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疯狂地喊着“白相公”,街道两旁的荷包不断涌现出来。有向上飞者,宛如一条又一条锦鲤嬉戏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之上;有往下落者,好比一道又一道流星散落在他乌黑漆亮的长发之周;有追心口、后背去者,恰似一根又一根羽箭穿梭于人与白马之间……
他越往前走,越是人声鼎沸。前方高楼众多,一时间,飞花四起,漫街遍野。白相公向人连连微笑,眉月如钩,眼神清明;不时向来人拱手作揖,这温文儒雅之风更是引得众多姑娘心花怒放、羞怯难当、无以自拔。
就快来到绝味楼下,楼上众位官家姑娘蓄势待发,还没等到人走过来就‘拉弓射箭’。更有甚者,对面那家酒楼虽然矮了一层,可却一点不输气势。上面挤满了花楼的小姐,直接放声大呼“白相公——白相公——”。热情难却,白相公只好向她们招手示意,使得这些官家姑娘好生嫉妒。
敌不过对方的狮吼功,却也有神兵利器助一臂之力——“姑娘!篓子来了!”
“来的好!”
几乎人人一篓子荷包,再没人敌过绝味楼顶的荷包。真真从空中飞来,一篓子一篓子往下砸。忽然间,云雨大作,龙飞凤舞;对面也扯着嗓子大叫好似电闪雷鸣,狂风怒号——不知是上天是罚是赏——一股脑儿朝向御马之人,难为他寸步不行。
然而金光灿灿如他,荷包之下依然纹丝不动,清淡如水。这正是为众多女子欣赏之处。
恍惚间,红衣一个激灵突然站起来,拍了一下蓝衣的脑袋:“哎呀,呆子!她们叫的是白相公!白相公!白相公!老大让我们找的人啊!”
蓝衣这才恍然大悟。
一盏茶的功夫,对面的姑娘嗓子枯竭,败下阵来,姑娘们一齐庆贺。
狂风衰落,云雨也随之而去,荷包雨趋于平静,如落花翩跹。面上绣着双碟,对蛟;莲子,枣儿;葫芦,金瓜;鸳鸯,燕子;金桔,喜鹊……突然引得红蓝二人羡慕起来。
唯一令人失望的是,白相公并未在意任何一只荷包。只是趁着好天气,慢悠悠地走着,连只言片语也未曾留下。
那兰草团扇就摆在一旁,用秀帕盖着,沈佳觅无奈坐在一旁看着公子哥儿们奋笔疾书。沈家娘子说她没有规矩,连葡萄也不让她吃了。
秀姑走在公子们之间观看他们作画,有些个画得实在不堪入目,直接被她请了出去;看到佳作时,频频点头,向大娘子示意。
沈佳觅心中了无生趣,一双大眼左瞟一下右瞟一下,引得几位公子满面春风。沈佳觅心道:这等定力,就算兰草图画得再好,我家母亲也瞧不上你们!
突然地背后一阵骚动,姑娘们又成群结队地下来了,绝味楼门口也被人群包围起来。
沈佳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大娘子拉起来,悄声提醒:“低头,莫要言语。”
沈佳觅低头,被大娘子带着小步往前走,一双青靴盖着白衣印入眼帘。
随即听见娘子毕恭毕敬道:“白相公!”
青靴主人的嗓音温柔好听,富有磁性:“大娘子客气!白相公听闻,此间有人作画,题为兰草。而白相公对兰草甚是喜爱,所以不请自来,还请大娘子、沈姑娘莫要责怪!”
白相公语毕,又向她们二人作揖致歉。
周遭的姑娘们再无声响,只嗤嗤地望着他。
沈佳觅被这声音吸引,一时忘了娘子的告诫,脑袋缓缓上移,看到腰间一个圆月形状的佩玉,觉得眼熟;再向上看,终于看到白相公的脸——果真绝色。原来这就是太子太傅,人人尊他一声白相公。这气质,超凡脱俗,难怪那些官家姑娘们争得头破血流。
“哪有怪罪,相公来此,我等不甚荣幸!”沈佳觅暗自吃惊,她从未见过大娘子如此巧言,要知道,官家面前大娘子都不会这样讲话,“秀姑,快去备张上好的桌子,再挑几幅佳作,供先生欣赏。”
秀姑正要动身,白相公却用折扇挡住了她的去路,开口便让人沉沦:“姑娘不必忙碌,这里还有一些空位,我坐哪儿都行。还请诸位继续,不要因我坏了雅致。”
听了这话,公子们接连说道“相公折煞了”,随后也都继续作画了。
沈佳觅注意到大娘子神色有些不大自然,而大娘子只说:“如此,那只好请相公自便了。”
白相公微微颔首,随意落座,也拿起画笔。
时间匆匆而过,姑娘们站了许久,却还都眼巴巴地望着白相公。
秀姑装作无意一撇,沈佳觅却见她看了一眼过后,朝着娘子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大娘子见状,也瞪大了眼睛,仿佛质问一般。秀姑见此,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再看大娘子,却越发慌张了,时不时看一眼沈佳觅,眼里满是担忧。
沈佳觅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她俩打的什么哑谜。但又笃定,必和白相公的画作有关。好奇心过重,顾不得礼数,趁大娘子不注意,沈佳觅一下子溜到白相公面前,低头一看,甚是惊恐——他这幅兰草图跟扇子上的简直一模一样!
大娘子训斥她没有规矩。沈佳觅却仿佛没听进去,猛地拿起绣帕下的团扇,仔细对比,心里纳闷:这可是白相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全城小娘子的爱慕对象,怎会看上我呢?虽然我也算名门闺秀,但仅凭那一首词,再如何也入不了他的眼吧?让他心动,好歹也得写一箩筐的诗词歌赋吧?
沈佳觅结结巴巴地问:“你这图……怎么……”
周遭的姑娘们一个个巴望着,也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倒好,她自己被别人看了热闹,忽然觉得这事做的有些唐突了。她自己到不在意,但是让沈府和白相公都下不来台,太难堪了。
白相公看见那团扇,也明显愣住了,但很快又漫不经心起来,微微颔首:“大娘子、沈姑娘,都是劣徒的过错。他早我几日进京,偷了我的团扇,说是要给我找位娘子。不想,无意间冒犯了沈姑娘,还请见谅!”
他说“劣徒”,不就是太子吗?我们小小的沈府哪敢跟太子置气?况且,太子能看上我们沈府,那才是莫大的殊荣!这一招真是高明,把沈府的面子给足了。沈佳觅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以他的聪明才智,倘若不把这事儿说出来,不是更好吗?
“相公言重了!原来是一场乌龙,既如此,这团扇还是还给相公罢!”大娘子拿走沈佳觅手里的扇子,毕恭毕敬双手递上。
沈佳觅心里暗叫不好,那扇子可是被她添了字的。
白相公都已经伸出双手,准备接过扇子了。围观的姑娘们也终于要长舒一口气,想着白相公还未有中意之人。
忽然一阵清风徐来,吹起沈佳觅的面纱,鼻尖嘴角一闪而过,一股淡淡的葡萄味儿飘过,沈佳觅不胜尴尬。
白相公的鼻子明显轻轻动了一下,却微微一笑,接过扇子又重新送给了沈佳觅:“兰草芳华,佳人才情,绝世无双。既然这团扇与沈姑娘颇有缘分,还是请姑娘收好。”
沈佳觅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把我添的字念出来了,大约是嫌弃才还给我的罢。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功夫可不能这样。沈佳觅垂着眼眸,甜甜地说:“承蒙相公抬举,奴家谢过相公。”
不忘行个礼,再双手接过团扇。
围观的姑娘们甚是嫉妒!
堂下的公子们此时再也坐不住了,纷纷问道:“大娘子,既然团扇是无意送给觅姑娘的,那今日的彩头又如何打算?”
“哦?今日作画还有彩头?”白相公提问,似乎颇有兴趣。
他这一问,大娘子神色更是紧张,沈佳觅比她还紧张,本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了,她可不想和哪个不认识的小官人探春。
但公子们却没想太多,直接回了白相公的话:“彩头就是跟觅姑娘出城探春。”
白相公又是一笑,接下来这句话却让公子们后悔莫及:“这个彩头好啊!既然今日我也作画了,那就与诸位争一争。”
沈佳觅一双眼睛都睁圆了,看大娘子脸上表情跟她一样,这才确信她不是幻听。
九州可没几个人能跟白相公比画,比得上的都已经七老八十了,定不会在这儿。结果显而易见。
“相公,团扇此事本就是个乌龙,我家觅姐儿哪有资格与您出城探春;何况,相公今日舟车劳顿,哪能再给相公徒增劳累?”大娘子似乎不太喜欢白相公,今日言语间也相当避讳,一心不想与他有半点牵扯。
虽然这话说得沈佳觅好像倒贴一样,但大娘子终于没让她和陌生男子一起探春,沈佳觅也算是欣慰了许多,她抬起眼睛看向白相公,等着他的回答。
没想到白相公却反问她:“觅姑娘以为如何?”
沈佳觅眉毛一颤,怎么你也叫我觅姑娘。可这事儿母亲说的不算吗?还能轮到我表态?
稀里糊涂地就回:“母亲说得极是,莫要给相公徒增劳累。”
“如此,是在下僭越了,不该打扰沈家姑娘!”白相公似乎有些失望,沈家姑娘四个字难免有些疏远;却还是以笑待人,向大娘子作揖,“礼数不周,先行一步,告辞!”
言罢,转身就走看着他的背影,虽然挺拔高大,却总有些失落,沈佳觅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周遭公子姑娘唏嘘不已,沈佳觅只见其他姑娘们眼神里尽是痛惜与疏离,而这些个争着与她探春的公子们竟然一个个掉头就走。
沈佳觅纳闷:“母亲,是我说错话了吗?”
大娘子讷讷回道:“不怪你,回府吧。”
沈佳觅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娘子居然破天荒没骂她,莫非是她犯了什么大错?她迫不及待拉住秀姑询问。
“觅姐儿,方才白相公送您团扇,又约您探春,可您却当众回绝了他,还驳了太子的面子。从今往后,只怕没人再敢向您提亲了,”秀姑叹了一口气,又说,“可您若是不拒绝他,全城的小娘子都要记恨你,也自然不会再有哪家公子敢同白相公相争。”
所以,这是死局,无论我怎么答,都是错的。
秀姑又提点她:“奴婢知道觅姐儿还不想成亲,但如今可不只是公子哥儿们不会上门,就连平日里与您交好的姐儿们也不会再与您来往。”
沈佳觅瞠目,难怪姨娘总是刻意疏远白相公,这男人果然深不可测!自己没有朋友倒是不要紧,反正她终日醉心办案,但不知道此事会不会影响沈府和爹爹……
沈佳觅细思极恐,出口便是一句:“还读书人,怎么一肚子坏水!”
不知房梁上何时多了一人,一口白牙笑得爽利。