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整个家族,人丁兴旺。三世同堂,一共二十几口人其乐融融的拥挤着,居住在这座极具巴蜀特色的古老四合院里。
从正门进来左边是圈养牲口的地方,右边是爷爷奶奶的卧房,这样便于奶奶照顾刚出生的各种小动物。沿着布满苔藓的阶梯而上,中间是一口正方向的天井。旁边的石壁上爬满一颗颗漂亮的虎耳草。天井左边的一排三居室是幺妈的房间,右边的两居室是姑妈的住所,在姑妈的厕所旁边,衍生出一间布满油渍和烟灰的,便是烧火做饭的厨房。
厨房后面有一小块空地,被一堵残缺的黄泥巴墙一分为二。隔壁邻居家的葡萄藤蔓,像河边老翁垂钓的鱼线,在清晨鸟儿的鸣叫声中,慢慢的攀着低矮的土墙窜过来。与奶奶种的葵瓜藤蔓纠缠着,搭起一座碧绿清凉的小亭。
天井后面是一间穿堂而过的大厅,左右两边井然有序的摆放着各种农具。那布满污渍的天花板,被廊下沿着墙壁乱窜的爬山虎占据。其间生活着壁虎一家,每天都与躲在蜘蛛网附近的一只彩色黑寡妇抢夺掉入陷阱的蚊虫。穿过大厅,踏上45度斜坡的阶梯,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薄的像煎饼一样的水泥坝,边缘是用乱石堆砌的小花坛,里面栽种着姑姑喜欢的各色花卉,以及奶奶移植的罕见中草药。
水泥坝的后方,左右两边加盖的两栋小洋楼,分别是大伯和我家新修的房屋。由于我家人口众多,妈妈为了让我和姐姐两个花季少女拥有足够的私人空间,便把我们的闺房布置在楼上。楼下客厅两边分别是爸妈和弟弟的房间。
晚上,为了蹭会电视看,我吃完饭便赖在妈妈房间的沙发上装睡。不一会妈妈收拾完厨房走进来,心疼的摸着我消瘦的脸庞,顺手将床头柜上的台灯熄灭。此时,我像春天里苏醒过来的青蛙,用爪子扒开洞口的泥土,吐着气探出头来,悄悄的躲在被窝里看得津津有味。
爸妈以为我睡着了,便压低声音谈论着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各种琐事。当他们谈到家里的各项开支时,听妈妈的声音明显夹杂着哽咽。这么一大家子人张着嘴要吃饭,就只靠父母微薄的收入,真是难为他们了。老话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家眼下便是这样,尽管妈妈一有时间就加班加点的摆弄她那麻线篮子,多挣一份收入补贴家用。可这与庞大的支出相比也是杯水车薪。
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妈妈翻动着身体,小声的提议道:“与其帮别人开车挣几个辛苦钱,不如我们四处想想办法,凑点钱买一辆车来自己单干。”
听完妈妈的建议,老爸长叹一声,消极的回应道:“以后在说吧!我们家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眼下帮人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也开了这么多年车,我对你有信心。而且,现在国家正在搞改革,我听队长说村上好几处停工的厂房都已经贷到款,打算扩大经营,我们也就不愁没有货源。”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买一俩二手车来干也不是不可以,每天只要跑3-5车,抛去油费和车辆的折旧等一应用度,我们纯利能达到这个数。”
“我要求也没那么高,只要孩子们生活能有所改善,我就谢天谢地啦!我们自己苦一点没什么,看着孩子们跟着我受苦,心里简直不是滋味。”
“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就算买二手的估计也要两三万哟!眼下正是一个大好时机,苦于我们现在手上没钱呀!”
“钱的事,你别愁,交给我处理。你这几天就去找队长让他托个人情,带你到厂里找管事的人知会一声,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听着父母共商他们的宏图大业,我渐渐的也犯困了。不知什么时候,便流着口水蜷缩在被窝里,甜甜的睡去。也许是被父母创业的激情感染,那晚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成英国电影里面百万富翁的女儿。早上起床时,十几个女佣推着一排排衣杆在给我挑选镶满宝石的礼服,客厅上法式的长方形大理石餐桌,摆满各种精致的甜品。我刚拿起刀叉打算慢慢品尝,便被母亲连哄带拽的从美梦中唤醒。
我像木偶一样,在老妈的拖拽中将干净的衣服穿上。透过纱窗,外面传来公鸡的打鸣声,那幽怨的天空像盆子里洗过衣服的脏水,灰蒙蒙的连成一片,只能模糊看见院墙边那棵橘子树朦胧的枝叶。
我拿清水洗着脸,犹豫的问道:“妈,你这么早把我叫起来,要去哪里。”
“我去见一位老同学,你陪我走一趟,回头给你买好吃的。”
“要的”我开心的满口答应,心想老妈还是最疼我,出去耍都不带弟弟和姐姐,悄悄的只叫上我。
不一会,妈妈打过电话之后,辗转打探到哪位旧友的家庭地址,便火急火燎的拉着我冲进一栋很漂亮的机关小院。旁边还有一座漂亮的小花园,里面的植被修剪的整齐划一,假山上还自带喷泉,那散落的水滴像跳水运动员,优美的扎进水里。惊得池里的红色锦鲤躲在漂浮的落叶下,一动不动的吐水泡玩。
老妈拿出写着地址的字条,认真的核对每一户的门牌,不一会我们便找到了。此时,她加大力度拽紧我的手,我虽不知道老妈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此刻我能明显感觉她内心的无助和彷徨。这也许就是骨肉相连的心灵感应。
我微微的抬头,一汪清澈而明亮的眼眸,倒影着母亲百感交集的思绪。她对我的注视,报以暖风微醺的慈爱,并用手轻轻拂过我额前吹乱的刘海。我撒娇的撞进她怀里,宛如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一带而过。这亲密的举动仿佛激发出她为母则刚的勇气,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最后母亲还是故作镇定的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他肥头大耳的面容仿佛要比母亲年轻许多。经过一番简短的寒暄,母亲便直奔主题,道明来意。
“建忠,恭喜你这么年轻就当上银行行长。眼下姐遇上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我老公打算买一辆车自己经营,可我们手上的资金还不到位,你看能不能帮帮忙,给我们贷点款?”
那男的一听我妈要找他贷款,立马一改之前的客套。一边推着眼镜,一边打起官腔“素菊,你是不了解现在的国家政策呀!我这行长外人看起来是很风光,其实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仔。每个月我的贷款额度也是有限的,都被卡死了。”说完还不忘讳莫如深的比划着,将手指指向头顶上方。
“是,现在做哪一行都不容易,尤其像你们这种天天和大人物打交道的,谈一个项目随随便便都是成百上千万的交易。别的且不提,就看你们这气派的机关宿舍,就是我们望尘莫及的。如今你算是混出头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只贷2万,两年之内一准还清。”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就给你交个底。班上的老王,王大成还记得吧。他现在可是隆昌县大成玻璃厂的老总。喏,你看这一桌子的烟酒,就是他昨天拿过来的,也是托我给他贷款,我一口就回绝了。你想一想,我身为一名银行干部,怎么能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呢!”
老妈听他这么一说,心都凉了半截。便客套的将手里的苹果递过去,尴尬的说:“走的太急,没给小侄女准备礼物。这苹果在来的路上买的,味道不错,你留着给她尝尝看。”
“你太见外了,我女儿不喜欢吃苹果,你看前两天我朋友送的全都放烂了。我听说你家孩子多,带回去给他们吃吧!”
看着老妈伸出的手,尴尬的停留在空中,我心疼极了,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来回打转。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公务员,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帮助身边的人。
我将老妈手里的袋子接过来,咬着唇小声的话别道“建忠叔,我们一会还要去外公家,就先告辞了。”
说完,我便拖拽着母亲逃出门去。老妈心领神会的一边斥责着我越大越没规矩,一边无比生硬的与那笑面虎话别。
“老同学,今天是我考虑不周,打扰了。”
“我们俩姊妹不说那些。你看我也真是没用,没能帮上忙,我心里也挺过难受。你看要不这样,我前两天刚发工资,你也
别嫌少,先拿去应应急。”说完便高声朝里屋叫喊道:“小萍,把柜子的信封给我拿过来一下。”
屋里哪位穿金戴银的贵妇,仿佛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依旧忙碌的围着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女娃转来转去。
见无人搭理,他拿腔作势的叫骂起来,与里屋的贵妇争吵的喋喋不休。看着他们滑稽的表演,我轻轻的拉扯着老妈的衣袖,悄悄的走出了小区。
此时,要强的老妈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委屈,抱着我在街头不顾形象的痛哭失声。那狂风卷起的落叶,仿佛是她失望至极的悲凉,将满地的落叶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让人在衰败的秋季里陷入无尽的绝望。
这时那三个讨厌的家伙,突然闯进我的脑海里。在我失意的眼神里,平添一丝忧伤。我想母亲和建忠叔,小时候也应该像我和师傅他们一样要好吧!而逝去的流年就像是感情散去后徒留的那一池漂白水。将人情变得纸薄,人命变得低贱。那么多年以后,我的感情将会怎样呢?也会步她们的后尘,重蹈覆辙被时间遗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