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皇城,汴京城内最高一处是景乐街的绝味楼,先帝曾经在此留宿,为万民施粥。后来为表敬意,民间几位富商大贾合力出资修建了一个五层的酒楼。绝味楼顶面向大半个汴京城,多处古街老巷、亭台楼阁一览无余。
辰时已过,以往正月十八收灯后,人们大多出城探春,景乐街本该萧条,但此时却人山人海。不论身着锦绣绸缎、粗布短衣,几乎每个女子手中都有一个玲珑精致的荷包。边上站着父母双亲、丫鬟小厮、亲戚朋友,一家人有一家人的言语,一群人有一群人的欢喜。
大娘子才为公子们摆上笔墨纸砚,突然就见一群姑娘直往楼上奔去。大娘子不动声色,抿了口茶,看了丫鬟一眼,让公子们开始作画。
大丫鬟会意,不急不慢跟上姑娘们打听消息。
沈佳觅来时,也瞧见了这番景象,趁人多眼杂挤了进去,随姑娘们一起走上绝味楼顶。
还未上楼就听见两个男人正在拌嘴,沈佳觅好奇,扒在楼梯上踮脚去望。
“且!他自己倒好,泡着热汤,搂着姑娘,吃着美酒佳肴!难为我们二人,大好的天气不去游玩,偏要闷在酒楼上找什么太子太傅。什么‘古今第一大才子’‘江湖谋士榜第一’,不知道老大在乎他什么!难道有我这个‘江湖行者榜第二’还不够吗?真是……”说话的是一位红衣男子,他连番抱怨,而另一位,身着蓝衣,只呆呆地瞧着她们望。
“呆子!说你呐!怎么也不回我一句?昨日受的气还没解呢,你今日定要把我哄好!”蓝衣始终不应,红衣还在窗边大喊,“呆子!呆子!你当真想让我称你为猪兄啊!”
蓝衣好像被姑娘们吓坏了,直往红衣冲去。
一个撒气的,一个受气的,沈佳觅心想,不由得笑出声,却被人潮一下子挤了进去。
“这才是我家好弟弟。”红衣一边说着,正想给个和气的笑脸,没想到小姑娘们一拥而入,拖家带口地往里挤,大致有百十号人,一下子把他们二人撞倒在地。红衣此刻别提笑意盎然,只怕已经花容失色了。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牵起呆子弟弟就往窗台横冲直撞,硬是冲了一条血路出来,引得边上温婉可人的名门闺秀们无一不白眼相看。
“两个大男人怎得同我们几个小女子争抢!多与我们磕磕碰碰,也没有些羞赧?”其中一位紫衣女突然发话,声音轻柔细糯,旁人听来十分舒服,越发显得她可爱至极。
沈佳觅出门时遮了面,此时也不想摘下,正猫在不显眼的一处,一边看戏一边咬水果。
红蓝突然间不知所措,只是不尴不尬地死守“城池”——也就东南角一个圆柱了,但是他们二人生得魁梧奇伟,占下的地盘至少可以容得三个娇小的女子,这才让姑娘们着急。
“姐姐,难不成他们也钟情于白相公,莫不会……”那紫衣女身旁一位青衣女上前讲话,可惜声音越讲越小。
正当众人好奇之时,紫衣女突然间惊呼——“**!”
此语一出,当真令众人大吃一惊,沈佳觅也差点咽下一个葡萄籽。然而来不及遮掩,紫衣女只恨极了自己的嘴巴,只好讪讪笑道:“是奴家口不择言,让众位见笑了。还请两位官人别往心里记。”
道歉的话自然说的好听些,不明事理的红蓝二人也就一笑而过,万万不能和姑娘们计较。可其他人就不这么认为了,整个汴京城人人皆知,白相公巡视青州归来,马上便要入京。今晨刚得到消息,各门各户的姑娘纷纷拿出早就修好的荷包,全城出动,人人都想占个显眼的位置,好把自家姑娘精心绣制的荷包送给他,以表情意。
沈佳觅也曾听说,九州之中,白相公可是首屈一指的美男子,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医术精湛,通文晓理,足智多谋,更是备受官家青睐;他的诗词歌赋流传至大街小巷,举手投足间也总能搅乱少女们心内的一池春水;如今二十有七,尚未婚配。
沈佳觅毕竟是大理寺卿之女,传闻是只是传闻,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真凭实据,她是不会当真的。她上楼,是来逃难的,有好戏就顺便看了。
正巧绝味楼的老板奋力挤进来,向两方人马说明情况。
“二爷!三爷!在场的都是官家姑娘,又是绝味楼的常客,小的实在拦不住。”老板首先向红蓝二人致歉。
但这些官家姑娘也同样得罪不起,没等她们发作,就立马请罪:“众位姐儿们,今日太傅归来,大家都想寻个好地方一睹尊容,但绝味楼顶前几日就被二位公子包下了。所以小人提议,不如你们双方各退一步,大家就都能如愿以偿了。”
姑娘们正等男子先发表意见,沈佳觅也等着下文,却不曾想竟然看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那红衣尤其妖冶!沈佳觅怀疑:哪怕他们不是冲着白相公来的,也有七成把握下定结论。
见姑娘们都等着他俩发话,红衣又恢复了先前的不羁:“好说好说!不过是借用厢房而已!我们兄弟二人能与诸位小娘子共赏美景,实在是倍感荣幸!”
听了这句话,沈佳觅更是不寒而栗:这可是通吃啊!
紫衣女带头回道:“如此就谢过二位公子了。”
听到小娘子如此回应,红衣欣喜万分,情不自禁注视着紫衣女微微一笑。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又加上墨发红衣,眉目含情,更是邪魅!这让沈佳觅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判断!
老板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多谢二位!今日太傅归来,本店一律免单。公子姑娘们,想吃什么尽管说,小的马上准备!”
“好!那就上几坛好酒,多弄些小菜。另外,再给我们准备些零嘴。记住,一定多洗几串葡萄来。”提到吃食,沈佳觅一点儿也不客气。
其他姑娘们一心讨论白相公,也没人在意她。
却没想到,大娘子的丫鬟也混在众位姑娘里。沈佳觅的声音清脆悦耳,又十分熟悉,丫鬟自是瞧见她了,暗自决定,先打听情况,再抓她回去复命。
红蓝率先与几位姑娘攀谈起来,问清了今日盛况的前因后果,姑娘们讲得痴迷,二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她们今日都是特意前来送荷包的,但是太傅身边必定有许多护卫,而且他定是坐在车内,见到本尊的机会不大。于是她们姐妹一行人都跑上绝味楼顶层,到时就把荷包往太傅的马车里扔,说不准他会对谁的荷包一见倾心。
这些精美的荷包都是姑娘们一针一线制成的,从配布料、粘坯子、备彩线,到描图像、绣图案、缝成形都要一丝不苟,含有许多针工技巧,因此荷包是姑娘们巧手慧心的最好表达。所以每个姑娘都各用巧思,各现身手,所做荷包无奇不有,或以各种碎布相互组合,或是精心设计、裁制、绣花、钉亮片等,产生一种生气和立体感,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相传新娘亲手制作的荷包能“驱邪解毒”,而另一用意是通过新娘的手艺去了解新娘的教养、为人。因此在南方,女子们多赠送荷包来表达对男子的爱慕之意。(参考来源:《风物考》)
沈佳觅那个荷包锈了好些年,就一个并蒂莲,绣工一般,里面放了冰片和丁香。此外嘛,还有一个字条。沈佳觅想起那张字条,就忍不住发笑,连葡萄汁都不小心溢出来了,连忙用面纱擦干。
“真的假的?这百十号人里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大家姑娘,她们气量这么大?”听几个姑娘说,想一起嫁给白相公,蓝衣惊讶不已,呆头呆脑地居然用了红衣的口吻讲话。
“那是因为人家大有魅力!”红衣用了蓝衣的口吻回答,可听起来却酸酸的。
姑娘们不理他,叽叽喳喳地继续聊着白相公。
沈佳觅倒是觉得,比起那位神乎传神的白相公,这一蓝一红甚是有趣。
“各位姐姐妹妹,请容我说一句话。”红衣忽然提问,“万一他早就收过荷包了呢?”
沈佳觅磕着瓜子,心里鼓掌,这题不错。
“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他收过也可以再收。”姑娘们连连反驳。
沈佳觅却不以为然,我日后的夫君若是想纳妾,我就先写一张休书“羞死他”。
“我是说,假如他心里容不下别的女人呢?”红衣一时妙语连珠,问得姑娘们哑口无言。
姑娘们个个急得脸红:“不可能!他从来都不近女色!对啊!就是”
红衣刚想反驳,楼下突然起了骚动。
“姐妹们快看!是白相公!”
闻言,姑娘们齐齐往窗台外观望,几十号人一起挤上窗台的栏杆。
沈佳觅懒得去挤,正好给她腾了地方,大摇大摆坐下吃葡萄,喃喃自语道:“还是葡萄好吃。”
“他……他竟然没坐马车,就这样暴露在外面好吗?”只听见小姑娘们一眼句接着一句,“怎么身边只有一个马夫,万一挤到他该如何是好?”
红衣在一旁听得气闷,也自言自语道:“且!骑个白马而已,又不是皇亲国戚!”
大抵是讲得稍响,边上的姑娘们全都转头怒目而视,紫衣女更是生气。
只有沈佳觅觉得他这话在理,于是转身朝他竖起大拇指——不曾料想,大娘子身边的丫鬟就在她身后。
沈佳觅尴尬一笑:“秀姑姐姐!”
姑娘们喊得疯狂,开始扔荷包了;沈佳觅走得疲惫,开始发牢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