛逛?”
平城无奈的笑着答应了,我心里自然高兴得很,但是面子上却不肯表现出来,不能让他觉得我太过贪玩。
蓬莱是一处仙岛,没有一点烟火气,平日里见到的普通人只有上岛打渔的渔民再无其他,这是我头一回逛市集,实在是新奇,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但是显然平城并无什么兴致的样子,我自己也玩不动了,便找了个看似可以歇脚的地方进去。
我进得一个内有两层的中庭之中,当中有个人正对着门口坐在高案前同众人讲故事,下布无数小桌,几人围坐一起喝茶听故事,我正要找个位置坐下,公子拉住我。
“这是书馆,听故事歇脚是要钱的。”他脸上绷着无奈的笑。
我都坐在桌前了,听了这话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在东林十八年从未出过岛,哪里有钱。
这个时候小僮拿了一面锣来,向着我们过来,站在我们面前笑的亲切十足,指指锣中的铜板,“二位,烦请您打赏。”
此时处境尴尬,我们正要离开,这时一个小姑娘从旁边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将钱递与那人,“他们是我的朋友,这桌钱我付。”
我上前要回绝,那姑娘打扮的很富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女儿,她还未等我开口,便十分和善的邀我们同她坐在一桌。
“姑娘是······”平城公子先一步问道。
“我看这个小公子拿着灵剑,剑柄上挂着蓬莱仙岛才有的金玉。所以猜想你一定是东林的道友。”这个小姑娘说起话来神采飞扬,边说还给我们二人各自倒了杯茶,“这个茶是我从家中带的新芽,方才让小二冲了一壶,你们有口福了。”
“多谢。”对于她细致的观察力我实在折服,“我们的确是东林弟子,姑娘是哪家门派?”
“我·····我是江宁魏家的大小姐。”她说起身份神色有些尴尬。
平城公子顿了顿手中的茶杯,看了我一眼。
江宁魏家实在算不上什么门派。早在几百年前,我祖父尚且年轻时,这个魏家从商发了家,当时的家主一心修道,花钱购入大批的厉害法器和功法秘籍,然而徒有法器没有根骨,修道一生无果,却留下了无数妖魔邪祟觊觎魏家的奇珍异宝。故而为了守着这些宝贝,魏家每年都延揽各仙家门派的弟子来做魏家的门客,他们出钱出力帮这些学有所成的年轻修士打点下山修行途中的一切问题,待他们云游修行、除魔卫道十年后,便要回到江宁魏家为他们护宅,做魏家的管家。
这样的契约看似是签了卖身契并不划算,但是对于在仙山仙岛上修行几十年,下山后一无所知,无钱无势无依无靠,又一心想名声大噪出人头地的年轻修士来说,这是最便捷最轻松的选择。年轻时大红大紫,畅快潇洒,十年后到魏家吃吃闲饭也不亏本。
但是对于在仙门中潜心修行的修士而言,做了魏家的门客,就是连看门犬都不如,是非常令人不齿的。连带着魏家在仙门之中也成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存在。仙门有事,要同人才济济的魏家商议,可真要魏家出力时,又不知要算在哪个门派头上,谁也不想承魏家这个情。
五台山的郭家是仙门之中最不忌讳这些的,也是因为郭家只内修灵气,不外修功法,故而魏家延揽的门客中鲜有五台山弟子,也就谈不上和魏家有什么看不对眼。这次五台山上传授道法,自然也是要请魏家的少主的。
对于那些仙门老头们的成见我可从不赞同,又见魏家的大小姐是一个十分平易近人又热心肠的少女,心中很喜欢她。
“姑娘是魏家少主?”我又向她拱手,“在下乐御。”
“你是东林少主?”
“是。”
“我叫魏涣,并不是魏家的少主,幼弟才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又补了一句,“叫我阿涣就好。”
这时平城突然问道,“阿涣姑娘,这书馆讲的是什么书?”
“这些天在讲一个修士除恶鬼的老段子,听不到什么好故事了。”她面露憾色。
“你听了很多天?”我问道。
“我三个月前就来五台山了,本来是要和郭家的小少主谈一笔生意的,结果和他谈着谈着就没信了,所以我干脆就等在这里,五台山授道开了堂,不愁见不着他。”她的语气里全是怨愤。
“郭家少主赚钱做什么?”平城好奇的问道。
“不是他要赚钱,是我要赚钱。”魏涣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指了指前面说书的先生,“我来这里,是听闻这个书馆拿到了郭家少主的藏书,那个可比什么修士抓鬼,仙门除魔有意思的多。我是来这里等郭家少主,要买他手里的书。可是我等了一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他了,本来都谈好了,可他人却不见了,之前书馆讲的故事也不讲了,估计是这小子失信于我,收回书跑了。我没邀约进不了五台山,只好在山下等授道开堂好上山找这个坏小子!”
魏涣倒是同我们没芥蒂,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都同我们说了。
“是什么故事啊?值得你等这么久。”我问道。
“我不会讲故事,但是等你们见了郭家少主,他肯定会追着跟你们讲的。”她语毕发出一声轻笑,看来这个郭家少主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总之是个追古溯今从未听说过的大作,很是荡气回肠!郭少主还有心要排个戏出来的。”
这时平城却说,“阿涣姑娘,上山后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了。”
平城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只是语气是极其严肃的。
“啊?为何!我还给郭少主付了定金的······”
“他应当会把钱还给你的。我猜他是下不了山罢了。”平城将目光投向远处仙雾缭绕的五台山。
我和魏涣听平城公子如此讲,再加上魏涣和郭少主的纠葛,顿时心里凉飕飕地,总觉得这次五台山授道似乎不简单。我追随平城的目光看向五台山,方才十分清晰的山峰棱角,在夜色侵袭下变得晦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